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三章 方興未艾

字數:7607   加入書籤

A+A-




    卻說元敬陽唆使溫迪罕揚古把想拐走棲鳳樓頭牌、萬羽堂搖錢樹蕭紫蘭的曹大官人變成了騸人,當得知其實為皇孫夫人的親哥哥後,每天都把一顆心提著,生怕對方報複。然而令他訝異的是,曹日昇去了揚州找陸神醫療傷後回到平江,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像個大閨女一樣羞於拋頭露麵,更不用說還要出來尋仇了。

    這倒奇怪了,不來找麻煩,難道他的傷真的治好了?陸神醫不會把頭驢的行貨給他接上了吧?不可能、不可能,驢跟人又不一樣,就算縫上去他也不一定用的了啊。難道說,曹大騸人是窩在家裏想主意呢?元敬陽開動腦筋,進行豐富想象的時候,秘術門的人陸續回來了。

    “查得怎麽樣了?”

    李丹晨道:“回稟堂主,屬下經過仔細調查,發現了一件咄咄怪事。”

    元敬陽道:“究竟何事,快快道來。”

    李丹晨道:“屬下在一家古董行發現了和蕭娘子受贈之物一模一樣的扇麵。”

    元敬陽吃驚道:“什麽,一模一樣的扇麵?”

    “堂主請看。”李丹晨從懷中取出扇子,打開來給他看。扇麵上青蔥林中,仕女戲蝶,栩栩如生,而且曆代名人印章,一個不少。“唯獨扇骨木材較新,與蕭娘子所得的不一致。”元敬陽接過扇麵,仔仔細細看了看,道:“似乎真的差不多,個別地方還需要對照一下。竟然有一樣的兩個扇麵,奇了怪了——等等,你說是在古董行裏找到的?”

    “確是如此,當時屬下也很奇怪,難不成有高手能做出此物的贗品——”

    “我想問你的是淘回來這個花了多少錢?”

    聽到這個問題,李丹晨目光轉向別處,臉上掩抑不住尷尬的笑容。

    “四十兩。”

    一聽到這個數字,元敬陽急火攻心,差點沒暈過去。“你告訴我有這麽個東西不就行了,還買回來?”

    李丹晨從容答道:“因為它是真品啊。”

    “啊,真品?”元敬陽又把扇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情緒激動道:“連扇骨都是新的,你剛才還跟我說是贗品。”

    李丹晨道:“是你聽錯了,我說的是‘竟然有高手能做出這個扇麵的贗品’,沒說它就是贗品啊。至於扇骨,真品的扇骨年歲久遠,腐朽爛掉,曆代以來換了很多次不是挺正常的嗎。貴重的是扇麵,又不是才值幾文錢的竹片。”

    元敬陽聽懂了,問:“你的意思是說,蘭姐姐手裏的是假的?”李丹晨道:“堂主你可以請她拿出來對照對照,我可以講一講如何辨別的。”元敬陽點點頭,又道:“還是叫別人去請吧,現在她和我簡直不共戴天。”

    當蕭紫蘭聽說李丹晨帶回來所謂的真品扇麵,想要對照一下後,無比驚訝,忙將曹大騸人送的扇麵取出,讓她比對。

    李丹晨比較一番後道:“蕭娘子請摸摸看,兩幅扇麵的質感是不一樣的,雖然都是絹麵,但一幅粗糙、一幅細膩;此外你再嗅嗅印章的味道,你手裏這一幅的印章有些許甜絲絲的味道,說明印泥裏摻了蜂蜜,而我手上這副扇麵上的印章就沒有異味。用蜂蜜和印泥,是紹興以後才流行起來的,前朝人的印章絕不可能有蜂蜜的味道。”

    蕭紫蘭確認了手中扇麵的異常,不禁緊鎖眉頭,額上冒出一層淺淺的虛汗。顯然她還是不太願意相信真相,執拗道:“你的意思是我手上的是假的,那你手中的新扇骨怎麽解釋?”

    李丹晨道:“扇骨更不用說了,竹木扇骨還能有幾百年不腐爛的嗎?人家古董行的師傅換上一副新扇骨不是很平常?”

