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藍霧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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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眼花吧。”
    “沒騙你,真的。”潘叔卻搖搖頭。
    “你說,我跟她前世就是夫妻了,那今生該能做上一回夫妻吧?”我試探性地問了問潘叔。
    “俗話說緣定三生,既然前世有緣,今生亦是有緣。”
    我望著伊的身段,“這麽說,我們有緣做夫妻可?”
    “須得看緣,又須由看情份。”
    沒留意潘叔的語氣,竟脫口而出:“緣由天定,份由人造嘛,我懂的。”
    “你懂個鬼!”潘叔又道,“緣由天定,份也由天定。”
    “憑什麽呀?”
    “天命所歸,非人力所能更改。”
    “我連跟她有緣有份也得靠天打賞呀?”
    “天意如此,我勸你呀,別想太多。”他拍拍我肩膀,歎了口氣,“要像你這樣,不知要嚇跑多少年輕的女誌願者呢。”他搖搖頭便走開了。
    我並無在意,隻看著伊收拾正整理的身段,腦海裏不知不覺又浮現了一些片段:漆黑暗夜,一座似宮廟般的建築,簷角似燕脊,門口掛了兩個通紅竹絲絹製燈籠,猶如巨獸的雙眼。我環顧四周,卻聽到背後有個稚童的喊聲:“小子,你別讓我捉到,否則由你好看的。”
    一時不知哪來的心驚,不由自主地往前奔去,雙手碰到了宮門,一下子便裂開一條縫,我看了看頭上石砌金漆的三個大字“永昌宮”,又望了望縫裏,似有個寶鼎,便鼓起勇氣,再推開一點,滿眼盡是高掛的紅燈籠,不過略顯灰暗,或可說是絳色。靠前走了幾步,寶鼎高不可攀,此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還是個六歲孩童,穿過寶鼎,見到一宮座,門前在雙銅鶴助陣,往上看,又題了“玄帝古廟”四字,才見到門當、戶對,趕緊入殿,內中又有朱漆牌匾,親題“武當行宮”四字,梁上有十二支花鳥木雕圍成了圜丘,拱著頂上一盞五色琉璃燈,旋轉不停,往下望,玄帝是一尊與常人等身比例的木偶所製,赤麵紮髯,目有凶光,威武不減。頭戴戲裝中的襆頭,身披通綠蟒紋大戲袍,有水袖,正端坐在一張玄色轎輿之上,左撚腰間金帶,右往前擺蘭花指,座前有一方案,案上紅色驚堂木,又有兩尊大約一尺的木偶,亦是戲裝,皆麵目猙獰,戴盔頭著蟒靠,背插旌旗各四,左執佩劍,右持大關刀,莫不是玄帝的左右護法?
    再望左右,又掛著許多木偶,雖都是戲服打扮,但身披戎裝,目有凶光,讓人不寒而栗,我不由自主地跪在尊前,雙手合十,哀求道:“北極真武之天大帝在上,小人誤闖聖境,有怪莫怪。”又虔誠地拜了再拜,五體投地。
    見並無動靜,便起了身,不料玄帝的蘭花指竟有些鬆動,提起了驚堂木往岸上重重一拍,我誠惶誠恐地倒退幾步,未幾桌上左護法竟提起大刀,一副劈砍的架勢,我嚇得趕緊後逃,腳後跟卻撞到了木門檻,身子往後倒,竟倒在軟轉椅上,才看到這裏還是圖書館三樓服務台,仰上是一盞盞白亮的吊燈,不禁鬆了口氣,“小哥,還書。”我忙從讀者手上接過書,用掃描槍掃了一下,不遠處仍是盈盈勤快的身影。
    午間,君蘭匯酒店,由於有市府的官員前來視察,接待是在所難免,潘叔雖是名誌願者,可在館已有兩年,伊館特讓他也來接待,我倆便在宴會廳門口,與眾同事站一起。
    “潘叔,我方才又看到一些東西。”
    “好了好了,我都說過你,別想得太多。”他責備道。
    “可是這次特別奇怪,難道又是前世的記憶?”
