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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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栝臉上浮現出可疑的紅色, 那雙黑眸卻愈加閃亮,癡癡地凝在她臉上, “阿昊說你明早走。”

    “嗯,”嚴清怡點點頭,“辰正啟程……我大姨父姓陸,單名一個致字,在兵部武選司做員外郎。”

    林栝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輕聲道:“等我到了京都, 會去找你。”

    嚴清怡無聲地笑了笑,又見林栝朝自己伸出手來。

    在他的掌心,赫然一枚玉質溫潤顏色翠碧的玉指環,“是教騎射的師傅送的, 這些年一直戴著。”

    嚴清怡訝然地問:“你還有師傅?”

    林栝笑道:“自然有, 難不成我生來就會拉弓射箭?”執起嚴清怡的手,將指環套在她大拇指上。

    她肌膚白, 在碧色指環的配襯下仿若初雪。

    指環大,便是戴在她的拇指上也顯得非常空蕩。

    十指交接, 掌心的溫度燙得嚇人, 這熱慢慢蔓延開來, 嚴清怡臉紅得似乎要滴血, 低頭看著被他握住的自己的手, 悄聲道:“你平常張弓用得著, 送給我, 你別傷了手。”

    “我另外還有, ”林栝淺笑,鬆開她,柔聲道:“家裏的事兒有我在,不用擔心,你好好照顧自己,等我到了京都,定然會去找你。”

    嚴清怡重重點頭,“好!”

    目送著林栝走進府衙,嚴清怡取下指環,端詳片刻,放入懷裏,回頭去府學胡同。

    袁秀才聽到嚴清怡的來意,長長歎一聲,“這事兒極為不妥,首先容我度以小人之心,倘或你爹知道你娘目前手中有銀兩,一來怕是會獅子大張口,二來怕三番五次責令阿旻去討,不把這錢掏幹淨怕不會了結。其次,你爹現今不能下地走路,身邊正要人照顧,這口不好張啊。”

    嚴清怡明白袁秀才的顧慮,坦誠地道:“雖說子不言父過,可我爹實在是……我既是怕阿旻受責打,更怕的是他跟著學了不好的習氣。他想法本就偏駁,容易誤入歧途。”

    袁秀才沉思片刻,開口道:“我會尋個合適的時機去找找你爹,讓阿旻再過來讀書,我時常點撥著他些。他腦子是極聰明的,就是太過急功近利。”

    嚴清怡忙行禮道謝,“如此甚好,隻是不免累及先生。他日先生若有驅遣,我定萬死不辭。”

    袁秀才“嗬嗬”笑兩聲,“你是有大造化之人,得你允諾,我也不算虧本。”

    嚴清怡笑著告辭,自袁秀才家出來,剛出胡同口,抬頭瞧見大步前行的陸安平。

    嚴清怡原打算裝作沒看見,可巧陸安平正往府學胡同走,兩人正走了個麵對麵,無奈之下,隻得麵上扯出個笑,“表哥安”,便要擦著牆邊經過。

    陸安平停住步子,叫住她,“表妹且請留步,我有事相問。”

    嚴清怡抬眸,不解地瞧著他。

    陸安平微微笑道:“表妹以前聽說過我?”

    嚴清怡心中一跳,疑惑地搖頭,“表哥什麽意思?”

    陸安平道:“頭一次在文具鋪子遇到表妹,表妹毫無異樣之處,可見以前並不曾相識,但是隔天我娘介紹我時,表妹卻突如其來地說出那樣幾句話。據我所知,表妹平常行事穩重大方,並非衝動莽撞之人,那些話想必也不是胡言亂語,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對表妹說過什麽。我想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對我諸多偏見?”

    嚴清怡撫額。

    連著幾次遇見陸安平,他都是滿麵笑容,絕口不提那天的事兒,她還以為事情就此過去了,沒想到陸安平並非不問,而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問。

    難怪他能一麵跟羅雁回稱兄道弟一麵能暗中收集證據,單憑這份表麵功夫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嚴清怡腦子轉得飛快。

    用來敷衍薛氏的那套說辭不可能說出口,而陸安平心思細密堪比林栝,胡編亂造個理由未必能蒙混過去。

    嚴清怡索性直接拒絕,“我不告訴你。”

    陸安平明顯愣了下,“為什麽?”

    嚴清怡不答,反而問道:“不知表哥是否是口蜜腹劍兩麵三刀之人?”

    陸安平氣道:“自然不是,大丈夫理當襟懷磊落,我陸某行事素來沒有不可告人之處。”

    “表哥身正不怕影斜,對此訛語置之不理便是,何必計較出自何人?再說,我交往之人都是寒門女子,即便表哥知道,還能特特找上門尋個說法不成?倘若如此,那也算不上襟懷磊落了。”

    陸安平一時語塞,情急下竟找不出話來反駁。

    嚴清怡笑笑,屈膝福了福,“表哥且去忙,我著急回家,先行一步。”頭也不回地離開。

    陸安平看著她筆直卻略顯單薄的背影,點點頭,“有意思!”

