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章 依依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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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複恭喊趙彧侯爺,趙彧覺得你都喊沈玉璃“母親”了,居然還叫我侯爺?他不是十分滿意。於是葛複恭又試著叫出另一個很多年沒有喊的稱呼:“義、義父?”趙彧滿意地點點頭,問候道:“嗯……淌口水的毛病還犯嗎?”

    “已經完全好了。”葛複恭自小有個毛病,歪嘴流口水。沈玉璃收養他還請人針灸治好了他流口水的毛病,但嘴一直矯正不過來,所以他才長年戴著遮麵巾。

    雲夢翠微見養母恢複了神采,也走過來問候。

    沈玉璃和她們聊上幾句,目光掃到了永遠靜若泰山的張天鋒。“伯父,侄女不孝,光顧自己,您昨晚受涼了吧?”張天鋒道:“我可是吃過苦受過罪的人,喝一晚風無大礙的,你恢複了就好。”沈玉璃微微屈膝施禮,道:“感謝伯父關心,妍兒已經恢複大半了。”沈玉璃的小名叫若妍,所以她在沒有外人的場合下,見到張天鋒這樣的長輩,都是自稱“妍兒”的。

    沈玉璃的痼疾,作為男性長輩,張天鋒也不便過多詢問,唯有輕輕點頭道:“恢複了就好。身子康複了,才能麵對接下來的狂風驟雨啊。”以社治社的理念被提出來足有三個年頭了,而今瀟湘社又與其他社撕破了起碼半張臉,沈玉璃女扮男裝的事情再一宣揚,按照張天鋒的估計,瀟湘社和其他軍社之間,真的快要發生一場大戰了。

    沈玉璃蹙眉垂目,心酸道:“買馬社那一次兩方一共死傷了七千餘人,接下來的一回不知道又要牽累多少人。”張天鋒像是有些無奈、又有些淡然道:“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沒有太多的辦法,開弓沒有回頭箭,盡人事聽天命吧。”沈玉璃吸了下鼻子,道:“妍兒不明白,為什麽想做成一件事會這麽難。在大宋,若一個人想上進,就會有三個五個人要把他往下拉;一群人想上進,就會有剩下的幾乎所有人想將他們拽下來。偶爾回頭看看,妍兒都不清楚自己具體做了些什麽,仿佛一切都沒有意義一樣。妍兒真的好……”縱使心中有千萬分的酸楚,沈玉璃還是沒勇氣將“累”字說出口。

    張天鋒道:“我明白你的感受,因為昔日我和你爹還有你大伯都曾有過一樣的感受。讓你一個女兒家承受這麽多責任和壓力,確實有點強人所難了。可你居然都做到現在的程度了,還有什麽理由想放棄呢?即便失敗,也要像你爹一樣,寧可有遺憾,也不要後悔。”沈玉璃默然,而後道:“妍兒現在隻有一事不明,我那不得見的哥哥是如何知道我其實是身為女子的。十幾年來,還從未有其他人看穿過。”

    “沈玉璋……”張天鋒思忖一會兒,忽地唏噓道:“看見那把星靈劍,我就該想到他是誰了。你或許對當年的暴雪坊第一劍客炎星隻是有些耳聞,可我是真正與她認識的。說句不太入你耳的話,當年你父親與炎星的感情是超過與你母親的。但世事難料,他們倆僅僅是有緣,並無實實在在的名分。你那鮮有謀麵的大哥,隻能算是一個私生子吧。至於他怎麽會知道你是女子的……你所有的言行舉止都模仿得和男子極為相同,你不說,自然不會有人知道。”

    沈玉璃自然不可能將幹係重大的事情隨口說出去,張天鋒的言下之意,是問她會不會有別人故意或無意泄露出去。沈玉璃邊想邊說:“過去知道我是女子的人,除了玥心、伯父、婉妹、官人和紀廷珪哥哥外,就是雨兒、雲夢、翠微、紫蘭、翠語以及八名選鋒護衛,再之外的,除了紀姝和我兒子,都是已經去世的長輩或者後生了。”沈玉璃認為,昔日“育嬰堂”出來的,視自己為親生母親,自然沒有理由背叛她。

    “凡事都說不定的,”張天鋒道,“你再想想,現在還活著的這二十個人裏,有誰是你顧及不到的?”

