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3940   加入書籤

A+A-




    第8章——慘絕人寰(2016421蓉兒榮)

    生病的第二天下午,媽媽終於恢複點力氣了。倆個小寶貝卻病懨懨的,不說話,也不到處淘氣。她美美做了一大鍋荷包蛋掛麵,來慶祝大病初愈。

    想到狗娃做飯時候的小大人樣子,不禁回首往事,不堪回首啊。看來狗娃不僅身體健康,而且頭腦聰明。

    四年前的一個早晨,白雪皚皚,大地銀裝素裹。樹枝上結著冰雪,冒著寒冷的氣息。到處的幹草叢中結著冰與雪的結合物,雪有五厘米厚,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婉如穿著對襟粗布厚棉襖,端著簸箕,盛著豆角剝下來的豆子,豆子是娘家媽媽給的。她肚子已經很大了,裏麵的娃娃已經八個月大了,她幾乎是肚子頂著簸箕。丈夫羅金寶和弟弟呂浩東一大早就起來,去了牲口市場販賣動物。窮家薄業,連麵粉都完了。她打算自己做點“麵粉”。

    從家裏出發,端著簸箕,一路沿著彎彎曲曲掃出來的一條小徑,她顫顫巍巍地爬向窯北的土坡。土坡倆米左右寬,隻有中間一窄條把掃掉雪,露出土黃色。

    黑麥子粉末、豆子粉末、榆樹皮還有沙蒿,全部攪勻,是很好的“麵粉”。婉如現在要去把豆子碾碎成豆粉,然後摻到快成形的“麵粉”裏。

    窯頂端端上去,是羅金寶的爺爺奶奶家。隻不過其間都是土圪塄。要轉山繞一圈山路,才能上去。院子裏有一個古老的碾盤,一大家子都來這裏用碾子。

    勤勞的爺爺奶奶已經掃了整個院子,婉如把簸箕擱到碾盤上,跺著布鞋底的泥雪,並哈著氣搓著手。這些細微的聲音,被窯裏的爺爺奶奶靈敏地聽到了,倆個人相繼走出窯來。

    “婉如,這麽大月份了,怎麽還出來幹活?”爺爺問到。

    “爺爺奶奶,金寶去趕集了,家裏‘麵粉’吃完了。”

    “現在太冷了,你回屋暖暖,待會我和你爺爺幫你碾”,奶奶的三寸金蓮慢慢挪近著說。

    “就是,別把小孩子凍了”,爺爺心疼地說。

    “爺爺奶奶,那我就進去待會吧”。

    拉開厚破布片門簾,婉如坐到土炕上,奶奶趕緊拉過來被子給她蓋。爺爺端過來半碗放在鍋裏的稀飯讓她喝掉,這年頭誰都不寬裕,她推辭著沒喝。

    這個窯洞幾乎全部材料是土和石頭。它是從土山上戳出來的一間窯,隻有門上有一個和門一樣寬的簡易木窗。窯倒是挺大,就是哪怕在白天,窯裏也是昏暗的。爺媳三個,聊長聊短,很是開心。

    太陽慢慢從東方爬起來,窯裏亮堂了不少。婉如說著就起身端著簸箕往外走,爺爺奶奶緊隨其後。剛揭起門簾,門口已經站了一排氣勢洶洶的家人。

    婆婆劉秀麗、公公羅其禮、大哥羅金貫、三兄弟羅金茂和五妹羅粉姍依次排成一排,各執武器,眼神銳利,恨不得視線可以變成箭,把那個大肚子女人射得千瘡百孔。

    婆婆右手握著一把鐵鍬,她把鐵鍬半插到土裏,右腳抬起踩在鐵鍬上,左手叉腰,鼻子還有嘴裏噴射著焦灼的火氣。

    公公端著個白瓷大茶缸,裏麵盛著老牌紅糖水。他正一手不緊不慢地用毛巾擦著媳婦的臉。因為生氣,她熱汗不斷冒出來。走得太急,竟然會有不少灰塵飛起到臉上。

    或許他們沒有轉山走,而是直接爬土圪塄上來。汗水加泥土,黑黑的一條條從那張凶惡的臉上流下來。

    大哥空手,他把倆隻袖子抹起來,露出黃色的手臂。三兄弟手裏拿著的大概是一隻鋤頭把兒,五妹手裏拿著一根粗繩子。

    婉如剛邁出門檻,就被婆婆揪住辮子,拽得生疼,她倆眼直冒星星。爺爺奶奶倆個老人,急得說懷身帶肚的,不敢不能打啊。爺爺奶奶被兒子拉到一邊看著,隻能急得幹瞪眼。

    “媽,我今天沒有做什麽錯事吧?”

