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道濟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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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萬英觀道濟舞棍,連聲稱讚“真有門道”。元敬陽不解,問有什麽門道在裏麵。他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指著正在舞棍的道濟說:“細心體會。”
細心體會?元敬陽也如狄萬英一般,目不轉睛地看著道濟。卻見道濟一手提溜著酒壺,不時喝上兩口,一手握著齊眉棍,整個人間或東倒一會兒西歪,不時以棍拄地,旋身甩棍,乍一看好似小孩子和泥巴一樣畫著圈圈,仔細觀摩卻能看出他步伐穩健,招式靈巧,原來這是一套醉棍。
元敬陽也不免讚道:“想不到道濟長老還真有兩下子。”
道濟打了一套,渾身發汗,神清氣爽,遙呼二人道:“要不要比劃兩下?”
“好啊。”狄萬英脫下外套和上身貼身衣服,打起赤膊,渾身的肌肉盤虯糾纏,如龍似蛟,青筋暴突。他從武器架上拿起一根白蠟杆齊眉棍,握住後半段,棍頭直指道濟眉心。
道濟“噸噸”喝幹了酒壺裏酒,隨手一丟,正掛在一杆槍上,酒壺縋與紅纓一般齊。“啊——這琥珀曲酒就是不一樣啊!”
元敬陽一聽急了:“什麽,你喝了雨兒的陪嫁酒?”沈玉璃派人送來的,不是陪嫁是什麽。
道濟沒理他,而是專心應對起狄萬英來。由於狄萬英沒練過棍法,還將棍子轉了幾圈熟悉熟悉手感,之後才大步流星地突進,將棍橫掃過去。道濟微微一笑,臀部向後一撅,閃過這一擊,隨即將棍一杵,架開狄萬英的下一掃,緊接著抬腳一踢棍尾,將棍舉到水平,然後一點,就指到了狄萬英的喉尖。道濟嘻嘻笑道:“這要是長槍,你已經躺了!”
狄萬英下意識地摸摸喉結,若有所思。
“不是個頭大就一定能贏的,關鍵還是技術。”道濟將棍在手中一滑,扛在了肩上,那得意的模樣別提多欠打了。
“那換我來。”元敬陽也脫了上衣,他的肌肉不如狄萬英塊頭大,但線條分明,如道道溝壑,乍一看好似磚石砌成,渾身筋骨,仿佛銅鑄鐵打,他個頭雖小,打起赤膊來卻氣勢逼人。他要和道濟比劃,多半是心疼那一壺琥珀曲酒,才不是對棍法感興趣呢。
有了狄萬英的教訓,元敬陽提起齊眉棍觀察了道濟一番,才試探著向前戳擊。道濟一點也不客氣,右手朝下一使勁,架在肩後的棍尾甩到身前,架在來犯棍子的上方,接著向前一掃,正打在元敬陽的右頸,使得他側著連打了幾個趔趄方才暈暈乎乎地坐在了地上。
“哎喲——痛!”
道濟努嘴搖頭:“出擊太猶豫,我還沒用力你就到下了。”
狄萬英心服口服,道:“聖僧果真是文武雙全的人。”
道濟擺手道:“說的不準確,應是禪武雙全。”
元敬陽初見他擺手,還以為他要客氣兩句,誰知道是修正狄萬英的說法,長老還真一點也不謙虛。元敬陽按摩著頸部道:“長老,您是僧人,自然熟稔棍法,你用棍打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道濟笑道:“戰陣之上,自然以己之長攻彼之短了,有什麽公平不公平的?要說公平,隻有往生【*】才是公平的。”
“戰陣之上?可我們這不是切磋嗎?”
道濟說:“要想練出精絕的武藝,必須要把自己置入戰場一般的境地,心裏想著一著不慎就會喪命,如此才可練就超凡的格殺技藝。”
狄萬英一歪腦袋,疑異道:“聖僧,你這種說法似乎不是出家人該有的吧?”
道濟自嘲地哂笑一聲,道:“我哪裏算是出家人,我頂多算個俗人!”接著,道濟又移開話題,道:“狄施主,聽說年初的時候你在平江府內幹了一仗?”這指的當然是和京口巡社李季敞械鬥的那一仗,狄萬英答道:“確實如此,京口社是與我那死鬼弟兄結的仇。”最後還要他來擦屁股。
“貧僧有所耳聞,據說最後還來了禁軍?”
狄萬英點點頭。
“那就是了。”道濟將齊眉棍放回原處,從一杆槍的槍尖摘下酒壺,倒舉著將裏麵殘存的一點液體吸幹,咂咂嘴道:“禁軍開始動作了,聽說兩浙和兩淮都開始整治民團了——不過和你們江湖門派沒啥關係。”
“整治民團?”元敬陽疑惑不解:“辛棄疾大人就是因為整治民團還被人參了好幾本,現在禁軍又自個兒出來整治,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嘛?”