    元敬陽站在幾步開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嘲諷道:“喲,一幅假扇麵,真當是定情信物了,被人套走了多少金銀珠寶?”

    蕭紫蘭瞪了他一眼,又轉過來盯著手中的贗品,咬著下嘴唇憋了半天。最終,她眼圈一紅,滾出來兩行淚。

    “什麽破扇麵、什麽破衷情,都是騙子、騙子!”蕭紫蘭哭罵著將扇麵撕了個粉碎,扇骨也折得稀爛,接著她將壞得不像樣的扇子一把摔在地上,連踩了五六腳,然後她含著被竹片劃破的右手食指,帶著滿腹苦水扭頭跑了。

    李丹晨看了看元敬陽,元敬陽聳聳肩:“我不過是說出了實情。”

    李丹晨想說的是:“即便是贗品,似這般製作精良的也值七八兩銀子呢。”

    “什麽!”

    “唉,真是掉錢眼裏了。”看著趴地上撿破爛的元敬陽,李丹晨也隻能發出這麽一句感慨。

    “蘭姐姐的氣性也太大了,七八兩銀子,說撕就撕了。”元敬陽歸攏好一堆破絹片,叫來一名得力的堂眾,讓他收好。元敬陽想的是萬一哪天遇上巧手的師傅,請人家把扇麵重新補好,就算不騙人也能當個值錢的手工給賣了。

    待元敬陽忙活完,李丹晨繼續道:“關於這幅扇麵,我問過古董行的店家,店家說是今年夏天的時候,有個瘦高瘦高的男子揣了七八樣古董換現銀,而這幾樣古董皆是名人字畫,上麵基本都有易安居士的印章。”

    “瘦高男子?”元敬陽忽然回憶起來,幾個月前去紹興東湖門的時候,看見申懷禮的賓客中有一個極高極瘦的中年男子。“難道那人便是傍天大盜鍾什麽華的後人不成?”李丹晨道:“這我就不清楚了,堂主應當問問秦哥哥或趙娘子,他二人以往多在兩浙活動,或許知道。”元敬陽便問秦銳和趙英琪。趙英琪答道:“極瘦極高的男子,還揣著易安居士的珍藏,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當是鍾勃華的孫子,摸天大盜鍾兆春。不過可笑的是,因為他生的太高太顯眼,偷竊別人經常會敗露被捉,被逼無奈之下,估計得定期賣祖上傳下來的家當維持生計。”

    元敬陽卻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鍾兆春把真品買給古董行,那贗品又是從何而來?”

    “這倒是了。”趙英琪思慮片刻道:“若按堂主所猜想的,曹日昇贈給蕭娘子的扇麵是從申懷禮處所得,而申懷禮所得的扇麵應當是鍾兆春送的,那麽做出贗品的能工巧匠,應該是鍾兆春認識的人。”

    元敬陽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很快就猜出了鍾兆春的目的:“如果按李娘子所說贗品值七八兩的話,做贗品的工錢應該在三四兩左右,這鍾兆春先花了四兩銀子叫人做出贗品,然後用真品賺了幾十兩,接著又拿贗品去東湖門討了幾十兩酬謝,畢竟申懷禮比古董行的人好糊弄。這廝膽子大又有頭腦,嘖嘖。”他言下之意,對摸天大盜似還有幾分欣賞。

    趙英琪見堂主對一介竊賊如此態度,不免抿嘴看向別處,也透著幾分羞與噲伍的意思。

    這時秦銳忙活完走過來已經沒什麽值得一說的了,他見元敬陽往日身邊的隨從不見了,於是問了幾句。

    “你說揚古啊,我讓他去鄉下暫避,等風頭過去自然把他叫回來。”想到外派的還有別的人,元敬陽隨口說道:“也不知高邦宏和董國用兩個老油條把分堂經營的怎麽樣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李丹晨忽然想到了事關萬羽堂發展的一個問題。眾所周知,當前江南第一大派非玄影門莫屬,玄影門門主乃武襄公直係後裔,管領皆當年狄青部將或好友的後代;而且玄影門在朝中又有周必大為親家,韓琦、範仲淹後人為後盾,可謂實力強勁;而且玄影門風評上佳,許多良家子弟願意投奔,甚至可以說隻要狄萬英願意,立馬就可以升格為軍社,威震一方。

    而萬羽堂嘛,從堂主開始就不咋地,一個在江湖人看來已經有些過氣的深山老林出來的神射手,旁邊是倆不得誌的文人當狗頭軍師,手下眾頭領有兵油子、劫匪、越人密探、據說弑師圖謀奪位的叛徒以及金國通緝犯,這樣的門麵,招到的人還不就是和頭領們差不多的貨色。而且最為不利的是,萬羽堂與玄影門同在平江,如果你是平江人,參加其中一個混飯吃,你會選哪家?