    “好了,別吵了,正事要緊。”他無心搭理。
    見得伊館引得一人前來,正與前方領導一一握手,“這位是市文物局文化科科長溫明浩先生。”等他走到跟前,見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與之握手,親切可加。
    俟其走過,我悄悄跟潘叔說:“姓董的要咱們盯著的,好像就是他。”
    “就是他,沒錯,又怎麽樣?”
    “可看得出來,他不像那種損人利己,大奸大惡之徒。”
    “你小子外貌協會的吧,人不可貌相,你以為人人都像老虎呀?”
    “像老虎怎麽了?”
    “老虎頭上有個王字,人人都看得見。”
    步入大廳,被安排做到中間靠前的第三排,免不了觥籌交錯,重要講話什麽的,溫明浩個子較高,又戴著副鈦金屬眼鏡,看起來約莫三十左右,他並無西裝革履,反而像個教師,穿著普通,連鞋子也是地攤貨,站在他身邊的應該是他老婆黃思潔,妝雖淡抹,但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提包像是米蘭產的,手表像在澳門買的,跟她丈夫不是特別般配。
    “十年前,我還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正巧考上了公務員,被分配到白皎鎮,又適逢文化中心的開建,不甚榮幸,成為一名財務……”當然是他的一番重要講話,“文化中心的建設,為本鎮乃至本市文化發展走向一個嶄新的階段,落成兩年,更是廣大市民喜聞樂見之事,在此,我恭祝本市文化事業越辦越好……”
    眾皆起身,鼓掌,他捧著酒杯,環桌敬酒,行至我們這一桌時,伊館說:“這是伊紹賢,目前尚在實習,等發了畢業證就是正式的管理員了。”
    “是今年剛畢業的,”他似興奮莫名,“十年前若是文化中心能建好,我也去當管理員了。”說得哄堂大笑,又言:“小夥子,好好幹,前途必無可限量。”便舉起了酒,“多謝溫科長。”自己先幹為敬,他也飲了下去,拍拍我肩膀,去了另一桌。
    盈盈此時坐在我身邊,見領導們走了,這才放下紅酒杯,拿了杯茶往嘴裏送,可能是沒習慣那氣味。我湊了過去,寒暄著:“看你應該是平日裏滴酒不沾的吧。”伊點了點頭。
    “酒吧,是穿腸毒藥,少喝點也別喝,喝多了對身體不好,尤其對胃不好……”
    “你小子別婆婆媽媽的,說這麽多廢話。”潘叔又教訓起我來了,“要真的關心人家,就幫人家分擔些,盈盈,”他把紅酒杯捧了過去,“潘叔替你分一點。”
    “謝謝潘叔。”伊將酒倒了點過潘叔杯中。
    “我也替你分擔些。”便也湊了杯子過去。
    “謝謝。”正要把酒倒過來,潘叔卻阻住了,“分擔應該是替她把酒喝光了,你看你,年輕力壯,酒量甚好。”
    “可這杯子我喝過的呀?”盈盈向潘叔推說。
    “這小子又沒說介意,”他拍了拍我的左肩,“對不對?”
    “沒錯沒錯。”說著把酒往嘴裏灌。
    “酒傷身,你別喝太多。”伊囑咐道。
    看伊如斯,飲在心頭也是甜的,看那溫明浩仍在敬酒,不免思索,我是否真的以貌取人。
    正當酒酣,忽聽到熟悉的腳步,似昂首闊步,信閑走開,“我敬兩位一杯。”是把粗嗓女音,齊劉海短發,素黑衣裙,近看了才知,竟是董警長。
    潘叔肅然起身,我也跟隨,盈盈顯然不知她的來頭,也隨著起了身,她言:“溫科長可是位博聞強識的工作者,望兩位多多與他交流。”便又先飲為敬。
    潘叔顯然不太自在,隻淺嚐輒止,我見著盈盈,沒多承想,便大口灌內。董警長見況,:“伊先生海量,必定功德無量。”又轉到另一桌去。
    我看了看潘叔,夾起麵前一坨麵狼吞虎咽地吃,自己也就坐下,看哪道菜順眼便品哪道,盈盈還算聰明,將杯緣放嘴邊碰了一下,趁人不注意便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