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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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氏笑容裏有些得意,像是終於扳回了一局,她直視著賀雲昭道:“你不知道寶沅是怎麽去世的吧?”
    賀雲昭露出一個疑問的表情,“寶沅”這個人,她並不認識。
    陸氏挑了挑眉,道:“寶沅就是允哥兒的生母,侯爺的原配。”
    賀雲昭知道這個人,卻並不曉得她的名字。陸氏移開目光道:“寶沅是個很溫柔的人,和你一點也不像。她小意可人的樣子,便是功於心計的揚州瘦馬也比不上。麾哥兒長的像侯爺——允哥兒很可愛吧?他長的像寶沅,尤其那雙水靈靈的圓眼睛,像
    極了他母親。”
    “是很可愛。”賀雲昭嘴角露笑。陸氏細長的眉尾上翹,道:“寶沅也很可愛,剛過門的時候小心翼翼的,從不對人大聲說話,待下人也溫和。連我也很喜歡她。她也管過家,管的不太好,後來生了麾哥兒,就順勢把事情都交到了我手上。
    ”
    賀雲昭想起了何雲昭,也是這麽個膽小怯懦的人。
    陸氏繼續道:“她這麽好的人,侯爺都沒有愛上她,還在那樣要緊的關頭,舍棄了她!我雖不是她親姊妹,說實話,那個時候我是真的替她不值得,替她恨侯爺!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薄情的男人!”
    賀雲昭心跳有些快,她不盡信這些話,但是也很怕這些話。
    陸氏道:“那種情況下……若是換做我丈夫,他應該和侯爺做法是一樣的。好在沒發生在我身上,隻是可憐了寶沅。”
    “你要說什麽就趕緊說吧,若是不說,我便不聽了。”賀雲昭不喜歡陸秀梨總是這樣吊著她的胃口,模棱兩可的說當年的事。
    陸氏見賀雲昭沉不住氣了,便道:“你知道寶沅是怎麽去的麽?”
    “不是難產?”
    “嗬,難產……也算是吧,但總不至於死的。她的死,有侯爺一半的‘功勞’。”
    賀雲昭麵上盡量平靜著,不給陸氏得意的機會,但是內心已經震驚了。她不信允哥兒的死會和曹宗渭有關。他再狠的人,總不至於對自己的發妻,兩個孩子的母親下狠手。陸氏道:“當年寶沅生孩子的時候確實是難產,大出血後危在旦夕,恰好我婆母也犯病了。有一味丹藥,是先皇在世的時候賜下來的,世上隻有三粒,取春夏秋冬最刁鑽難取之物,熬製了十年而成,有續命
    的功效。禦醫說……有這個藥,就能先把命吊著,救其中一個人。禦醫就問侯爺,救哪一個。”
    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妻子,這種事……放在誰身上都不好選。
    陸氏盯著賀雲昭道:“你猜,他給了誰?”
    這根本不用猜,現在活著的人隻有孟氏。
    陸氏冷哼道:“可憐允哥兒還以為是自己害死了母親,白白替他父親擔了這些年的過錯!”
    “你既然知道,還拿這件事去傷害允哥兒?”曹正允總以為生母是自己害死的,他們兄弟倆之前有罅隙,也有這個緣故。兩個半個的孩子怎麽會明白這些?說白了就是陸氏的手段。
    陸氏偏過頭去,道:“沒錯,這事是我命人傳到哥倆耳朵裏去的。狠心的不是我,是侯爺,侯爺那時候要是不這麽做,我也不會有話說!”
    像是自嘲,陸氏紅著眼眶對賀雲昭道:“生了兩個孩子又怎麽樣?算個什麽東西?你想過沒有,他連對寶沅這樣好的姑娘都能這樣,你指望他對你真心?不過男人一時興起罷了。”
    陸氏也生了兩個孩子。
    賀雲昭沒有答話,陸氏的話,她不全信。真相如何,她並不知道,遂不予以評論。畢竟同曹宗渭相識這麽多年了,這個男人絕對不像陸氏所說的這樣。
    陸氏道:“你說,要是再遇見這樣的事,他會選你嗎?”
