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 雙木非林(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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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和文靜見麵這件事,寧媽媽沒有對寧心說起。

    因為不想她擔心,所以林司南回家的時候,也隻字未提。

    他們都極有默契的選擇了隱瞞。

    寧心也配合著,沒有詢問他晚歸的原因。

    吃晚餐的時候,林司南忽然問她,“想不想出去旅遊?”

    “旅遊?!”

    “嗯。”他揚眉微笑。

    拿筷子戳了戳碗底,寧心眯眼想了想,“你又準備翹班了?”

    “是正常休假。”他糾正道。

    “可你剛休完長假。”

    “休明年的。”

    “……”

    太任性了。

    “我沒什麽想要去的地方,你有嗎?”就像現在這樣,一家人待在家裏她就很開心了,並不是非得要出去玩。

    沉默了一下,林司南轉頭看向了寧爸爸和寧媽媽。

    “伯父和伯母有什麽想法嗎?”

    聞言,寧爸爸和寧媽媽相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你們決定就好。”

    “去杭州吧,怎麽樣?”寧心眸光晶亮。

    “聽你的。”

    她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去看斷橋和雷峰塔。”寧心越想越興奮,“要是再能看到一條小白蛇,那就更完美了。”

    “……”

    林司南默然,心想這個要求可能有點難辦。

    “白蛇”什麽的,上哪去弄比較好呢?

    “或者去蘇州的‘獅子林’逛逛也不錯,據說當初拍《西遊記》裏麵‘女兒國’的片段時,就是在這取的景。”

    “最近對神話故事很感興趣?”

    又是白蛇、又是西遊記,她的小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啥……

    “還好啊。”

    他倒是沒說,她也沒注意自己想去的地方都和神話有關。

    隻是巧合而已。

    “除了出去玩,還有別的特別想做的事嗎?”林司南毫不避諱的朝她問道。

    “做草莓蛋糕。”

    “那待會兒吃完飯,我們一去出去買草莓。”

    “回來我教你怎麽做蛋糕。”

    “教我?!”林司南訝然,“不是做給我吃嗎?”

    “想的還挺美。”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著,氣氛十分和諧,讓人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

    寧媽媽和寧爸爸在旁邊看著,麵上含笑,內心卻酸澀難言。

    *

    深夜。

    林司南於夢中驚醒,不禁收緊了環在寧心腰間的手臂。

    感覺到她清淺的呼吸,他眸中的驚懼之色才一點一點退去。

    伸手在她腰間捏了捏,林司南皺眉。

    這麽看著她吃飯,可還是沒怎麽長肉……

    現在的寧心,太瘦了。

    借著壁燈昏暗的燈光,他無言的望著睡夢中的寧心。

    那張原本瑩潤白皙的臉頰,現在變的十分消瘦,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疼。

    睡前,她曾讀書給他聽。

    遲開的花朵更可愛,

    美過田野上初綻的蓓蕾;

    它們勾起愁緒萬千,

    使我們的心輾轉低回。

    遲開的花更美麗,

    正像有時難舍難分的離別,

    比甜蜜的相逢更叫人心醉……

    她想讓他明白什麽,他心裏都懂。

    寧心怕他在她離開之後鑽牛角尖,所以偶爾會擔心。

    而自己為了不讓她擔心,則是想要努力證明。

    他會好好的。

    不會厭倦生活、不會荒唐度日、不會無病呻吟、更加不會讓自己的那顆心變冷,他依舊會保持著幸福的感受。

    為了她的心意、她的感情。

    有人曾說,愛上一個人就等於丟棄了自由。

    林司南想,他的確是沒有自由了。

    不過,他是心甘情願戴上了她給的枷鎖,甚至為此欣喜若狂。

    就像是月桂叢中的夜鶯,鳥中的歌王、樹林中的明星,在驕傲美麗的玫瑰花身旁,雖然被它幽禁,卻感到歡暢,在令人心蕩神怡的黑夜裏,還在為她溫存的婉轉歌唱。

    剛和寧心在一起之後,有一次兩人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有一天彼此分開,會是誰造成的……

    當時,她信誓旦旦的對他說,“如果我們分手的話,絕對不會是我提出來的,因為樹木是不會離開花兒的,都是花兒離開樹。”

    可是寧心,你食言了。

    “寧心……”他俯身,額頭輕輕抵住她的。

    溫柔的輕喚低低響起,他像是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一遍遍的喚著她的名字。

    或許以後每一夜,他都會像今晚這樣,輕喚她的名字,寫她的名字,想她的名字,夢見的也是她發光的名字。

    當一顆夜半的星辰照耀著漆黑的夜,一場靜靜的夢也將重重的壓在糾結的心頭。

    最近,寧心有了一個很明顯的變化。

    晚上休息的時候,她不會再和他說“明天見”這三個字了。

    因為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白”,所以她不敢給他希望。

    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想說什麽,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想了想就作罷。

    林司南想追問,最後卻也選擇了沉默。

    他怕他問了,而她並不想說。

    可要是不問……

    又怕以後都沒得問了。

    “林司南……”寧心嚶嚀了一聲,在他懷裏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著他唇邊忽然綻放的一抹笑意,她微愣,“你笑什麽?”

