終於甩掉小豹的紅果兒, 出現的地方是她之前踩過點的一處河岸邊。這裏離碼頭有一小段距離, 最重要的是, 這邊依著山脈有一塊突出了一截的山岩, 剛好把碼頭那邊的視線擋住。

    選在這裏出現, 是為了正大光明地走到碼頭那邊，再順著階梯走到上邊的集市處。

    這樣, 那裏買東西和賣東西的人，都會看到她是從碼頭那邊上來的。對她背簍裏的反季節蔬菜就不會起疑了。

    她機警地背著簍子走去碼頭那邊。

    碼頭上人來人往, 都各有事情需要忙碌。倒是沒誰注意這個小姑娘。

    階梯又陡又長，紅果兒走走歇歇，走了大約十來分鍾, 才爬完了階梯。

    階梯盡頭, 就是那個集市了。

    這會兒天還沒亮，但梯口兩邊已經有兩個賣早餐的攤位了。

    應該是專門賣早點給卸貨工人們吃的攤販。

    她們也不叫賣, 卻很快有人找上門來，熟門熟路地要了麻圓、糍粑等早點。

    時間太早了，紅果兒等了好一陣，都沒人過來買菜。

    眼瞅著, 天漸漸亮了。

    “賣菜啦, 賣菜啦, 南瓜豇豆茄子黃瓜，還有蕃茄哦。賣菜啦。”她心急得喊了起來。

    周圍已經漸漸有賣各種東西的攤販了, 人也漸漸多了起來。但大多數人買的都是早點。

    “南瓜豇豆茄子黃瓜蕃茄, 有沒有人要買啊？”

    紅果兒扯著嗓子吼著。

    吼了半天, 人們隻是好奇地朝她背簍裏張望一下，卻並不過來。

    “沒人要買嗎？沒人買，我就走了！”這最後一句話，純粹是廢話了。

    看著還沒有人圍過來，紅果兒扁了扁嘴，算了，下回還是賣肉好了。

    正要打道回府，回賓館等著吃早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就在身後響了起來：“小丫頭，這都十二月份了，你哪兒來的南瓜啊？”

    有生意！

    紅果兒趕緊轉身：“這個時節，這裏不產南瓜，不等於別的地方就不產啊。而且嬸兒，現在有些地方都在用溫棚技術生產蔬菜了。等再過幾年啊，什麽樣的蔬菜都能四季常生的。你瞧我這黃瓜，是不是長得特別大特別水靈啊？”

    那中年婦人被她一說，立馬懵了：“喲喲，這啥技術啊這麽厲害？”她邊問，邊拿過黃瓜仔細瞅。

    本地黃瓜大多隻有手掌長度，個頭小巧，卻比外地黃瓜長得“豐滿”。可她拿到的這根黃瓜，居然有老絲瓜那麽長，而且已經不能用“豐滿”來形容了。

    根本就是個袖珍冬瓜！

    中年婦人驚訝得不行：“你這黃瓜……會不會太老了啊？”

    “嫩著呢！不信……”紅果兒東瞧瞧西望望，找隔壁攤兒的大嬸借了小刀，切了一小塊給中年婦人，“不信你嚐嚐。”

    婦人一嚐，媽誒，比本地黃瓜嫩！而且本地黃瓜的芯會有很輕微的一點點酸味，這個黃瓜卻一點酸味都沒有，香味和脆度還比本地黃瓜強！

    在十二月份，能看到黃瓜已經讓人驚歎了。這黃瓜居然比本地黃瓜當季時更香更甜，能不招人嗎？

    “你這黃瓜多少錢一斤啊？”

    “5分錢一斤。”

    “啥？黃瓜當季的時候才3分錢啊。”

    “嬸子，你都說了，是當季的時候。我這個是從外省運過來的，有運輸成本的。”

