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隻字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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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開口了。”

    學徒一句話,元敬陽連忙隨他進了病號房,撲將到了邢木瑤的床頭。

    隻見邢木瑤依然臉色蒼白,她那件被刀劍劃破了許多處的破爛外套現在正掛在衣架上,而身上蓋了塊毛毯。她一隻手耷拉在毛毯外,手臂上纏著白色布條,可以想見,邢木瑤身上其他地方也有不少處如這般綁著繃帶。

    元敬陽將耳朵貼在她嘴邊,問道:“有什麽要說的?”

    邢木瑤眼睛還未睜開,隻是嘴唇稍稍動了幾下。元敬陽這才明白,敢情這就叫開口啊?連個聲兒都沒有,你騙誰呢!他正要發作,卻聽得邢木瑤口中如古巷深扉吱呀呀打開一般,泛出聲兒來——

    “江——”隻出了半聲,邢木瑤的嘴就閉上了。

    “什麽意思?”元敬陽不解。後麵進來的狄萬英猜測道:“或許她說的是襲擊她的暴雪坊中人,那個外號‘江疑’的人。”元敬陽先欲點頭,後又搖頭:“不對,邢木瑤怎麽可能知道那人的諢名呢?她必定指的是其他內容。”

    “長江?江水喝多了?”石景崇點頭哈腰,試探著問道。

    狄萬英以肘一頂他的胸口,指責道:“會說話嗎?旁邊呆著去!”

    幾人正思考著邢木瑤說的那一個字是什麽意思,卻聽她又如遊絲般吐出了另一個字“雲”。

    “雲,禹邊雲?禹先生怎麽樣了?”元敬陽急問。可邢木瑤這下徹底沒動靜了。

    一旁郎中洗濯幹淨手,將熱毛巾耷在邢木瑤臉上,勸慰元敬陽道:“沒事,她隻是元氣受損,如今又睡著了,尋常得很。說來這小娘子又是刀砍又是劍刺,後來還悶江裏泡著,居然就餘下一口氣挺到現在,命還真硬啊。”說著,他壓低聲問了句:“可否告訴我一聲,這小娘子做的什麽營生?”郎中的意思是,邢木瑤一身傷,應是道上的,他擔心的是和黑道扯上關係。

    狄萬英一聽就明白了,手朝向身旁的公人們,替元敬陽答道:“郎中,你瞧見了,我們可是幫襯衙門辦事的。”

    這句話說得郎中寬心,他便一心一意替邢木瑤療傷了。

    元敬陽是沒料到,本是去知建康府事範大人府邸揭穿假周沅的,卻意外牽出了此前失蹤的邢木瑤。如今邢木瑤憑著殘餘的氣息,吐出兩字“江”和“雲”,究竟是什麽意思呢?他思考半天,還是沒想明白。找這麽看,唯有等邢木瑤完全醒過來,才能問清緣由了。他對狄萬英說:“現如今,恐怕得耽誤幾天工夫,我要看著她康複。之後才能繼續去嶽州。”

    狄萬英道:“本是你的事,自然由你做主。正好這些天我也要照顧周二娘子,等她們二人均恢複過來,也好把相關事情問個明明白白。”

    元敬陽點頭稱是,接著又道:“哎,回去之後,若是駱庭光問起她堂主來,就說我在外喝酒。”

    狄萬英哂笑一聲,道:“你放心,駱娘子根本不會關心你的。”

    “你別誤會,我是怕她知道她姐姐的事。那丫頭瘋起來簡直不是個人!”

    “明白、明白。”狄萬英笑了笑。他瞧著這裏沒自己的事了,便讓石景崇在前,同公人、門人去往別處了。

    之前一直佇立在旁的史霽風腿腳都酸了,問了句:“堂主,我能回去了吧?”

    元敬陽扭回頭一看,原來自己今天出門就帶了史霽風一人,剛想說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你回去吧。考慮了一下不對,這小子腦筋直,萬一回去說漏了嘴,那駱庭光還不跟我玩命?再者說,自己正考慮和崔宣雨的婚事呢,一個人陪著邢木瑤,她這個年齡,我這個歲數,舌根底下壓死人,有會說的不會聽的,跳進黃河洗不清,不行,得找個人證。於是元敬陽道:“不用,你隨便找地方坐吧,正好我也要個幫手。”

    這郎中好笑了,道:“還幫手呐?您在這就夠礙事的了。”郎中笑問:“瞧您把這小娘子抱進來,她就剩了小半口氣,你到底懂不懂救人呐?這折騰的,要不是我醫術好點,人就要那個了。”人都講究吉利,尤其是郎中看病,人還沒死不能說死,得說“那個”。

    元敬陽冷笑一聲,道:“老子我可是打青城山山麓摸爬滾打十多年的人了,緊急救治什麽的,多少懂一點,你可不帶這麽損人的!”

