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城內的情況更加槽糕，道路兩旁全是垃圾，而且都是堆砌很久的垃圾，整個堡內都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

    堡內的房子不少，但是大多數已經廢棄了，屋簷破敗，磚瓦缺失，不用想，這些肯定是逃亡的軍戶留下來的。還留在堡內的軍戶，也都一個個蓬頭丐麵，瘦骨嶙峋，眼神渙散，雙目無光，和叫花子也沒啥區別。

    不過方雲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了，雖然有些失望，但也準好了心裏準備，不過他來了，自然會想盡改變這裏的一切。

    很快方雲走到了百戶官廳，百戶官廳是一個二進二出的大院落，雖然也很破敗，但是明顯有了一絲人氣，因為段七和他那個小旗的士兵已經就是住在這裏。看著空落落的百戶官廳，方雲心道：“自己可能是大明曆史上最悲劇了百戶了，上任連一個交接的人都沒。”

    可再怎麽破敗，這也是自己的地盤了，收拾了心情，方雲便開始幹活了。

    首要處理的就是衛生問題了，明朝的醫療製度本來就落後，衛生條件還這麽差。本來堡內的軍戶，沒病看起來都像病入膏肓了，這樣麽差的環境，他們生病的概率更大了。

    “大山，派幾個人，去通知堡內的軍戶都來打掃衛生，把所有的垃圾都給我清理到堡外去。還有要告訴他們，不管來多少人，都管飽。”

    “你再幾個派人去統計一下堡內還有多少戶人家！”

    方雲知道如果不給軍戶們一些實際的好處，他們是不會出來幫自己幹活的，當然派兵挨家挨戶去請他們除外。

    可是方雲不願為難這些軍戶，因為他知道在大明，軍戶比的佃戶還要窮，更苦。

    軍戶的軍田和普通的佃戶一樣基本上被衛所的軍官侵吞了，可是身為衛所軍，他們每年還要向朝廷繳納軍糧。

    普通佃戶是給地主當佃農，如果碰上貪婪、蠻橫的地主，故意提高佃租或者侵吞他們的糧食，他們還能找官府求援，雖然大多數時候很難奏效，但是多少有些用，地主也不敢大放肆。

    可是軍戶就不同了，他們是給衛所的軍官當然佃戶，那地位比奴隸好不了多少，想要報官都沒途徑，而且很多衛所官還巧立名目，向軍戶收取錢糧，使得軍戶的日子更加難過。

    除此之外，總旗、小旗官太小無法侵占軍戶的田地，以及向方雲這樣沒有機會侵占土地的百戶們也在變相的奴役這軍戶。

    明中葉後，大明朝廷為了改變各地官員軍將侵貪軍戶屯田之舉，又按官職大小給每位軍將一定的養廉田。

    所以總旗、百戶的土地都不少，少則上百畝，多則幾百畝，光靠他們自己肯定是忙不過來，於是軍戶就成了現成的免費勞動力，被他們役使著給自己耕種幹活，這在當時大明衛所軍隊中的普遍現象。

    因為要幹的活太多，很多軍戶因此錯過了自家田地的農時，等到交租的時候交不起租子，隻能去借高利貸，運氣不好的，就要家破人亡了，這也是大明軍戶的逃亡率會超過八成的原因。

    靖海屯堡因為沒有百戶存在，堡內的生存條件比其他堡稍微強一點，所以堡內的軍戶不少。

    聽說新來的百戶管飯，都非常心動，一個個全跑出來，就算有人不相信新百戶會那麽好心，不過看見那一百多個鮮衣怒馬的士兵，他們心裏也有些害怕，不敢不聽話。

    劉曄是金山左千戶所的軍戶，按照明朝的軍戶製度，所有軍戶皆為世襲，每個軍戶的其主要任務是在固定的衛所充當額軍，被稱為正丁。正丁子弟為次丁或餘丁，正丁死亡，要由該軍屍的次丁、餘丁依次遞補。

    劉家就劉曄一個男丁，所以他沒得選擇，在他爹死後，自動替補成為了大明最廉價的衛所兵之一，大明開國時期傳下來的五十畝軍田早就被衛所官吞的一幹二淨。

    在劉曄的記憶中，似乎從他爺爺那一輩開始，他們家就已經沒有了自己土地。

    如今劉曄雖然還在種地，種的地也還是原來的那些地，但是地的主人卻換成了百戶官大人，他自己也成為了百戶大人的佃戶。

    沒有了土地，該交的稅一分也不能少，還要服徭役，碰上打仗還會北拉去當壯丁使用，家裏的條件越來越差。現在才剛剛夏收完了，劉曄悲哀的發現，交了佃租，再還了上一年欠下來的銀子，家裏的米缸又要見底了。

    可是現在才六月末，距離明年秋栗收還有四五個月呢，這麽長的時間怎麽熬得下去，想到自己又隻能去找地主楊老財借高利貸，才有可能過勉強活到明年，劉曄瞬間感到了無限的迷茫。

    自己才二十歲出頭，年年這般寅吃卯糧，什麽時候才能還清高利貸，什麽時候才能夠攢足取媳婦的錢。

    而且向地主借錢的條件是非常苛刻的，已經從最開始的二分利息，到現在的四分利息，以往換了本金和利息，剩下的糧食還能讓劉曄一家人堅持到年關。

    今年還了本金和利息，即便他們家已經三天有兩天都在喝粥，也隻堅持了不到一個月家裏就缺糧了。

    劉曄自己都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陷入了這種無休止的借錢——還錢——借錢的死循環中了。

    雖然他知道這樣不是辦法，可是不借又不行，因為不借，全家都得餓死。

    父親死後，劉曄就是一家之主了，他總不能看著母親和妹妹都被活活而死吧。

    今天在聽到新百戶派人叫他去打掃衛生，而且還管飽，已經連續幾個月沒吃過一餐飽飯的劉曄，想都不想，直接將碗裏的稀粥倒到妹妹的碗裏，然後把腿就向集合地點走去。

    “哥哥，你要去哪裏！”一個弱弱的聲音在劉曄的背後響起。

    劉曄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妹妹的聲音，果然，劉曄轉頭就看到麵黃肌瘦、衣衫襤褸的妹妹怯生生的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想到妹妹和自己一樣，也幾個月都沒有吃過一餐飽飯，還因為不用幹活，連平時喝粥的時候，妹妹和母親也是緊著自己先喝，劉曄心中一陣酸楚。

    咬了咬牙，他還是決定帶著妹妹一起出去幹活，如果差爺不給飯妹妹吃，他就把自己的份兒給妹妹，說什麽也讓妹妹吃上一餐飽飯。

    “妮兒，跟哥哥一起出去玩吧！哥哥帶你去吃一餐飽飯。”劉曄溫柔的對妹妹說道。

    “真的嗎！哥哥你真的太好了！”妮兒興奮的跳了起來，她的年紀還小，沒有劉曄想的那麽多，長久沒有吃過飽飯的妮兒，最大的夢想就是不要挨餓，一聽能夠吃一餐飽飯，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

    靖海堡內像劉曄這樣的軍戶太多太多了，原本方雲還擔心會出現第一次在方家莊第招聘護衛的那個場景，不過當軍戶真的來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更應該擔心的是糧食夠不夠了。

    響應他的號召前來打掃衛生的軍戶足足有一百多人，男女老少都有，當然方雲明白他們更多的是響應了糧食的號召。(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