    “藥丸已經用了,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你倒是想的通透!你還想過沒有,你若與他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他的孩子你打算怎麽辦?當親生兒子養?他們倆還小,自然不知道好歹,將來大了懂事了,就知道家業爵位有多麽重要了,莫說你這個當後
    娘的,便是親兄弟之間也未必親密無間。”
    “你也說了,親的都未必親密無間,那親生的和不親生的,又有什麽區別?”
    陸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賀雲昭,道:“你沒生養過,所以你不懂!等你也有了孩子,恰好生了個兒子,你就知道武定侯夫人這個身份,是多麽的燙手了!”
    賀雲昭怎麽沒生過?她懷孩子的時候就把孩子的一生都想好了,她不要兒子繼承伯位,她隻想孩子開開心心的就好。
    笑了笑,賀雲昭對陸氏道:“你以為世人都跟你一樣?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嫡庶有別,你一個庶長房的,就安生點兒吧。”
    “你——罷了!我跟你說了這麽多,聽不聽隨你罷!總之你隻記得,這個男人,不會是你一個人你的,他的心裏,也不可能隻有你,甚至於隻是有過你。”
    賀雲昭很明白,她從喜歡上曹宗渭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他不是她一個人的,他有父母有兒子,還有親友。
    但這又怎麽樣,不論她嫁給誰,除開兒子別人可能沒有——畢竟她是和離的人,再嫁也是個填房。大多數男人,都是有父母親友的。
    陸氏也不多說了,點到即止,臨走前笑了笑道:“你還年輕,想要情情愛愛這樣虛無的東西,是不是?你放心,你得不到的,特別是在他身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你完全得不到。”
    賀雲昭看著陸氏走遠了,還呆呆地站在那兒。前麵的話,她未必都聽進去了,最後那句話她聽了——她是想要情愛的,或者說,她想要真心。
    前一世程懷仁已經夠傷她心了,這一世賀雲昭明白,倘或隻是剛剛好,門當戶對適合成親,那她重頭來過就沒有意義了。
    站了有一會兒,賀雲昭聽見有人在喊她,低了頭,就看見曹正允拽著她的袖子,抽泣道:“夫人怎麽哭了?”
    賀雲昭摸了摸臉,擦掉了眼淚,道:“風吹的,沒事兒。”
    遠處馬蹄聲得得,曹正允看著策馬而來的曹宗渭總算鬆了口氣,還好他聰明,讓人把父親找來了,就是不知道晚沒晚。
    賀雲昭更害怕了,趕忙把臉又擦了擦,省得叫曹宗渭看出端倪來。
    曹宗渭不久之前還在林子裏,一隻幼虎是他的獵物,但“忠信伯夫人”這幾個字輕輕鬆鬆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讓他狂奔至此。
    鐵青著臉,曹宗渭勒馬道:“她又跟你說什麽了?”
    賀雲昭低著頭,牽著曹正允道:“我先送允哥兒回去,侯爺趕緊回去吧,以後再說。”
    圍場人多,這樣明目張膽地親近,別人看了難免說閑話。她不想他現在承受不必要的非議。
    曹宗渭不依,下馬就抓住賀雲昭的手腕,道:“夫人,她同你說了什麽?”賀雲昭慌張地掙脫開,奈何他的手掐的太緊,她力氣太小,根本沒用。她推著曹宗渭,低聲道:“你快放開,孩子在這兒,還會有別人看到的!”這兒雖然偏僻,又有樹林柵欄在側遮擋,但是走近了還是會
    看見的!
    曹宗渭就是不放,強忍著對陸氏的怒氣道:“為什麽哭?”賀雲昭的心驀地軟了,原本忍住的眼淚,一下子又忍不住了,她不知道怎麽就慌亂了,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曹宗渭那個問題,難道說要問他能不能給她真心?問他為什麽要舍棄發妻?可他若是連母親也
    能舍棄的話,她該更傷心了吧!
