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一章 還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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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你可得慎之又慎。我覺得史霽風那小子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羅邦彥冷笑一聲,往椅子裏一癱道:“十年過去了,誰還能沒點變化?你覺得我又和過去一樣嗎?”闞良歎口氣道:“大師兄,我的意思是,史霽風這小子似乎開竅了,保不齊他在社裏也有了自己的左膀右臂。”羅邦彥閉目養神,同時道:“我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短短一個月,他又無權無勢的,能用什麽來籠絡人?無非是許以厚利,頂多收買三五個貪心不足蛇吞象的傻瓜。即便做最壞的打算,我掌控槍社十年,社裏七成的人都遵服我,就算剩下三成人都被他籠絡了,我又怕他不成?”闞良道:“現在顯然是有人暗中護著史霽風,我們又不方便像過去那樣直接下手,大師兄還是慎重些好。”
羅邦彥有些不耐煩地說:“我自然會慎重的,其他事情交給你們了。你先下去吧,我休息一會兒。”
闞良便退出帳外。等他一走,羅邦彥就睜開眼坐正了,把狄萬英寄給他的信丟給狄千慈說:“看看吧,好好看看你大哥,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狄萬英殺死弟弟奪得玄影門領導權的時候,狄千慈還年幼,大哥的黑曆史,她也隻從流言中了解到極少的一部分。但幾年前討伐水賊張十一,並將其滅門的行為,讓狄千慈有機會真正窺見到大哥的為人。這會兒狄千慈閱罷書信,心尖一顫,對羅邦彥道:“夫君,奴家覺得自己不妨回平江一趟。”
“嗯?”羅邦彥詫異又不滿地發出一聲,問:“怎麽,難道你覺得為夫鬥不過你大哥嗎?”
狄千慈眼神飄忽,右手抵著心口,道:“奴家並沒有這麽想。隻是我大哥麾下有一人,名曰薑大娘,一副麵具,半身披膊,雄駒馬槊,來去如風。據說她是韓世忠的徒孫,平常負責替大哥做一些陰暗的勾當,實力不可小覷。”
羅邦彥輕蔑冷笑道:“為夫也不是自誇,單論武藝,天下英雄我起碼可以排個十二三。”
狄千慈道:“奴家想說的是,關鍵這薑大娘,奴家從來沒有見過。”
“嗯?”羅邦彥皺起眉問:“你是他親妹妹,居然連他的手下都不認識?”
狄千慈點頭道:“不錯。而且就連四哥萬傑也是隻知道有這個人存在,卻從沒親眼瞧見過。奴家甚至懷疑,大哥根本就沒有回平江。他最擅長演戲了。”羅邦彥考慮片刻,問她:“你大哥真的敢動手嗎?”軍社社主和江湖頭領可就不一樣了,軍社是一定程度上受官府節製的,其社主也有朝廷敕封的武官官銜,算半個朝廷的人。狄千慈答道:“大哥他向來有仇必報,不過不一定非得自己動手。那個薑大娘,就是專門替他殺人的。”羅邦彥繼續問:“幫他殺了哪些人?”狄千慧搖搖頭:“大哥是不可能告訴其他人的。”
羅邦彥處事謹慎,思量了會說:“我們現在身在鄂州地界,他即便仍在鄂州,周圍也不會有很多人手,更何況鄂州是瀟湘社的地盤,他是不敢輕易動手的。而且信上也沒具體說讓你什麽日子回娘家,那便是有回旋的餘地。狄萬英收了北方忠義社數千人歸於他自己麾下,又一度攻占花湖集鎮,勢力急劇膨脹,人也跟著膨脹了,所以上次才那麽容易就險些中了我設的陷阱。這回朝廷派禁軍調停止戰,他應該會冷靜下來,好好反省一番,至少短期內絕不會草率行動的。你不用回去,就在為夫身邊陪著。”
狄千慈答應:“夫君心思縝密,所料斷不會有錯。奴家便在您身邊陪著。”實際上,狄千慈對羅邦彥談不上有深厚的感情,她心裏清楚,自己不過是大哥當初用來交易的籌碼,現在大哥發現生意沒做成,還險些賠了,想幹的第一件事當然是收回籌碼。一邊把自己當成一樣物品,一邊把自己作為寵姬對待,換誰自然都寧願選擇後者。而狄千慈不光選擇後者,她還記恨前者。
“過來。”羅邦彥招手示意。狄千慈貼過去,靠在他懷裏,臉頰緊貼他的胸膛。
羅邦彥抱著狄千慈,將她看作是已逝的女兒,而每當由於生理因素產生反應的時候,他都會將那種正當、自己卻又認為不正當的衝動盡力壓下去,讓心中隻存有類似親情的情愫。而狄千慈能感受到,也願意被這種情感所環繞,盡管覺得有些奇怪。
忽然,狄千慈右眼皮跳了幾下,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怎麽了?”羅邦彥感覺到她的小動作,問道。
“沒什麽。”狄千慈看了眼丈夫,卻不知為何,像是看到了些什麽,有點害怕。
“又怎麽了?”
