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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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林栝扳倒潘清, 肯定會牽連到羅振業, 沒準還會挖出更多不為人知的事情,那麽即便沒有陸安平,羅家也極有可能重蹈前世覆轍。
可若林栝不動潘清, 難道他娘親就白白含冤而死,他白受這些年的苦?
嚴清怡前世被郭蓉誣陷偷了玉簪, 被屈打枉死, 至今想起來都恨得牙癢癢,巴不得把前世的仇原樣奉還給郭家。
而林栝的娘親, 規規矩矩地守寡在家,卻被誣陷與人苟且, 以致於要以死明誌。
這般的屈辱,換成誰都沒法忍下去?
嚴清怡氣憤地咬住了下唇, 忽然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她一個激靈晃過神來,抬眸正對上林栝關切的目光。
“你怎麽了?”林栝朝竹籃努下嘴。
原本嚴清怡是把擇好的豆角放在盤子裏, 而剩下的藤蔓以及豆莢旁邊的筋絡攤在桌麵上待會兒一道扔掉。
因為恍惚這一會兒,她就把擇好的豆角放在了竹籃裏,棄掉不要的那些卻放在了盤中。
嚴清怡失笑, “想事情想得出神了。”
林栝笑笑, 把盤子裏的筋絡挑揀出來。
嚴清怡的視線不由地就落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修長有力, 骨節分明, 指腹處密布著一層薄繭, 摸上去很粗糙。
可就是這雙手, 曾把她從李實手裏救下來,曾笨拙地安慰過她,也曾奔波千裏,射死惡貫滿盈的朱貴跟傻子。
嚴清怡輕輕將手覆在他手上,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手指一根根嵌進他的指縫,交握住他的,很認真地說:“林大哥,我覺得你還是要慎重些,羅閣老跟潘清共事多年,斷無可能隻憑你一麵之詞就厭了潘清,反而容易打草驚蛇,讓他提前有所準備。不如你先慢慢收集他的罪證,等到合適的機會,一招斃命免得後患。”
林栝抿著唇,“我已經搜集了許多證據,往年西北來催糧草,都得事先打點。即便如此,運過去的糧米也多摻雜陳年舊糧,有些棉衣根本就是柳絮填成,根本禦不得寒氣。若是他敢狡辯,寧夏許多將士敢在禦前與他對峙。”
嚴清怡搖搖頭,“從京都到邊關,途中差不多兩個月,若遇到雨雪天氣,會耽擱更久。興許是押送糧草的軍士半途掉包了,又或者征收上來的糧米就有以陳充新的,再者還可能是掌管庫房的大使瀆職。潘清最多是個不察之罪,羅閣老申飭幾句或者罰幾個月的俸祿就可以開脫……林大哥如果實在咽不下這口氣,見到羅閣老的時候,就將潘清如何刁難你抱怨一下,順便試探試探羅閣老是何態度。”
林栝思量片刻,從懷裏取出一本折子,“我原是打算呈給羅閣老的,不過你的話有道理,我先就事論事,其餘再徐徐圖之。”
折子足足五頁,詳細列舉了這七八年來寧夏軍士進京催運軍需時候進奉的物品、每年糧草軍餉的缺額,還有經手之人,有名有姓的。
嚴清怡慢慢翻著,越翻越心驚。
上麵寫的很多東西,在前世,她都見過。
那張色彩絢麗的波斯地毯就鋪在她床邊,光著腳踩上去柔軟暖和,便是在大冬天也感覺不到地麵的濕冷。
那對冰裂紋的哥窯花觚供在正房的中堂,蘇氏冬天用來插梅枝,夏天則供著紅色、粉色的木芙蓉。
還有那套赤金點翠的頭麵……如果她記得沒錯的話,之前給張弦張閣老賀壽那天,羅雁菊頭上就戴著一支點翠的蝴蝶簪。
很顯然,折子上至少五成的東西,是通過潘清的手進了羅家。
足有七八年之久。
就是說,前世她錦衣玉食的生活,很大程度就是來自羅振業索取的賄賂和克扣的糧餉。
那個時候,她滿腦子就是穿什麽衣裳打什麽首飾,平常除了彈琴就是讀書,再就是做做針線活兒,整天養在內宅諸事不問諸事不懂。
可羅士奇身為羅振業的嫡子,知不知道羅振業的所作所為?
而蘇氏主持一府中饋又知道多少呢?
假如折子屬實,那麽前世羅家家敗並不冤,但是,不管怎樣,蘇氏生她養她,愛護她教導她。
她前後兩世活了二十多年,隻有那段日子最是無憂無慮,最讓她懷念渴望。
嚴清怡心亂如麻,雙手下意識地抓緊折子,幾乎要揉搓成一團。
林栝瞧著她陰晴不定的臉色,問道:“阿清,你覺得這折子不妥當?”