    “堂主何不多設幾個分堂?”李丹晨提議道。

    “多設幾個分堂?”

    “對,”李丹晨點點頭道,“我們與玄影門同在平江,招納的堂眾素質自然差一些。但如果分派幾個頭領去其他州府——江南一帶沒有幾個門派,讓分堂在不同地方同時經營、招兵買馬,這似乎是更適合我們發展壯大的路線。”

    “是麽?”元敬陽很快就記起來當年打張十一的時候,原本身邊隻有十來個手下的高邦宏董國用二人帶來了一幫退伍的廂軍助陣,實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照這麽看來,建立分堂確實挺有用的。元敬陽覺得有可行性,道:“那你再詳細說說。”

    幾人進了議事堂,關好門逐一落座,李丹晨才攤開一卷地圖開始細說。

    得益於曾在隆興城南社任要職的經曆,她對建立分堂、統一管理等一套計劃有著清晰的脈絡。首先,揚州、楚州、泗州、建康、常州五地方皆無有名目的江湖門派。除揚州以外,泗州、楚州位於宋金邊境,來往人員魚龍混雜,最適宜設下分堂搶占先機,招賢納士;建康府設立分堂,則需要打點好官府,在此處建立分堂成本自然要高些,然而一旦紮下根,有著府衙的照顧,實力自不必多說;至於常州,屬於過渡地帶,在這裏設分堂的優先級較低,可以不考慮。

    分析完地點,李丹晨又對萬羽堂當前的主要頭領才能做了一番分析。高邦宏董國用二人當過低級軍官,當下統領著揚州分堂不用多說。其他人的話,史霽風身負弑師惡名,如今老老實實學做買賣就挺好。耶律宓、溫迪罕揚古和伯顏妥木帖皆是異族,他們並不適合當分堂主,在總堂效力即為最佳。邢木瑤駱庭光二人更擅長在黑夜中出沒,進行刺探與偷襲工作,並沒有管理一幫人的才能。而秦銳和趙英琪曾在暴雪坊當過點檢和分坊主——

    秦銳連忙說道:“不不,我二人不能拋頭露麵的,兩浙分坊那些刺配流放各處的點檢職人還有很多,下落多不清楚,我們斷然不可冒被認出的風險。”

    “那照這樣看來,最適合當第二個分堂主的人——”李丹晨頓了頓,看向元敬陽道:“就隻有我了。”

    元敬陽思來想去,覺得李丹晨有過在大社任職的經驗,的確是擔任分堂主的不二人選,於是他追問道:“那李娘子要帶多少人、哪些人,在何地設立分堂?”

    李丹晨一指地圖上的城池標識道:“我一個人,在楚州。”未等其他人臉上驚訝的表情褪去,她又繼續道:“楚州位於宋金邊境,乃是運河進入宋境的第一個州府,西有洪澤湖、南臨淮河、北靠廢黃河,禁軍、廂軍、民兵共計二十萬長年轄境內駐紮,可謂媲美襄陽的第一道防線重鎮。楚州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曆代皆有能人出現。奴家願請纓於此地建立分堂,招攬各界豪傑,壯大萬羽堂勢力。”

    元敬陽被說得十分心動,道:“李娘子想法很好。隻不過聽你說的,那裏也有不少未出世的好漢,就你一個人去建分堂能行嗎?還是帶些幫手吧。”

    李丹晨連說不用,自己一人足矣。元敬陽放心不下,強烈要求她帶上幾個她覺著得力的人。李丹晨考慮再三,說道:“既然堂主放心不下,那我想請伯顏兄弟協助我,此外,再有二十名堂眾負責分擔事務,就應當萬無一失了。”