“夫君,你放了史兄弟吧。”
“什麽?”羅邦彥沒想到狄千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奇怪地問:“你和他甚至都不熟悉,為什麽替他求情?你明知道我為什麽非要置他於死地的。”
狄千慈低頭沉默稍許,說出了一句令丈夫在六月當中都有些發寒的話:“奴家覺得,史霽風越來越像你了。”
羅邦彥抽了口涼氣,道:“衝你這句話,我就更不能留他了。”
是啊,有什麽比自己的對手像自己更可怕的呢。
次日午後,依然是眾人在中央空地集會,幾名有威望的師兄弟負責問訊。昨日的問題都已輯錄,一式三份,不再過問。今天主要是回溯到十年前師父被害的前幾日,問問羅邦彥和史霽風那些日子裏各自幹了些什麽。
其實這些問題也都無關痛癢,那年頭沒有攝像頭,凡事單憑一張嘴,任怎麽說就怎麽說唄,二人心知肚明,羅邦彥想的是自己雖是主謀,卻從未親身參與行動之中,幹係撇得一幹二淨,最主要的是設法利用問訊來坐實史霽風的罪行。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史霽風考慮的並不是讓他承認謀害師父一事,而是要讓他成為別人眼中通敵的間諜。
既然你誣陷我,那麽我也誣陷你,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羅邦彥坐在台上,表麵平靜,實際上對台底下部分人的竊竊私語已經有點無法忍耐了。
“大師兄真的是金人的間諜嗎?”
“還記得當初那個偶然相遇的小娘子嗎?就是自殺的那個。大師兄那麽看重,果真是他的女兒嗎?”
“會不會是和金人生的?”
“別瞎猜了,我覺得大師兄不是間諜,他就像是個金人。”
“潞王完顏允德是什麽人啊,好像聽大師兄提到過。”
“你又神氣了,大師兄什麽時候提過?倒是他萬一真的和金人有孩子,那大娘子知道了,還能饒過他?”此處說的大娘子,指的是羅邦彥在利州娶的大族正妻。
蒲達聽得煩了,回身喝止眾人:“肅靜,肅靜,你們吵得台上人說話都快聽不見了。”
眾人安靜了些,可偏有一個愣頭青站起來高聲問道:“蒲師兄,大師兄真的是金人的探子嗎?”
蒲達叱道:“此事尚無定論,不可隨意揣度!”
那人不願善罷甘休,繼續道:“其實誰都明白,如無意外,師父死後,繼任社主的必定是大師兄。既然誰都清楚這一點,那麽小師弟為何要謀害師父呢?這對他而言根本沒有利益可言。所以我覺得師父之死,必然是因為大師兄繼任社主這一點因為某種原因無法實現了,所以師父才會突然被害,大師兄得以順理成章地繼任社主之位。”
蒲達問:“照你的話說,你的意思是認為謀害師父的不是小師弟,而是大師兄咯?”
台下的師弟答道:“我並沒有這麽說,我隻是覺得,害死師父的不一定就是小師弟;抑或是小師弟是被人利用了,當了他人的工具。”
任璟把手中備忘冊卷成一卷擲到那師弟臉上,嗬斥道:“住口,一切等我們台上問完再說——給我遞上來”
那師弟黑著臉撿起備忘冊,冊子裏卻掉出一張紙。有好奇的人眼疾手快拿過來翻開一瞧,驚道:“竟真有此事!”
旁邊人自然順嘴問他:“什麽真有此事?”
任璟急忙衝下台,一邊叫著“給我遞回來”,一邊穿過過道走過去要奪那張紙。
幾人攔著任璟,讓那不怕死的社眾朗聲讀道:“待北廷書信一到,即刻刺殺興元府長官,放潞王兵馬入境。此事不得有差池。”讀完他大叫:“是大師兄的筆跡!”
羅邦彥一時沒會過意來,那邊任璟就跑回台上,衝他慌忙跪倒,叩首道:“大師兄,事情敗露,這可如何是好啊!”
“胡說,大師兄怎麽可能勾結金人,你不要再演戲了!”闞良指著任璟大聲嗬斥。
主持集會的蒲達心中存疑,走下去叫下麵人將那張紙遞給他讓他瞧瞧。待接過書信一瞧,專門負責管理社中文書的蒲達頓時發了一通冷汗:的確是大師兄的字跡。他赫然回身質問羅邦彥:“大師兄,你真是金人的探子?”(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