    “可你這個黃瓜這麽大一條，起碼得3、4斤啊。一根黃瓜就是差不多2毛錢了……”中年婦人有些猶豫不決。

    “嬸子，我也就這兩三天在這裏賣賣蔬菜瓜果。過了這兩三天，你想買都沒地兒買了。偶爾買點貴菜吃吃又咋了？菜貴點，可味道好啊。”紅果兒誘惑地道。

    中年婦人想了又想，終於還是一咬牙，買了一根黃瓜和一個蕃茄，花了2毛5分錢。

    等她買完走後，紅果兒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集市裏已經多了許多攤販。

    這會兒不止是賣早點的，還多了賣各種東西的人。有賣小百貨的，有兜著手站著，一看到穿著好點的人就迎上去，湊到人家耳邊說話的。還有賣小孩玩具的，賣鞋賣帽的……

    當然，也有像她這樣賣菜的。

    但她覺得有點不太妙，這個集市好像……媽誒，什麽都有，該不會是黑市吧？

    她居然誤打誤撞，跑到傳說中的黑市來了！

    她心裏有點忐忑不安，開始有了撤退的打算。唔，那邊還在表彰，她這邊就被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抓住的話，可就好玩了。

    看了看手裏的2毛5分錢，這點錢她原本是看不上的。要不是覺得核桃世界裏的菜果，多到快爛了，覺得可惜，她也不會跑這裏來賣菜。

    不過，再一想，她自己倒先失笑了。自己反應也太過度了，蔬菜又不屬於投機倒把商品，慌啥慌？別人賣非法物品，關她何事？

    再說，黑市也有黑市的好處嘛。起碼東西的來源，買家是不會管的——反正肯定不是正路來的。

    如此一想，她反而安心了。

    正好，把她放在波巴布樹洞裏的毛穀子全賣了！

    唔，不。她在核桃世界裏總共墾了一畝地，五畝田。留一畝田的糧就好，其它四畝的全賣了。多餘的菜也賣了。

    她正在琢磨這事兒，一個穿皮衣的男人走了過來，問她：“小姑娘，你這兒怎麽有黃瓜賣啊？我看你這根黃瓜是切了的，能再切一塊，給我嚐嚐嗎？”

    “行，沒問題。”這回她也不去借刀子了，直接用手一掰，給那人掰了一段下來。

    那人愣了一下，估計是沒想到她會這麽大方。但他還是把那段黃瓜塞到了嘴裏。

    一嚐之下，大為驚訝，眼神裏也流露出滿意之色。

    他問道：“現在災荒剛過，一般人是舍不得掰這麽多黃瓜給人嚐的。小妹妹，你家是不是有很多蔬果？”

    他當然不可能真認為她家能生產多少蔬果。在這個碼頭賣東西的人，好些都在搞倒買倒賣的事。

    他隻是對東西的來路，不感興趣而已。

    紅果兒笑著示意那人湊過來說話。

    見那人附耳過來，紅果兒低聲回答：“對啊，有好幾簍呢。而且，你要是缺糧的話，我還能再賣幾麻袋糧食給你。就看你吃不吃得下了。”

    她今天來得早，攤位擺得離梯口相當近。於是，她是親眼看著這個男人從一艘大型輪船上下來的。

    這個男人在現在這個時期，就穿了一身皮衣，戴著歐米茄的手表，腳踩一雙牛皮皮鞋。一看就不普通。

    特別像……搞投機倒把的。

    雖說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的人，有時候會喬裝成這樣的人，但這個人卻是她親眼看到從剛靠岸的輪船上下來的。難道那些便衣，還能為了抓人在船上呆著，跟隨輪船到別的城鎮去抓人？

    這人下船又沒帶行李，說明他隻是在船靠岸時，暫時出來透透風。一會兒還得上船的。

    東西要是能賣給這種人，對她而言，就再安全不過了。反正她也隻是出言試試，隻要不是抓人的便衣，最多丟個臉。

    怕個鬼！

    事實上，這個男人她還真……猜對了一半。

    這人其實是那艘輪船上的副船長。災荒年的時候，各大單位都在想盡辦法，給自己的工作人員貼補生活。有些單位是到外地采買糧蔬，而有些單位直接到鄉下去租地種地。最常見的，是開墾單位內的荒地種菜，不過，這就是下下策了。

