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七章 逸雲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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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影門由江湖門派變成軍社的消息轟動了整個江南,各界人士奔走相告,狄氏一門的朋友們紛紛送來問候,仿佛這件事的發生是眾望所歸。其他朋友一般也就寫寫信道道喜,同在平江府城的萬羽堂就是直接肉身過來祝賀了。不光祝賀,元敬陽和禹邊雲還詢問了狄萬英是如何將一門升為一社的。狄萬英自然沒有說出實情,隻道自己家族和忠義社原本就有交情,所以故濟南、東平二分社的人才會投靠他。
元敬陽聽了不免心有不服:老子幫那倆陳指揮帶了幾萬戶忠義社人家南歸,為何投靠我的隻有百十來人?不過轉念一想,那麽多人的吃穿用度還得自己掏錢補助,沒吸納了那麽多人也不算吃虧。
談完了這些,元敬陽神秘兮兮地將狄萬英拉到一旁,叫他和自己在另一間屋說話。狄萬英狐疑,但憑直覺認為元敬陽一定要說什麽重要的事情,便讓老四狄萬傑陪其他朋友,自己帶著元敬陽去了另外一間屋子。待進屋關好門,元敬陽扒著門洞瞅瞅外麵,見沒別人後,緩緩從懷裏掏出了五本書來。
狄萬英不解:“這是……”元敬陽嘿嘿一笑,道:“可算把另外五本都誆來了——你還記得上次我給你一本《神農架圖誌》嗎?”狄萬英道:“記得,不過是記敘神農架裏一些珍奇的輯錄冊子罷了,怎麽?”元敬陽道:“哪裏就是普通冊子了?上次送冊子的時候,高神匠難道沒和你說這套書裏藏著秘密嗎?我可告訴你,這套書的著作者現在就在我萬羽堂裏做客呢,還別說,他的做派和濟公還真有幾分相似呢。”
元敬陽告訴狄萬英,《神農架圖誌》乃是李天師在遊曆神農架,風餐露宿、茹毛飲血整整兩年,幾乎變成野人後,把所見所聞精煉出來所著成的奇書,書裏藏有一個驚天秘密。而且李天師還吧圖誌拆開來,一共分為六冊,三冊真三冊假。唯一可以保證的是,送過來的第一本絕對是真的。
“狄大哥,你看過第一本,應該有點了解,今天我祝賀隻是順道,真正想做的事情,其實是想和你一起研究研究,這一共六冊裏,哪三冊是真,哪三冊是假?分辨出來後,再探究《圖誌》裏麵所藏的秘密。”
狄萬英感到奇怪:“元兄弟你不是說《圖誌》的著作人都已經在你那裏做客了嗎?為何不直接問他呢?”元敬陽一提此事就來氣:“你可不知道,那老道在我家裏白吃白喝兩年了,估計是麵子上掛不住,才好不容易勉強將這五本手抄本給了我。但問他哪些是真哪些是假的時候,他老是推脫時間太長忘了。你想想,他連整整五本書的內容都能原封不動地重新寫畫出來,可能忘記真假嗎?他顯然就是不想告訴我噻!”
狄萬英道:“原來如此。隻不過你上次給我的那本,有一回仆人打掃的時候,誤當成廢紙給扔了。”
“扔了?”元敬陽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他叫道:“據說裏麵藏著寶藏你居然讓仆人給扔了——嗐,也不打緊,我家裏也有,明日我再帶過來吧。”
元敬陽正說著,聽見外麵傳來溫迪罕揚古的聲音:“總堂主,小郎君生病了,夫人喊你趕緊回去照看!”聽到兒子生病夫人叫他回去,元敬陽當即就忘了《圖誌》的事,他將五本冊子撂在案上,隨口與狄萬英道聲別就趕忙出門回去了。
元敬陽走後,狄萬英拿起放在最上麵的一本《神農架圖誌》,隨手翻了幾頁,而後又合上,放回了原處。他一動不動思考了片刻,叫來了管家劉成軒。
“大郎君有什麽事嗎?”