    曹正允突然就哭了,踩了曹宗渭一腳,小拳頭捶著他的腿道:“爹壞!你別欺負夫人,你別欺負她!你別欺負她!你掐我,你掐我好不好!”
    賀雲昭氣極了,狠狠地咬了曹宗渭的虎口,皺眉道:“你把孩子嚇哭了,快放手,我晚些再同你說!”
    曹宗渭總算肯鬆開了。
    賀雲昭匆匆忙忙把曹正允帶了回去,給他擦洗了臉,也給自己洗了臉。
    曹正允平靜下來後,抱著賀雲昭的脖子細聲道:“夫人,你別討厭父親好不好?他雖然對我很凶,但是對夫人很好的。”
    賀雲昭半垂眸,道:“你別傷心了。”
    “那夫人也別傷心了。”
    “好,我不傷心。”
    曹宗渭自此也無心狩獵。
    夜裏罷圍以後,皇上率領扈從人馬回歸駐蹕大營,清點獵物,犒勞隨從。曹宗渭的獵物並不多。
    當天夜裏,賀雲昭便回了忠信伯府,而程懷仁受夠了追捧以及冷嘲熱諷,更不願和平樂郡主多待,便也同嫡母一起回來了。
    賀雲昭今日著實累了,沐浴過後,穿著裏衣,躺在床上,點著燈,睜著眼睡不著。
    她有點害怕。
    當初程懷仁也對她很真心的,至少表麵上看起來是,曹宗渭自然比他細心體貼多了,但魏寶沅的事,讓她的腦子很亂。
    室內明明靜靜的,不知道哪裏來的一陣風,把燭火給刮滅了,賀雲昭睡不著的時候習慣點著燈,便起身找火折子,黑暗之中,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
    他捂著她的嘴,待她驚訝過後,才放開。
    曹宗渭抱著她,顫聲道:“夫人,我想你。”
    賀雲昭任他抱著,不推拒,也不回應。
    曹宗渭害怕了,夫人以前不是這樣的,她纖細的手,是會環著他的腰的。他把賀雲昭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就像以前那樣。
    這事總要有一個人開口。
    曹宗渭聲音低低道:“她是不是跟你說了允哥兒母親的事?”
    賀雲昭沒有否認,輕輕地“嗯”了一聲。
    “你信嗎?”
    “我不信她說的,但我知道有這件事,所以我想聽你說。”
    “好,我親口告訴你。”
    賀雲昭聽見他吸了口氣,聲音也有些不對勁,過了會兒曹宗渭才開口說話。
    “寶沅生允哥兒的時候難產血崩,不過沒有要命,但是她和母親都缺一味救命的藥,我爹讓我拿主意。我很為難,不知道誰傳到寶沅耳朵裏了,她把我叫去了,跟我說先救母親。”
    頓了頓,曹宗渭哽咽道:“我沒有答應。我沒法答應,兩個兒子,我將來沒辦法麵對他們的。寶沅……寶沅趁我出去的時候要了一大盆涼水,她……喝光了,涼的,都喝了,被子和她的衣裳都打濕了。”
    曹宗渭抱緊了賀雲昭,低啞著聲音道:“我也是人,生老病死,沒有法子掌控的。是的,如果讓我做選擇,我很可能會選我母親。”
    賀雲昭撫著他的背,道:“她真好,還給了你和我,一個麾哥兒,一個允哥兒。”
    曹宗渭滾燙的眼淚落在賀雲昭的頸窩裏——誰讓她原諒他了呢。
    眨掉了眼淚,曹宗渭喉嚨聳動,道:“我很謝謝寶沅,沒有讓我背負不孝的名聲。這件事是我對不起她……”
    “侯爺,你愛過她沒有?”
    曹宗渭把賀雲昭抱得死死的,自責道:“我要是愛過她,她就不會是這樣死。”
    魏寶沅知道丈夫不愛她,所以她才要這樣子成全他,一舉兩得。果真是個體貼人,死都死的這麽體貼。
    “那你……”
    “我愛。”賀雲昭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