    而船運公司呢，因交通之便，自然會選用上策，到各地采買糧蔬。在災荒之年，大家幹這種事幹得多了，現在也就養成了習慣。

    上至船長，下至船員，沒有不挾帶私貨回去倒買倒賣的。

    原本紅果兒就那麽一背簍的菜，人家副船長是不可能看得上的。但她擺出來的，都是些反季節蔬菜啊。

    副船長一時圖新鮮，就過來順口問了問。倒沒想到小姑娘能有這麽多東西賣。

    本來輪船每隔一段時間，就需要派人采購糧蔬補給的。副船長訝異之餘，問道：“小妹妹，你沒開玩笑吧？”

    “沒啊，我很認真的。”

    紅果兒一邊答，一邊點頭。嗯，我真的很認真的。

    “你有多少？又想賣什麽價？”

    “我這簍蔬果呢，不管什麽品種，全部5分錢一斤。你要是還想要，咱們到僻靜點兒的地方談。”

    “好。”

    反正是個小姑娘，男人也不疑有詐，跟著紅果兒一路往暗巷旮角鑽。

    可沒鑽多久，男人腳步就慢了下來。

    “小姑娘，你把我往哪兒帶啊？”

    喲，看來這位害怕有埋伏啊。

    紅果兒笑笑，轉身：“在這兒談也行。我這簍菜也不算多，就隻有個40來斤吧。給你算個整數，就40斤。總共2塊錢，不貴吧？”

    聽到隻有這一簍菜，男人很是失望。但還是答了一句：“這價還成。”

    紅果兒單刀直入：“我看你跟我一樣，也是搞投機倒把的吧？你要吃得下，我這裏有2000斤毛穀子，每斤算你2毛錢怎麽樣？城裏不要票的大米，是3毛5一斤。但糠殼這種東西，本來就輕飄飄沒什麽重量。我給你算2毛錢，價格是很實惠的。你拿回去賣，起碼每斤能賺1毛！”

    那男人搞慣了倒買倒賣，此時也不由瞪大了眼睛。一個小姑娘有這麽多糧？

    他滿腹疑問，但卻深諳搞這行是不能尋根問底的。大多數貨物的來路都不正，一尋了根，問了底，人家就不會跟你做生意了。

    於是，他又把疑問吞進肚子裏，轉而問紅果兒：“你這糧食要是摻了次貨、摻了沙怎麽辦？咱們又在哪兒交易呢？我的船在這個碼頭隻停一個小時的。”

    紅果兒笑眯眯地：“保證不會誤你的船。你先到剛剛那個集市等我，我去找人搬貨。”

    男人又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小姑娘要把他叫到更偏的地方。

    黑市交易，本來就有黑吃黑的風險。假如小姑娘真那麽說了，他是寧可不賺這一筆的。

    強龍還壓不過地頭蛇呢。

    “好。”這下他倒放心了許多，轉身就往來路而去。

    紅果兒等他走遠後，又往前走了一些，前後左右全都望了一遍，確定沒人了，這才閃進核桃世界。

    可她才出現在樹洞裏，機敏的小豹就發現她了。

    對著她一頓吼！

    她當沒聽見，直接把手往放糧食的兩個大缸子上一觸，人就跟缸子一起閃退到了現實世界中。

    在現實世界裏的哪一個地方呢？

    就是之前她背著背簍閃退的，那個依著山脈突出的那截山岩後。她快速地把四缸糧搬到那裏，憑著閃退閃進的功夫，讓小豹隻撲到了一個虛影。

    氣得小豹又是一頓吼！

    而害怕糧食會暴露的紅果兒，根本沒功夫想其它的。把毛穀子搬到現實世界後，就左右眺望，確定就算有人發現這些缸子，也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才能走過來，這才慢悠悠地走到碼頭，再走上那陡峭的階梯。