狄萬英拿起五本書擺出個扇形,吩咐道:“叫最最得力的文書將這五本冊子在今晚謄錄出兩份副本,這兩天就要用。”
“明白了。”劉成軒接過書便準備下去了。
“稍等,”狄萬英又叫住了他,令道:“那個章公子,你經手過他的書信,著人好好查查他的底細。”
“遵命。”
六本《神農架圖誌》湊齊,辨別真假以及探秘的工作就交給大妹狄千慧了。狄千慧依照破解第一冊奧秘的辦法,將新拿到的五冊《圖誌》副本上的插畫悉數剪下,叫花宗訓協助整理好;之後再按照第一冊插畫所組成的殘缺地圖將新的插畫一張張往上拚接驗看。經過十餘天不分晝夜的忙碌,狄千慧總算將地圖補至二分之一大小,神農架內的隱秘通途正漸漸清晰起來。
又是一天晌午,狄千慧和花宗訓二人忙了半天,勞累不已,正在書房裏打盹。狄萬英親自送進來茶水飯食,慰勞兩人。他將托盤放在另一張木案上,覺得比較合適,而後在不驚動休息的兩人的情況下,悄悄走到大書桌旁,歪著頭仔細端詳大體上已經有模有樣的地圖來。他看到入迷處,狄千慧感覺到有人進來,睜開了眼。
“原來是大哥呀。”
“我來給你們送飯食,既然醒了就先吃了再休息吧。”
狄千慧便推醒了花宗訓,叫他一同用膳。
兩人吃著飯,狄萬英盯著地圖不免心馳神往,不禁說道:“世上此等奇異之處,若是能一窺奧妙,該是人生一大幸事。”狄千慧道:“再有十來天功夫,我和官人就能把地圖全貌拚接出來了。”狄萬英點著頭道:“不急不急,千萬別累壞了身子。”狄千慧道:“大哥關心了——隻是妹妹不明白,為何我們探究出《圖誌》奧秘一事,你不與元兄弟說呢?”狄萬英道:“元兄弟心思單純,而且急財好利,若叫他看見桌上的這幅地圖,還不得親自帶著人奔赴神農架。據說神農架裏奇異不凡,同時凶險無比,我是擔心告訴了他,他會執意前往危險地帶,糟蹋了性命。”
狄千慧投以讚許的目光:“大哥懷有仁心。隻不過,我們要這幅地圖又有什麽用呢?”狄萬英與她心有靈犀,不禁笑道:“大妹不是明知故問嗎?”狄千慧微笑道:“那大哥覺得讓誰去最合適?”狄萬英沉思片刻,說出了心中的人選:“孟德裕。”
狄千慧道:“孟德裕其貌不揚,平時少言寡語,出門在外不會惹人注意,但是他又相當穩重,此外還是手把手傳授大哥武藝的長輩,值得信任,的確是最佳人選。大哥眼光果然不錯。”狄萬英道:“眼光是不是真的不錯,還要等日後有了成效才知道。你們先將地圖整理好吧。”
此刻剛剛將飯菜囫圇吞幹淨的花宗訓打了個飽嗝後說話了:“大哥,我不明白,上次去太湖湖心島,那位章公子幫大哥當了社主,是想請你去紹興拉一把東湖門,對付瀟湘社。可為什麽到現在了,大哥還隻是在家裏忙自己的事情,毫無去紹興的意思呢?”想不到狄萬英反問:“章公子請我幫紹興東湖門對付瀟湘社了?”花宗訓道:“他意思說的很明白,不就是請大哥做這件事嗎?”狄萬英追問:“章公子親口說‘請閣下幫助東湖門,對抗瀟湘社’了嗎?”花宗訓一怔,支吾道:“沒……沒有。”狄萬英嘴角微微一揚:“他幫我們從玄影門變為玄影社是他的事,可他卻從未請我們做些什麽。章公子此人底細不清,況且幫東湖門又不是我們的本分,我們為何要去紹興蹚渾水呢?”