    “沒事。”他搖頭。

    他沒說的是,因為她在這兒,所以他笑了。

    天上有許許多多的星光,世上有不計其數的姑娘。

    但世上隻有一個她,天上隻有一個月亮……

    “睡吧。”

    “林司南。”她又叫他,“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了嗎?”

    “嗯。”寧心微微點頭。

    不止有他,還有他們的孩子。

    她看不清寶寶的長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唯一確定的是,那是自己和他的孩子。

    “我在幹嘛?”林司南好奇的問她。

    “在……”她像是笑了,“偷看我。”

    和他們第一次遇見時一樣,他坐在她後麵的位置,偷看她的背影、偷聽她和別人講話。

    “你知道?!”聽寧心說起初見時的事情,林司南有些驚訝。

    “本來不知道,不過聽輝哥他們一說就知道了。”忽然想起了什麽,寧心抬頭看向他,眸光亮閃閃的,“其實,那本書是我故意留下的。”

    目的,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結果呢?我的表現讓你滿意了嗎?”他笑問。

    “勉強過關。”

    如果當時他拿著那本書追上她,以此和她攀談的話,寧心想,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應該會很普通,無所謂喜歡或是討厭。

    可他沒有。

    他在裏麵留了一張紙條,寫了一行話。

    【等,一城煙雨;渡,一世情緣。】

    於是,她等到了她的那場如風春雨,也即將要渡這半世情緣。

    *

    按照一開始的計劃,林司南帶寧心去了杭州。

    寧爸爸和寧媽媽雖然也跟著一起去了,但在他們去逛街的時候,他們卻選擇了留在酒店。

    一路跟過來,隻是因為想多陪陪女兒,不過他們並不想因此打擾她和林司南的相處。

    在杭州玩了幾天,他們就轉去了蘇州。

    原本林司南還想帶她去四川,但卻被寧心拒絕了。

    “我想去海邊看日出。”

    盡管,她更喜歡日落。

    但“日出”要刻意守候,不像“日落”那樣,每天都能看得到。

    她不希望林司南以後每每到了黃昏時都想起她,所以她選擇了“日出”。

    但願……

    那時他尚在夢中。

    “冷嗎?”林司南緊緊的摟著她。

    “不冷。”

    寬闊無垠的海邊,隻有零零散散的幾夥人。

    他們遠遠的坐在一邊,安靜的等待著太陽從海麵上緩緩升起。

    海風很大,吹得林司南的眼睛有些幹澀。

    寧心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聲音格外平靜,“你哭起來很醜,我會嫌棄你的。”

    她不想他哭。

    眼淚流多了,會成為一種習慣。

    可以後她不在,誰哄他呢?

    “難道我不哭你就不嫌棄我了嗎?”他反唇相譏。

    “……”

    聽起來頗有道理。

    一句話,打破了原本可能傷感的氣氛。

    他們都不想整天哭哭啼啼,有那個時間,不如多相聚一會兒。

    人從出生開始就注定了最終的結局,區別隻在於“戲份”多少而已。

    “沒認識你以前我就想過,如果哪天我遇到了喜歡的人,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旅行,去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

    不帶電腦、不帶手機。

    她帶著他,他帶著錢,路過一個地方玩一個地方。

    不需要刻意去製定旅行的路程,也許他們最初的打算是登上山頂看日出,可沿途風景秀麗,他們便會就此駐足。

    在寧心的心裏,那個過程才是最美好的。

    至於結局最終的走向,她已經能夠坦然接受。

    “我們可以一起老在路上,夜晚的時候躺在帳篷裏數星星、白天一邊聽著音樂聊著電影,一邊趕路,當茉莉花香飄散而過,我們牽著手,踩著夕陽的餘暉同歸。”

    “嗯。”

    “林司南,你還記得‘木木’嗎?”她之前告訴他,這是自己給孩子起的小名。

    “記得。”

    “我那天夢到他了……”

    她最近常常做夢,有些時候醒來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

    有時夢見自己迷了路,在荒涼昏暗的樹林裏,傳來一陣陣苦悶的歌聲,她循著聲音找去,卻隻看到了一雙充滿悲傷的眼眸。

    唇角帶著笑,眼中噙著淚。

    熟悉的念頭閃過心間,她卻遲遲想不起對方是誰。

    又有時,她夢到天地都變了色。

    蔥蔥的田地變的空曠,喧鬧的小溪變的冰涼,鬈發的森林白了頭,高高的天穹也顯得淒涼。

    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任由猛獸撕碎他的身軀,可他卻仿佛沒有知覺似的站在那,不恐懼、不尖叫、不逃跑。