嚴清怡神思不屬地抬眸。
去寧夏兩年,林栝長高了許多,膚色也黑了許多,麵容較之往日更加冷峻,雙唇緊緊地抿著,臉頰旁輪廓分明線條剛硬,可濃黑的眉毛下,看向嚴清怡的眼眸裏滿滿的全是關切與探詢。
嚴清怡深吸口氣,“不太妥當,你雖是狀告潘清,但羅閣老是戶部尚書,如果落在他手裏,十有八~九會石沉大海。林大哥要麽直接遞交到禦前,要麽托人交到其他閣老手中。再有,折子上的人名別寫這麽詳細,要是落在有心人手上,恐怕回給他們帶來殺身之禍。折子遞上去,如果上麵派人訪查,請他們出麵作證就是,在此之前先明哲保身才好。”
林栝重重點頭,“你說的對,我聽你的,重新謄寫一份。”說著,起身往西次間去取筆墨。
剛走到門旁,就聽裏麵腳步聲響。
林栝猛地推開門,薛青昊正跳上床準備裝睡,見林栝進來,知道事情敗露便嬉皮笑臉地道:“這半天,你跟我姐都說什麽,竊竊私語的?”
林栝板起臉,“大人的事兒你少摻和,趕緊起來擔水去,水缸裏沒水了。”
薛青昊不甚情願地坐起來,湊到林栝跟前道:“我看見你拉我姐的手了。”
林栝瞪他一眼,取過筆墨紙硯走到飯廳。
嚴清怡已經把桌子收拾幹淨了。
林栝研好一池墨,鋪好紙,照著折子,將上麵證人的名字略過,原原本本地重新抄錄。他的字如其人,筆勢淩厲筆鋒強勁,氣勢十足。
嚴清怡在旁邊替他壓著紙,默默地將上麵一條一條罪狀記在心裏。林栝為報仇受過那麽多苦,她不可能阻止他,可是又想盡可能地為羅家開脫些罪名。以後不管杖刑也罷,徒刑也罷,都是他們該受的,但至少要保全家人的性命,不再像前世那般淒慘。
林栝抄了將近兩刻鍾才將折子抄完,等得墨幹,仔細地折好放進懷裏,先前那份卻交給嚴清怡,“你替我收著吧,我帶在身上多有不便。”
這麽重要的東西,他竟然交給她?
嚴清怡愣了下才接到手裏,低聲道:“你可信得過我?”
林栝彎了唇角,“要是你都信不過,我還能相信誰?”
嚴清怡莞爾一笑,“你放心,我定然會好生保管。”聲音很堅決,是說給林栝聽,也是對自己說的。頓一頓又問:“你夜裏要歇在家裏還是會同館?”
林栝略思量,笑道:“在家裏吧,不過我得先回去趟,有些事情跟另外幾人交待,再拿點東西過來。”
這時,薛青昊擔水回來,正聽到林栝的話,立刻嚷道:“太好了,我跟林大哥一道去。”
嚴清怡嗔他一眼,本想阻止,林栝笑著應道:“你不嫌熱就跟著去,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
嚴清怡便不言語,待他們出門後,將手裏折子用油紙包好,再包一層布,外麵再包一層油紙,小心地塞到灶台旁邊的磚縫中。
這條縫隙還是她堆放柴草時候無意發現的,可能當初壘灶台的工匠手藝不精或者圖省事,留下約莫二指寬的縫隙。隻要別特意探進頭去瞧,根本看不出來。
而且平常旁邊總是堆放著柴草,更是毫無破綻。
將折子藏好,嚴清怡打量下廚房的菜蔬,開始和麵準備晚上擀麵條吃。麵和好需得餳一會兒才能用,趁餳麵的時候,嚴清怡把豆角洗淨切成細丁,再剝一根香蔥,切成蔥末。
春蘭聽到動靜,走出來看了眼,知是擀麵,便道:“阿昊喜歡吃炸醬麵,我去買點肉,炸點肉醬拌麵吃。”
不等嚴清怡答應,就走了出去。
過得小半個時辰,春蘭笑嘻嘻地提著一大塊肉回來,“那屠戶還剩下兩塊肉,因怕隔夜壞掉,便宜了許多,這足有一斤半,才隻八文錢。還有兩斤肋排,說是三文錢一斤,我覺得這肉足夠了,就沒買。”
嚴清怡見是塊五花肉,膘頭很肥,遂笑道:“真撿了個大便宜,要是早起去買,怕不得七八文錢一斤。”
這邊春蘭將肥肉片下來,生火油,那邊嚴清怡則將長案板搬出來,開始擀麵。
等到林栝與薛青昊回來,小小的院落裏已經充溢著濃鬱的肉醬香味兒。
薛青昊抽抽鼻子,歡快地嚷道:“肯定是炸醬麵,我一聞就知道。”