“可是……”花宗訓總覺得狄萬英這一回不怎麽地道。
“沒有可是。你就好好陪大妹辦好地圖的事,不用再想別的了。最近忠義社劉總社主的書函已經發來,他也要像昔日沈玉璃一樣,主辦一場軍社大會,屆時我們作為新成立的軍社也要去參加。在大會結束之前,就不要與其他社團產生紛爭了。”狄萬英考慮的更細致些,他想的是到時候軍社大會上,理應能看出國內各社的實力對比,到底要不要與瀟湘社對立,要待摸清水的深淺之後,再行決定。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到了四月,軍社大會即將在安慶府舉行。這幾個月來,紹興東湖門門主申懷禮不斷寫信催促玄影社前去紹興幫助他,但狄萬英都置之不理。他不光對申懷禮的求援不理,也對社中一些秉持著仁義觀念的社眾們的意見毫不理會,隻是靜等日子到了,帶人前去安慶,參加他人生中的第一場意義非凡的大會。
忠義社總社主劉焱決定主辦軍社大會,目的不光是對八年前瀟湘社主導的那次大會的反應,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自兩年前北方數個巡社南歸,北方巡社的安置與管理成了一個問題。北方忠義社來到南方後,見到南方忠義社混吃等死的精神狀態,十分不滿,分社社主隻是表麵上遵服劉焱,心底裏根本不服氣他當總社主。外加南北地域不同,兩方人常有矛盾糾紛。劉焱舉辦大會,是想讓北方巡社親眼看看自己在軍社中的地位,最好能讓這幫不太服氣的人被鎮住。
劉焱的如意算盤打的是很好,他早早就趕到安慶府皖口鎮【*】布置會場。連月以來,各地軍社響應“龍頭”號召,陸續來到皖口鎮,尋酒家、廟宇等處下榻。到四月廿一的時候,小小的皖口鎮,已經聚集了天下數十個軍社的豪強、莊戶近萬人。眼瞅著快要到四月底了,唯有一個軍社的頭領遲遲不見蹤影,那便是荊湖瀟湘社了。
為此,劉焱大為不悅:上次你主辦大會之時,我不遠千裏跑到嶽州給你捧場。現在你來安慶不過是當年我的一半路途,都不來賣我一個麵子,當真覺得自己已然天下第一,不把忠義社放在眼裏了?你不來也好,各路軍社沒有被兼並的,都心懷不滿與怨恨,朝廷也有以社治社的打算。我劉某人不妨就把此次軍社大會當做誓師大會,向你瀟湘社宣戰!
抱定此種想法,劉焱也不等瀟湘社的頭領來了,直接決定在兩天後於皖口鎮忠義社分社社址——逸雲大院正式舉辦軍社大會。
集會那天,各路軍社社主、豪強及各自心腹近百餘人匯聚於逸雲大院一間寬廣的大堂。堂內屋頂足有兩丈高,上麵巨梁交錯,頗顯威儀。再看堂內,鋪的是磨光的青磚,四排桌椅兩邊列開,賓朋滿座,相談甚歡。後麵樂手陶醉於演奏,中間一群伶人伴著笙歌表演。而大堂的最高位,忠義社社主劉焱坐在正當中。
作為最新成為軍社社主的人,狄萬英和自己的人坐在左邊第二排末座,不像在江湖中那般地位崇高了。不過坐在最末也有個好處,狄萬英可以在最不易引人注目的地方,暗自觀察與會人員,將來到大堂內的每一個人的習氣秉性都猜個一二分。待他看到第十個人的時候,伶人退到兩旁座位之後的樂手旁,主座的劉焱說話了:“各位社主、各位豪傑,請稍稍靜下來些,老夫今日將天下所有軍社頭領請至此處,是有話要與諸位講。”
話音剛落,有人在下麵高聲道:“劉總社主此言差矣,您說‘將天下所有軍社頭領請至此處’,可依老朽看,仿佛還差著一社。”劉焱便問:“喔,可不知差的是哪一社?”那老阿公道:“差的乃是荊湖瀟湘社。”劉焱早和底下這其他社的元老對過詞了,現在二人對話不過是把事先安排好的情節演給在場的所有人看。劉焱照著詞問:“荊湖瀟湘社,到底是哪一個社?”底下老阿公道:“便是那勢力囊括荊湖兩路、聚眾六十餘萬的瀟湘社呀。”阿公措辭相當有水平,說一個軍社擁有六十餘萬人、和聚眾六十餘萬,概念就全然不同了。“聚眾”數十萬,到底是想幹嘛呀?