    “誰說你沒做錯?你這個狐狸精,跑到這裏討好人,人緣倒是真好啊。簸箕總不是你的吧?誰讓你偷偷拿來用的?”

    那時一大家人還沒有完全分家,有很多東西是公用的,一般哪家用什麽,自己去婆婆屋裏拿來用便好。

    “我用完就會還回去,媽,好你了,放開手嘛。”婉如的頭隨著那隻鐵爪移動著,地上已經掉了一綹長發。

    “好,老娘放手,現在就放了你個騷狐狸”,還沒說完,“啪啪啪”不斷打她耳光,眼淚從婉如臉上滾下來。

    “你個狐狸精,你還敢哭,呂梁偉休經了,生下你三嫩媽,你三老婆,生完就不管了,害得老娘無窮無盡!”

    “媽,你不要罵我爸爸嘛,他不在這,又沒有做什麽。”

    “你爸爸生了你個不要臉的擾事鬼,就是十惡不赦”,五妹搶著說。

    一瞬間,所有的“武裝”砸向這個可憐的孕婦,她彎下腰,用手護著肚子,用脊背和後腦勺承受著一切。

    鐵鍬頭扣在背上,鐵幾乎鑽進背上的皮膚裏,三兄弟的鋤頭把兒也不斷砸在背上。

    ¤r正,$版(首發◇s

    終於,他們好像打累了,婆婆率先拿起碾盤上的紅糖水瓷缸,咕嘟嘟大口喝著水,其他人也相繼喝了水。棍棒消停了,婉如還是呆呆地彎著腰,護著肚子。

    五妹羅粉姍,拿著繩子,挽了一個結,套在婉如脖子上,像牽著一隻動物,牽著婉如轉圈。其他四人分別拉著婉如的倆條胳膊和倆條腿,輕鬆地拉著她磨著雪坡往下拽。婉如背著地臉朝天,不斷問著“為什麽呀,你們為什麽要這樣呀。”

    潔白無瑕的雪地上,被淋著鮮紅鮮紅的血,好像一條小火龍,彎彎曲曲趴在坡上。

    五個人在光天化日下,把一個孕婦打得全身鮮血淋漓,身體像一個篩子,隨時都有血流出。當五個人把婉如磨到坡底的時候,村裏的二流子三冬看到了,他趕緊跑過來拉架。

    “二叔二嬸,嘖不要嘛,肚子裏的是你們的第一個孫子啊,就算她千錯萬錯,你們也不能打她呀。”

    “走逑得遠遠屆,你算哪根蔥了?你老子都不敢跟老娘咯哇一聲,你個碎驢哈的嘶聲誰了?!”羅家太君趾高氣昂地說到。

    中午的陽光明媚,雪地裏血跡斑斑,婉如嘴裏還重複著為什麽為什麽,一邊說著一邊往坡上走,要追上去問全家人為什麽。

    “二嫂子,不敢往上走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回,沒有天理了,我一定要問清楚原因!”結果,所有人懶得理她,她又被從坡頭磨到坡底,他們像看一隻被鐵鍬砍斷的蟲子在掙紮。

    趁著他們歇息的時候,三冬拽住婉如,死拉硬扯,把婉如送回了家。

    婉如回家後,三冬看到人都散了,又跑了一回,把撒在地上的豆子用衣襟包住,給她送回去。

    簸箕當然不翼而飛了,除了雪地上耀眼的血,一切好像都過去了。等到雪化了或者人們踩上去泥巴,什麽痕跡都會蕩然無存。這些事情卻會深深烙在這個孕婦的心裏,或許她自己也會“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