    回到家,嚴清怡將袁秀才原話說了遍,薛氏歎道:“既然如此也隻能這樣了,好在袁先生還願意幫忙……我和了麵,咱們晚上包餃子吃。”

    濟南府有這樣的規矩,“送客餃子留客麵”,給人送行的時候會包餃子,而接風的時候多是擀麵條。

    嚴清怡想起分別在即,心頭頓時鼓脹脹的,酸澀得難受。

    從芯子裏,她並非薛氏原生的女兒,可這十幾年,是薛氏辛辛苦苦地將她拉扯大,她生病時,薛氏煎藥喂飯,她害怕時,薛氏溫聲陪伴。

    是薛氏庇護著她,給她一個家。

    若不是惦記著前世的爹娘,她實在不想離開薛氏。

    這一夜,薛氏哭哭啼啼囑咐她許多話,嚴清怡一遍遍地應著,好歹勸服著薛氏入睡。第二天,薛氏起了個絕早,擀出來兩碗麵,她一筷子未動,隻不錯眼珠地看著嚴清怡吃。

    嚴清怡食難下咽,勉強吃完了。

    剛過辰正,陸家丫鬟上門來請,薛氏紅著眼圈將嚴清怡送出胡同口,又拉著大姨母叮囑半天。

    大姨母無奈地道:“三妹盡可放心,我隻把阿清看得跟我親生女兒一般,絕不會讓她少了半根毫毛。”

    那邊二姨母在馬車裏摟著蔡如嬌更是哭成淚人似的。

    大姨母見狀,索性做出副黑臉,讓丫鬟將二姨母請下去,大聲吩咐車夫駕車。

    馬車啟動刹那,嚴清怡透過車簾縫隙,恍惚看到個熟悉的身影,她急忙撩起車簾往外看,果然,在路旁樹蔭下露出靛藍色衣衫的一角。

    嚴清怡咬咬唇,下意識地摸了摸領口。

    脖頸處,她用五彩絲線打了條細細的絡子,絡子的另一頭,那隻玉指環正貼合在胸口。

    出城十裏有處驛站,大姨母令馬車暫且停下來稍作休整,叫來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對嚴清怡道:“以後她們兩個就跟著你。”

    兩位丫鬟跪在地上齊聲道:“奴婢見過姑娘。”

    嚴清怡謝過大姨母,親自將兩人扶起來,分別問了名字。

    圓臉的叫做春蘭,長臉的叫秋菊,都是以前在大姨母屋裏服侍的。

    大姨母又對蔡如嬌道:“你自家裏帶了兩個,用慣了的人暫且用著,等到京都之後再給你添兩個人,給阿清也添兩個。”

    蔡如嬌眼圈仍紅著,哽咽著道:“謝謝大姨母。”

    大姨母愛憐地替她擦把淚,“好孩子,不許再哭了,眼都腫了。難不成跟著大姨母就像進了火坑似的,這麽不樂意?”

    蔡如嬌含淚笑道:“大姨母就會取笑人,我隻是舍不得我娘。”

    大姨母眼角掃一下嚴清怡,嚴清怡神色淡淡的,臉上半點淚痕都沒有。

    大姨母暗歎聲,“也不知這位到底是心大還是心冷,都是頭一次離家,蔡如嬌哭得妝容都花了,她卻沒事人似的。”

    歇息了半個時辰,略略用了些茶點,再度上路。

    這次,嚴清怡與蔡如嬌一同坐進了大姨母那輛馬車。大姨母的馬車要寬敞些,裏麵也擺著冰盆,並不覺得悶熱。

    而陸安平兄弟三人則騎馬跟在車旁。

    嚴清怡總算弄明白了,她們一行共八輛車,其中三輛是載人的,另外五輛裝著箱籠物品。因怕路上不太平,又另外請了車馬行的護衛隨行。

    載人的這三輛,她們坐的是最舒服的,其餘八個丫鬟婆子擠一輛,另外空出一輛是怕萬一哪位少爺累了,可以隨時上去歇息。

    連續幾日,每天都是清早啟程趕路,正午最熱的時候在客棧休息,等天氣稍涼了再繼續趕路。

    嚴清怡坐在馬車上,雖然可以撩起車簾看外頭的風景,可一路除了樹就是草,再好的景色看久了也著實生膩。

    第七天清早,終於到達了京都。

    其時城門乍開,青黛色的城牆上架著重簷歇山屋頂的門樓,萬千道金黃色的光線照射在嵌著琉璃瓦的屋簷上,光芒璀璨。簷角用青石雕刻成的鴟吻威猛凶惡,傲然俯視著地上的芸芸眾生。

    蔡如嬌掀開門簾貪婪地盯著外頭的一切。

    嚴清怡則低眉順目地坐著,神情雖然淺淡,可內心早已翻滾起來。

    闊別十年之久的京都,她終於回來了。

    這一世,她定要阻止前世的慘事,要護住她前世的爹娘和兄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