    “我顧及不到的……”沈玉璃終於一聲喟歎:“那隻有雨兒和紫蘭了。”張天鋒隨即拋出一個冰冷的問題:“那你打算怎麽處置?”沈玉璃看著張天鋒的眼睛,明白對方的意思,她卻隻是微微搖頭,道:“人說嫁出去的女兒如潑出去的水。她們兩人好好生活就行了,我不想過多地追究。”張天鋒道:“我明白,無論崔宣雨走出門之後做出什麽事你都能夠原諒。但我不光是說她,你應該想一想另一個。”

    沈玉璃恍然大悟:“紫蘭?”當年她為了調查化名章公子、老在暗地裏給自己製造麻煩的大哥沈玉璋,將蕭紫蘭送給了王佑經,自那以後,紫蘭便下落不明,不知究竟去了哪裏。而蕭紫蘭的妒心在養子養女中算是數一數二的,她受到此種差別對待,很可能會生出憎恨之心。保不齊自己是女子的真相,就是她透露出去的。更嚴重的是……

    “蕭紫蘭雖不是任意一級的管事人員,但卻對瀟湘社的內情知根知底。”張天鋒如是說道。

    可沈玉璃所擔心的,卻比這一件看起來很大的事情要小得多:“雨兒亦在外地,若紫蘭因妒心找到雨兒還傷她,這該如何是好?”毫不誇張地說,沈玉璃愛崔宣雨已經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張天鋒似有些惱地發出一聲嗟歎,道:“人各有命,富貴在天。你不覺得自己的事更為緊要嗎?”

    “唉——”沈玉璃抿眼搖頭,想把腦中的壞想法甩出去。可是甩出去了這一個壞念頭,又多出另一個來:“伯父,紀姝現在在紹興。”輪到自己了,“人各有命”就說不出口了,再超脫的人也無法回避現實。得知外孫女身處紹興危險地帶,張天鋒無言了。

    這時趙彧擔保道:“伯父不必擔心。紹興有侄婿在,必定力保紀姝毫發無損。”

    張天鋒道:“那便交給你了。”

    稍後,沈玉璃將趙彧拉到船尾,隻有二人麵對麵。有些話等到白天,沈玉璃就不知該如何開口了。趙彧看出她的心思,問:“你想說什麽?盡管說吧,這裏隻有我們兩個。”沈玉璃囁嚅而言:“官人,你來了便又要走,不去嶽州再看看婉妹?”趙彧卻理解了她話語背後的意思:“婉妹及我與她的一對兒女,我都見過了。至於我和你的兒子,他早已習慣了沒有父親的生活,我突兀地闖入,對他而言並不是好事。等他何時成家立業,我有機會一定會探望他的。至於孩子的姓嘛,我對他沒有任何的付出,我也沒資格讓他隨我姓。”

    沈玉璃欣慰不已,一個貴為宗室的男子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枉自己對他有過一片赤忱的愛了。“還有一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妍兒盡管說。”

    “我沈氏一門講究孝悌,二十餘世都是互相關愛扶持,從沒有過同門相爭。可我沒有想到,我竟然還有一個大哥,而且這個大哥還和我刀劍相向。俗話說長兄如父,我不知道該不該……”沈玉璃數度哽咽,勉為其難地說了一半的話。在那個時代,宗族觀念深入人心。同宗同族的人再有矛盾,也不該都個你死我活。而且沈玉璃其實是女子的事已經被宣傳出去了,如果是兄弟也就罷了,可作為妹妹,是沒有任何資格與大哥相爭的。沈玉璃與沈玉璋兩度交手,知道自己實力略強於大哥,再有下次,隻要做好萬全準備,她是有把握直接幹掉沈玉璋的。然而,憑良心講,她覺得自己下不去那手,可她同時又覺得大哥是下得去手的。

    趙彧卻覺得沈玉璃的問題都不算是一個問題,他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想違背自己的心。然而人活在世上,哪能事事順心。你活了幾十年了,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而且,你大哥的目的並不是要除掉你,除掉你隻是一種手段,得到你的位置才是他真正的目的呀。”

    昏沉了多日的沈玉璃頓覺後背發出一陣冷汗,總算恢複了頭腦層麵的清醒。她強迫般地抓住趙彧的胳膊,將其拉到與自己緊貼的距離,而後又溫存地與其親吻。趙彧正沉醉之時,又感覺自己被推開。卻見沈玉璃輕頷其首,再等抬頭,眼神中又回複了往日的凜然銳氣。不看她當下的穿著,隻看臉的話,還真就是一個英姿颯爽、神采飛揚的豪傑。

    “諸葛先生呢?”沈玉璃高聲發問。

    一直在偷看的諸葛笑連忙整肅衣冠跳了出來:“社主有什麽吩咐?”

    沈玉璃根本沒把他偷看當回事,頭也不回地令道:“回去叫人打造一口上好的朱漆楠木棺材,我要厚葬大哥!”

    之後,沈玉璃挽著趙彧的手,將他送到江邊岸上,而後折回客船,揮手致意:

    “官人珍重。”

    “妍兒,珍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