    元敬陽大喜過望,當即同意,並讓李丹晨準備好之後,即刻出發。從此往後,分堂大頭領稱為堂主,元敬陽尊為總堂主,兩地分堂平時自行發展,每旬通報十日下來的重要事宜,每季度及年關分堂各頭領均要來到平江總堂集會,以保證總堂的控製力。

    其實元敬陽不知道的是,李丹晨給他製定出來的這一套方案,會讓萬羽堂以超塵逐電的速度迅猛發展,因為李丹晨幾年以來的心願就是重新當上軍社的頭領。

    安排好之後,元敬陽又得去庫房密室習練疾光刀法。平重衡平時是他的下屬,但每天的這個點就成了異常嚴格的師父,如果元敬陽想偷懶不去,他都會主動過來拿著木棍追打。按照平重衡的話來說,這是保命殺敵的絕技,豈能馬虎對待。

    疾光刀法的關鍵點就在於速度,而極快的速度是要有強大的爆發力作為支撐的,而長期作戰的話,又需要有強勁的耐力。按平重衡所說,總堂主是他所見過的人裏麵基本功最為紮實的,其實元敬陽在二十歲以前從未練過武,但他打獵的十年中已經鍛煉出了比尋常武夫更強悍的體魄。

    一通令人感到眼花繚亂的木刀對練之後,二人停下來喘口氣,順便分析一下剛才對練中出現的精妙之處和破綻所在。

    元敬陽將平重衡的指教牢牢記住,在腦中琢磨,鑽研了一會兒,他隨口問:“也不知疾光刀法和墜星劍法相比孰強孰弱?”

    “什麽劍法?”

    “墜星劍法——請稍後,我去拿來。”元敬陽想到平重衡是短兵高手,墜星劍法的長處與短處說不定能看出來。於是他立刻出了庫房趕奔正房,打算從寢室的衣櫃底的箱子裏把兩本劍譜翻出來讓平重衡瞧瞧。

    去庫房的路上,元敬陽又遇到了趙英琪。趙英琪看見他手上的書本封麵,不免一驚,問:“這是《墜星劍法》?”

    元敬陽玩笑道:“是啊,難道你沒買過前七版?”萬羽書局剛開辦不久就因為外界壓力關門大吉,也算小有遺憾。趙英琪卻一點沒有聽玩笑的意思,疑問道:“墜星劍法劍譜乃是瀟湘社沈社主家傳之物,總堂主又是從何處得來的?”元敬陽道:“也是機緣巧合,幾年前章公子委托我保護高神匠和房先生父女,豈料房先生的女兒,也就是史哥哥的夫人,是個記憶超凡的神人,她不知過去什麽時候看過墜星劍法一遍,就將劍譜完整記住了。後來在她的幫助下,禹先生整理出了這部劍譜,也就是藍封皮的抄本——至於這本絹麵的嘛,更有意思,是幾年前我去建康協助狄大哥攻打濱江派的時候,在一隻機關木盒裏發現的。據說這一本乃是一個姓李的老道弄到手的。”

    趙英琪很感興趣,問:“可否借我一閱?”

    “你拿去看吧。”元敬陽將一本遞過去,手裏再打開一本,對照著說道:“兩本都是墜星劍法,從目次到標題都是一致的,但奇怪的是裏麵部分內容有些許出入,我懷疑一本是真、一本是假。”

    趙英琪乃是昔日暴雪坊第一劍客,劍法造詣很高,兩本劍譜給她一個內行人一瞧,當即就分辨出了真假。

    “這兩本劍譜都是有真有假,總堂主所說的出入部分,有些在這一本上為真、另一本上則為假,有些反之。”

    元敬陽不免叫驚:“謔,還帶這麽玩的啊?”

    趙英琪麵色凝重道:“我感覺是有人故意改動,散布到江湖上的。這些故意改錯的地方如果照著練,時日久了,非死即殘。”

    “這麽嚴重?”元敬陽忽然想到了雲劍門的那七個武癡。

    趙英琪道:“總堂主不妨給我些時間,我把兩本劍譜重新整理一下,去偽存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