    她的動作不能慌。

    要是慌了，很可能會讓交易的另一方，要不然認為她這地頭蛇沒有支援力量，要不然會認為她惹上了麻煩，而放棄交易。

    反正糧食藏的地方，離集市也不過數分鍾的路程而已，有啥可慌的？

    她走到梯口時，果然看到那男人等在那裏的。

    “叔叔，我在這裏呢。”

    對方還遙望著之前他們走去暗巷旮角的那個方向，一聽到小姑娘的聲音，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望了望之前的方向，再望了望紅果兒，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

    紅果兒依舊笑眯眯：“我是地頭蛇嘛。這裏的地形我比你熟，不是很自然的嗎？”她壓低聲音道。

    男人怔了一瞬，表情凝重起來。

    換成任何人，都不可能認為紅果兒這個年紀的女孩，能獨挑大梁，做這麽一筆買賣。

    背後肯定有人指揮。

    這個“人”，說不準還真是條地頭蛇。

    “放心，都是做生意。誠買誠賣，誰都不會有損失。但誰要是肚子裏有什麽壞水兒，那會有什麽下場，我就不敢保證了。”

    聽聽，這種話是小孩子能說得出來的嗎？

    那人表情更慎重了，也認真地對紅果兒道：“我是不會有什麽壞水兒的，但要是你那邊的人起了歹心，我船上可有好幾十個船員等著的。”

    他也威脅了一句。

    紅果兒笑了笑，沒答話。反正她的目的隻是想把東西賣出去。

    很快，她就把人帶到了碼頭上，轉身對那人道：“你是從這艘船上下來的，我看見了的。不過，2000斤糧食不算少，你趕緊叫幾個人跟我一起去搬糧吧。”

    能讓他叫人，這充分顯示了買賣的誠意。那人這才打消疑慮，上船喊了人下來。

    他們的這種倒買倒賣的行為，也算是有組織性的。一個人吃不下的貨，都是大家通力合作一起吃的。

    等拐過那塊突出的山岩，看到那四缸糧食時，這些船員都驚訝地麵麵相覷。

    這什麽情況？

    這麽多糧食居然沒人守著？

    紅果兒已經出來挺久的了。她開始有些不耐煩，她還得趕著回去吃早餐，還有彩排呢。

    “你們到底買不買？不想買就走！別耽誤我的時間。”

    “我們還得驗貨吧？誰知道你的糧食裏麵摻了東西沒？”

    “你們在這裏驗？”光天化日的，不怕被查啊？

    “大家夥兒，走，先把東西抬到船上。”

    你以為紅果兒會攔他嗎？

    不會。

    攔啥攔？

    她之前會選這裏，就是因為這兒沒有人煙。這些人左眺右望，都不會看到有人。哪裏還會怕她這條地頭蛇？

    倒不如毫不在意地跟著他們上船，還反而容易讓人家覺得你留有後手。

    反正在船艙那種封閉的地方，他們要敢欺負她一個小女孩，她就敢把小豹子放出來嚇唬人。

    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麵的人，她就算裝一回鬼，又有什麽？

    唔……小豹這會兒還在生氣沒？她有點擔心……

    不過，紅果兒倒確實是想多了。

    她先前的各種虛張聲勢，早就足夠讓副船長這樣搞慣了倒買倒賣的人，心生警惕了。

    所以，船員們雖然各種暗示他，要他把價使勁兒往下壓，他也偷偷朝他們微微搖頭。

    這麽一來，大家都覺得背後肯定有什麽原因，反而還規規矩矩地驗了貨，稱了重，付了款。

    那些糧說是2000斤，當然不可能正正好。

    最後，紅果兒連那簍菜一起，總共賣了482塊錢。

    加上之前的1200多塊錢，現在她總共有1723塊錢了。

    哇，突然之間，她就有了一種自己好有錢的錯覺。

    看在那個副船長付錢付得特別爽快的份兒上，紅果兒滿足地要下船之前，回過頭來又問了他一句：“你還要不要象牙？”(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