二人說到這裏,其他不服瀟湘社的社團頭領、元老紛紛出言,譴責曆年來瀟湘社的所作所為,大多數人都深有同感,達成了共識,可以說會場內一時間接近群情激憤了。當然,也有十幾個順服於瀟湘社的軍社,他們的頭領倍感殺意濃烈,如坐針氈。
劉焱放任各路豪傑將心中鬱悶與忿恨一吐為快,而後看差不多了,就打算將自己編好的詞說出來,將軍社大會真的變成一次誓師大會。
可劉焱怎麽也沒想到,大夥說得正熱鬧的時候,大堂的門被訇然推開了。
“瀟湘社頭領到!”
隨著門衛的高呼,外麵走進來一個身穿粗布衣、頭發花白,背著正宗刀號打造的日本野太刀,身材魁梧的老人。那老人獨自一個走進來,帶好了門,表明再無其他人隨同。他在眾人的注目中穩步朝前走著,微抬劍眉,用咄咄逼人的目光掃視著在場的所有人。狄萬英頭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僅僅是一人一刀,穿著極為樸素的衣衫,但舉手投足之間,都透出一股子令人膽寒的氣來,若是與他的目光接觸,更是感到被誰扼住咽喉,一刹那便窒息了。
那老人走到中央,拱手衝四麵轉了一圈,道:“老夫瀟湘社副社張天鋒,得知安慶府皖口鎮舉行軍社大會,特地趕來參加。隻是路上被一點小事耽誤了行程,才致遲到,還望各位英雄原宥。”
他說完,就有不服氣的軍社社主道:“原來是張副社,在下敬重張副社,遲到的事就不管了。隻是在下不解,兩次軍社大會,瀟湘社都是由你一個副社出麵,為何你們的社主沈玉璃從不露麵,是看不起我們嗎?”張天鋒不答話,隻是徑直走到右側第一列客座頂頭,叫坐在椅上的人都起來,往後順幾個座位出來。
令狄萬英驚愕的是,那右側第一列的客人們竟真的都站起來往後挪了幾個位置,正好把末尾填滿,在頭排讓出了三兩把椅子。張天鋒也沒有坐在頂頭,隻是放下刀,坐在頭前第二把椅子上,安安穩穩地喝起了茶。通常來講,江湖人不可能不知道張天鋒的大名。但狄萬英兄妹以及花宗訓等生年太晚,張前輩千人斬的時候,他們還在娘胎裏呢。
這時侍立在劉焱身旁的心腹薛方易見張天鋒坐在第二排的位置,眉頭微微一皺:他若坐在頭排,即表明社主沈玉璃鐵定不會前來,但他現在坐在第二排,待會兒隻管說社主還在路上,不論沈玉璃是不是真的會來,反正瀟湘社是有了回旋的餘地。這一丁點細微的小動作,足以攪亂原先的計劃,張天鋒不愧是老江湖。
果然,張天鋒喝了半杯茶,開口道:“老夫身為副社,先行來到此地,我社沈社主自當在不久後趕到逸雲大院。”
“不久?不久究竟是多久?”
【皖口鎮】皖口,今為山口鄉漁業村。自漢末至今1700餘年,曆經興廢,當年城池已不可辨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