嚴清怡笑罵一聲,“就你鼻子尖。”轉頭到廚房往灶坑裏填把柴,燒水煮麵。
麵是精白麵,擀得勻稱勁道。鹵子是將豆角丁下油鍋炒熟後,加水至燒開,再打上蛋花做成的。另外炸了一小盆份量很足的肉醬,再然後是涼拌蒸茄子。
跟之前一樣,嚴清怡和春蘭在飯廳吃,而林栝與薛青昊則每人捧隻碗坐在院子裏吃。吃過一碗便進屋去盛,兩人各吃了三大碗才飽足。
吃過飯,暮色真正籠罩下來,月亮不知何時升了起來,在墨藍色天空的映襯下散發出瑩瑩光華。
嚴清怡點燃火折子,燒了把曬得半幹的艾草熏蚊子,幾人坐在院子裏乘涼。
薛青昊不住嘴地打聽韃子,他們長什麽樣子、住在哪裏,吃什麽食物,說什麽話,恨不得樣樣都問清楚。
林栝半點不嫌煩,一樁樁詳細地說給他聽,還說起自己帶人追殺韃子的經過。他言語簡單,又沒有特意誇張了說,但聽在嚴清怡耳朵裏,仍是覺得心驚膽戰。
薛青昊卻聽得熱血沸騰,不迭聲地叫著,等滿了十五,一定也要去寧夏打韃子。
夜色漸深,春蘭跟薛青昊先後進屋歇息了。
林栝從懷裏掏出隻荷包,“一點零碎銀子,這兩年攢的,平常我在軍中用不上,你留著貼補些,別太苦著自己。”
嚴清怡拒絕,“你一個月不到兩石祿米,哪裏夠用?再說留點閑錢在手裏,冬天可以打點酒暖暖身子。”
林栝笑道:“我舅舅家在榆林有鋪子,鋪子夥計隔上三兩個月會到寧夏去。我不缺銀錢,你拿著用。”
嚴清怡隻得接過,就感覺荷包不算沉,大約隻三四兩銀子的模樣,遂未在意。
林栝又取出一樣東西,借著月光給她看,“去年應允你的手~弩,你瞧好了,這裏有處機關,隻要摁下去就能射出弩~箭。我做了六支箭,箭身是竹子的,前頭鑲著精鋼。”邊說邊示範給她,怎樣把手~弩捆在腕上,怎麽安上竹箭,怎樣發射出去。
嚴清怡試過兩次,手~弩很輕巧,勁頭也足,就隻是準頭太差,離她預想的目標差了足足一尺。
林栝唇角彎成個好看的弧度,柔聲道:“不用心急,以後得閑的時候練練準頭。”手把手教給她如何才能瞄準。
他強壯的手攥住她的腕,溫熱的氣息輕輕撲在她臉上,而那雙幽深的眼睛映照著月光,越發地明亮。
嚴清怡隻覺得心“怦怦”跳得厲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蹦出來似的。她再不敢多待,逃也似的回到屋裏。
第二天,薛青昊早早就拉著林栝去見他的師傅,直到晌午才滿麵紅光地回來,急切地告訴嚴清怡,“姐,我現在才知道林大哥本事有多大,他能跟我師傅過上百餘招。雖然我師傅贏了,但是他說林大哥吃虧在力氣小身板弱,要是再過上十年,我師傅絕對不是對手。”
嚴清怡頗有些訝異,林栝雖瘦,可身上肌肉非常結實,前兩次靠在他身上就像是依著牆壁般生硬。
就這樣還算身板弱?
林栝微笑著解釋,“男人三十歲是最強壯的時候,跟秦虎他們幾人相比,我的確是弱了些,而且經驗不如他們豐富,好幾次險些著了道。阿昊真是有福氣,能得此高人指點,”側了頭對薛青昊道:“你可得好生學,別墮了你師傅的名頭。”
薛青昊頗有幾分得意地說:“名師出高徒,我以後肯定也差不了。”
林栝但笑不語。
林栝隻鬆快了兩天,接下來又開始往戶部跑。
跟去年一樣,潘清仍是百般刁難,每天都有各樣理由來推脫,最常用的就是現在尚未秋收,糧米倉快吃空了,京都官員都在等著新米入倉。
林栝沒辦法,隻能求見羅振業。
羅振業乃是內閣閣臣之一,正二品的朝廷大員,豈是那麽容易見的。
林栝與同來的三人分頭在六部門口、羅家門口以及皇城門口等,堵了四五天,林栝終於在羅家門口將下衙回家的羅閣老堵了個正著。
林栝在羅家待了約莫一刻鍾,出門時,臉色比鍋底的黑灰都要黑……(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