    他絕望的眼神讓她窒息,而後滿臉懼色的驚醒。

    但夢終究是夢,徹頭徹尾都是假的。

    “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夢到了我,那一定也是假的,不要沉浸在裏麵。”夢境是給人逃避的,而他需要麵對現實。

    林司南點了點頭,目光直直的落到遠處的海麵上。

    天際漸漸變成了魚肚白,淡淡的金黃光暈灑向海麵,像是在天盡頭撕裂了一道口子。

    光,一點點的滲漏過來。

    海麵上波光粼粼,閃動的光亮刺的他眼睛發酸。

    “我在盛夏的夜裏,摘了一朵潔白的茉莉花,把它夾進讀了一半的詩集裏……”寧心的聲音輕輕響起,卻被海風吹散。

    隱隱約約,林司南聽得並不真切。

    他轉過頭看她,就見她微眯著眼靠在他的肩上,蒼白的臉頰被光照的近乎透明。

    “陽光……太刺眼了……”她說著,伸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溫熱的液體沾濕了掌心。

    餘光看著尚未升起的太陽,林司南附和她說,“對呀,好刺眼。”

    但又不能不看。

    陪她走得越遠,越怕從此不見。

    “寧心……”

    她遲了好一會兒才輕應,“嗯?”

    “我背詩給你聽,好嗎?”

    “好。”

    “為了嗅一嗅茉莉花的芬芳,她離開了異鄉;為了花朵凋零枯萎的那一刻,她悲傷的哭泣……”

    有一雙逐漸變冷的手,

    在盡力將她挽留;

    分離的時刻總是格外令人心痛,

    如果想打斷他的哀求,

    那便該給他一個吻。

    但是,

    她卻把她的唇移開,

    中斷了這個苦澀的親吻;

    她希望他離開黑暗的沼澤地,

    去一個陽光普照的所在;

    她說,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天空總是那麽湛藍,茉莉花開邊的花簇旁,我們將重吻愛意。

    隻是,

    就在那裏,

    蒼穹閃著蔚藍的光芒,

    茉莉花倒映在水麵上,

    她卻在最後一個夢裏睡去。

    美好的、痛苦的,

    通通消失在夢裏——連同約會時的擁吻;

    但他會等著她,

    等著那個吻……

    隨著林司南的聲音落下,甜橙般的陽光從海平麵上“躍起”,調皮的像是孩子。

    他微微勾起唇角,輕聲喚她,“寧心。”

    海風有些大,她沒聽到。

    “寧心……”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而她依舊沒應。

    那個瞬間,他的心上像是蓋滿了一隻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這時一齊流下淚來,“寧心……太陽升起來了……”

    茉莉花……

    卻落了。

    *

    那天之後,寧心再也沒有醒來過。

    她一直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心電圖有規律的變化著,昭示著她的生命將得以繼續。

    隻是,她一直睡著。

    林司南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生怕一個眨眼就發現這是一場夢。

    春天在病房的窗外悄然而過,夏季也慢慢“凋謝”。

    明朗的日子正在飛去,夜晚陰霾的濃霧在昏睡的暗影中彌漫。

    這一年夏季的最後一天,林司南聽到了他人生中最恐怖刺耳的聲音。

    嘀——

    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

    像是鋒利的刀尖,筆直的豎起劃過他內心最柔軟的所在。

    醫生和護士匆忙擠到了病床前,他像失去生機的木偶般被排擠到了人群的最外麵,眼神呆滯的看著躺在病床上的人。

    是誰?

    他怎麽不記得了呢?

    有人朝他歎息、有人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可他無法理解。

    為什麽?

    他又沒有怎麽樣……

    隻是覺得呼吸不太順暢,可能是因為病房人多,空氣不暢通,他這樣告訴自己。

    臉頰緊皺的發疼,他抬手摸了一下,掌心一片濕潤。

    眼淚?

    自己哭了?!

    “司南……去看看她吧……”有一位很溫柔的女士這樣對他說。

    “林先生,我們很抱歉。”醫生向他道歉。

    還有別的什麽人,也都在和他說著什麽,但他真的不懂,為什麽大家都要用那麽悲傷的語氣和難過的眼神看他。

    “林先生,心心她……”朝輝欲言又止。

    聽到“心心”兩個字,林司南才恍然大悟。

    寧心!

    可她也沒怎麽啊,好好的睡在床上,和每天一樣,那麽安靜乖巧。

    他說自己沒事,但別人都不信。

    他想,他們不信沒關係,隻要寧心相信就行了。

    隻是——

    寧心呢?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空姐關切的聲音響起,讓林司南得以從夢中醒來。

    “……謝謝,沒事。”

    他看著身邊空置的座位,愣愣的出神。

    寧心已經不在了……

    ------題外話------

    一更~隻有一更哈~明天林逗逼的番外就會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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