    老郎中隻是笑笑,隻當元敬陽是說大話,不再理他。

    而元敬陽覺得確實幫不上忙,便找張凳子坐到了遠處,看著郎中和他的徒弟們忙活。正看著郎中呢,他忽然想起來一件和郎中有關的事。什麽事呢?他下意識地一摸腹部,摸到了陸天遺給他的信。揚州神醫陸天遺,在大約半月以前,曾讓他將一封信交給神匠高肄風。後來因為出了大事,元敬陽就把這茬忘了。現在看見陸天遺的同行,算是想起來了。心道:壞了,這麽長時日沒把信給高先生,怕不會耽誤事了吧?

    想著,他就將懷中書信取出,一瞧,信封已經皺皺巴巴的,磨損了不少,從破損的信封角,露出了帶墨的信紙來。這到底是什麽信?元敬陽陡生好奇心。兩位都是百工中的佼佼者,被同行恨得牙癢癢的如神般的人物,他們二位之間書信來往,都會聊些什麽內容呢?而且這封信裏還有圓溜溜的幾粒小疙瘩,難道是九轉大還丹一類的傳說中的神奇丹藥嗎?不妥,這是別人的私人物品,我擅自拆開不合適吧?可這信裏裝的到底是什麽?拆還是不拆?

    經過思想鬥爭,最後,元敬陽一捶大腿,不拆!敗給了拆!

    他讓史霽風替班看好,自個兒偷著出了門,鑽進了窄巷,見四下無人,就跟做賊一樣,偷偷打開了書信。由於禹邊雲的悉心教導,元敬陽現在的文化程度已經相當於候補童生了,常用的字詞成語和詩句,已經基本掌握,看懂一封信自然不在話下。他將書信的內容來回讀了兩遍,冷不丁後背上的汗毛倒豎,仿佛要將內襯的女真半身甲都給撐了起來。

    信裏大概是這麽說的:高肄風先生敬啟,您的老師周澤曼的屍首我已經解剖過了,經過檢查,他是死於一種新的毒藥。有人將這種毒藥通過鼻孔浸入他的腦中,將其毒死。我給他開顱的時候,腦漿已經變黑,並且有些部分已經硬化成了顆粒。我屢經試驗,依然弄不明白這是哪些藥物調配成的毒藥,不過相信再給我一段時間,我應該能弄清。現在隨信附給你一些你師傅的硬腦漿,以驗證我說的內容的真實性。

    元敬陽咽了口唾沫,膽戰心驚地瞥了眼信封裏的黑色圓疙瘩——這是死人的腦子!他忙不迭撫摸了一下狂跳的心髒,廢話隔著羽織和紮甲當然沒摸出來。

    “高肄風本就是個心狠手黑的匠人,有這麽一個辣手郎中朋友也正常。”元敬陽如此寬慰自己。他收好了裝著腦漿渣子的書信,隻覺得瘮得慌,一步一挪地進了醫館。

    史霽風坐在那兒剛要打盹,瞧元敬陽又回來了,便問:“堂主,你方才不是出去透氣的嗎?沒多大功夫又回來了?”

    “嗬嗬,人多熱鬧。”元敬陽沒敢說自己現在懷裏正揣著死人腦漿硬化顆粒,因為一說的話就證明他私拆別人信件的,拆別人書信不清楚是否違背刑統,但起碼聽上去不要臉,作為一幫之主,這點臉麵他還是要的。想著,他岔開話題,沒怎麽報指望地問史霽風:“史兄弟,邢娘子說‘江’和‘雲’二字,你可明白是什麽意思?不會是說禹先生也和她一樣掉江裏了吧?”

    史霽風長年練武,都練成武癡了,哪裏能想明白?他一本正經地思慮一番,道:“我覺得不是。禹先生並非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但畢竟是個文人。在我大宋,但凡有個文人身份,就相當於得了半塊丹書鐵券,官府尚且不能濫殺,上行下效,想必瀟湘社也不會對他動粗。”

    “你覺得你說的可能嗎?”

    史霽風攤開手:“那人總不能把事情都往壞處想吧。”

    元敬陽沒想到他竟也能說出一句至理名言來,並未否定,點點頭道:“這還真像句人話。接著呢?”

    史霽風道:“依我看,邢娘子說的‘江’和‘雲’二字,搞不好是‘江州雲劍門’。”

    “啊——”元敬陽發出了疑問。好端端地怎麽和雲劍門那幫武癡扯上關係了?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呐,史霽風腦子一轉,頭一個就聯想到那七個傻缺,當然,是七個劍術還相當不錯的傻缺。元敬陽追問:“你為何會如此猜測?”

    史霽風便將自己的所思所想作了一通解釋,元敬陽猛拍大腿,高叫一句:“弄不好還真是這麽一回事!”

    卻不知史霽風因何作出這等假設,且聽下回分解。(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