道濟一攤手:“我是出家人,這裏的門道我就不懂了。反正——”道濟拍拍狄萬英的肩膀,道:“我隻是說的這個意思。”若是此時來一句“你自己好好權衡一下利弊吧”,那神態簡直與前幾日的羅邦彥無異了。
狄萬英甚至有些不敢麵對道濟的目光,似乎自己心中的想法會被他一眼看穿一般。禁軍整治,說白了就是皇帝在整治,現在的情況下想升門為社,顯然是不明智的。
“行了,貧僧吃夠喝夠也玩夠了,這就回臨安靈隱寺了,可不要太想念我喲。”
元敬陽黑著臉道:“放心,我不會想的。”
道濟毫不介懷,搖著破扇邊走邊吟:“佛祖留下詩一首,我人修身他修口;他人修口不修心,唯我修心不修口。”言畢,又吟一首:“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學我,斯人入魔道。一生都是修來的——求什麽,他家富貴前生定——妒什麽;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麽,前世不修今受苦——怨什麽;不禮爹娘禮世尊——敬什麽,賭博之人無下梢——耍什麽;兄弟姐妹皆同氣——爭什麽,治家勤儉勝求人——奢什麽;兒孫自有兒孫福——憂什麽,冤冤相報幾時休——結什麽;豈可人無得運時——急什麽,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麽;人世難逢開口笑——苦什麽,聰明反被聰明誤——巧什麽;補破遮寒暖即休——擺什麽,虛言折盡平生福——謊什麽;食過三寸成何物——饞什麽,是非到底見分明——辯什麽;死後一文帶不去——慳什麽,誰能保得常無事——誚什麽;前人田地後人收——占什麽,穴在人心不在山——謀什麽;得便宜處失便宜——貪什麽,欺人是禍饒人福——卜什麽;舉頭三尺有神明——欺什麽,壽自護生愛物增——殺什麽;榮華富貴眼前花——傲什麽,一旦無常萬事休——忙什麽……”
眼瞧著道濟漸行漸遠,幾乎要消失在視線裏時,他卻折回來,一溜小跑行至跟前,竊笑道:“差點把正事忘了。”說著,他掏出一封沾滿油汙的信,遞給了狄萬英。狄萬英剛欲詢問何人寄信給他,道濟就再度離開了。
無奈,狄萬英隻能打開詳讀。旁邊元敬陽也踮起腳湊近來看。
“是齊大人的信!”元敬陽腦門一擰:“怎麽,難道建康的事情還沒完?”
“確是齊肅卿大人的信。”狄萬英道:“不過不是建康的事情。他是想讓我幫忙找一個人。”
元敬陽問:“找什麽人呐?”
狄萬英嘖嘖兩聲,似乎表明這件事有些困難。“齊大人想讓我驅策門人,尋找一個叫‘移即’的人。”
“遺跡?要我們去掘墳?這麽缺德的事情也要你去做?”
狄萬英笑道:“不是那個‘遺跡’,而是這個‘移即’。”
元敬陽看清了那兩個字,不禁疑惑道:“還有人姓‘移’的?這名字也太奇怪了。”
狄萬英搖搖頭道:“這不是名字,而是諢名。據齊大人所說,這個‘移即’是暴雪坊在兩浙西路分坊的一名職人,齊大人是在看管江疑的過程中偶然了解的。他懷疑移即此人與數月前禦劍遭劫之事有關,如今江疑已然逃脫,唯有找到移即,將他押解至齊大人處由他親自審訊。”說罷,狄萬英歎口氣道:“原本隻是與淮南東路分坊有關,現在又扯上兩浙的分坊了,看來此次事件暴雪坊可調動了不少人馬,搞不好會是某個人陰謀的一部分。”
沈玉璃,一定是沈玉璃!元敬陽猜測:小道消息表明,沈玉璃的母親不就曾是暴雪坊的點檢嗎?估計隻有他有雇傭整個暴雪坊的財力和麵子了。
元敬陽說出了他的想法後,狄萬英道:“有這種可能,不過也隻是猜測。若想得到證實,還得先找到移即這個人再說。”
這說的很有道理,不過暴雪坊的人向來行蹤詭秘,又該如何去找呢?
狄萬英也犯了難:是啊,暴雪坊的人平常在哪兒,估計隻有老天和暴雪坊人自己才知道。縱然將玄影門幾百人悉數撒出去,也未見得能在兩浙西路找到暴雪坊人的一根毛。己在明,人家在暗。除非把全大宋的人集合起來,手拉著手從海邊一直拉到仙人關,一步一步往南挪,那肯定能蹭到暴雪坊。難道除了碰運氣就沒其他辦法找了嗎?狄萬英糾結半天,忽然靈光一閃,問元敬陽道:“你可有什麽仇人嗎?”
【*】往生:佛教裏死亡的說法。(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