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鬼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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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得像說書一般,轉身過來望望他們仨,倒是三金走了過來,拿起一串,問:“老爺子,你賣的是誰人的腦丸子?”
“貴客這可問對人了,”老頭撚撚胡子,說:“最近人間不是準備高考嗎?不少的士子最近在自殺,死後下了地界,地府拿他們問罪,就敲斷了腦髓,取出了腦幹,賣與老朽,老朽將其去粗取精,製成丸子,保管貴客吃了,醒腦提神,聰明百倍。”
“可是如今人間這些人腦子裏汙穢太多,不如古人純淨,”三金將其插回去,“不知老伯可有些遠一些的?”
“貴客既然有所求,老朽豈會所無?史可法和夏完淳自殺後,下到地界,被去除腦髓腦幹,老朽倒是有他二人的丸子,可就是價格要貴一些,貴客若是覺得合理,現買現賣。”
“老頭,說過了。”三石突然說了一句。
連三金也笑笑,“本以為你老人家不會造價,不成說起大話來毫不眨眼。”
“這是,怎麽回事?”我反應不過。
潘叔解釋:“一般人輕生,糟蹋生命,不惜福緣,自然要下地獄,受取腦斷肢之苦。可若事出有因,則不可亂來,比如史可法是自殺殉國,所為國事不為私利,忠勇可嘉,非但不能下獄還要位列仙班,你自殺要是受人脅迫抑或是為殉難,並非出自一己之私,則可免除責罰,轉世為人或上升為仙。可要是像曆代落榜而輕生的,那可罪不可赦,罪當重罰,由鬼吏敲開腦髓,取出腦幹,賣與這些個販子。”
“這麽說來,”我恍然大悟,“老爺子你是賣假貨,你壓根就沒有這些遠久一些的腦丸子。”
“貴客見諒,”老頭連忙解釋,“方才老朽是胡言亂語,可這些個腦丸子,確實是從自殺的士子腦裏抽出來的,不過近些年買腦丸子的客人越來越少,自殺的人倒越來越多,老朽求不過供,隻好誇大其詞。”
我問三金,“自殺的人不是從放榜之後才多的嗎?現在還沒考,怎麽就有人自殺?”
“現在的人可都是溫室裏長大的。”潘叔說,“半點刺激都受不得,多說兩句就自殺有什奇怪。”
三金說,”本來看你說的頭頭是道,還想幫襯你來著,沒想你鬼話連篇,不知可信與否。”
“貴客見諒,”老頭說,“老朽要說遠久一些的沒有,可最近自殺士子的腦丸子,倒是新鮮不假。”
“不知老爺子您這丸子,怎麽個買法?”
“一串四萬錢。”老頭撚撚胡子說。
“四萬錢?”潘叔噴了一句,“你怎麽不去搶?”
“貴客不知,”老頭繼續賣弄,“老朽自鬼吏手中買來,所費須得二萬錢,自己萃取精蕪,又得花費一萬五千錢,賣與貴客,不過才圖個五千錢,實在艱難度日。”
“去,”我忍不住噴他,“你賣一串賺個五千還好意思說什麽艱難度日。”
老頭忍不住假裝垂淚,“貴客不知,地府的物價可是百倍於凡間。”
“什麽意思?”我問了旁邊的潘叔。
“也就是說,地府的五千錢還不如人間的五十塊好用呢。”他說。
“這老頭賣一串才賺個50塊,確實不夠吃的。”我感慨道。
“你可別被他蒙了,”潘叔悄悄說,“你想想,每年有大概十萬個考生自殺,這些人的智力應該不算低,他若能把十萬都賣出去,一年能賺多少?”
“年薪五百萬?”我算了一下,“真是老奸巨猾,還在這裏裝可憐。”
“還有,他說萃取要一萬五千錢,萃取的工序不過才炸碎腦髓腦幹,提純和包裝三道,加起來還不夠五千錢,這買賣,要是跟他做,虧死咧。”
三金三石一聽,也覺得做不得,“老伯,我們再逛逛,要是沒別家,就跟你買。”
“貴客不知,”老頭止住了我們,“這條街上就此一家,別無分號,貴客還是與我買好些,老朽的丸子貴是貴了些,可吃完腦子肯定好使。”
“什麽就此一家?”有一個少年的,同樣打扮,拿著一大串冰糖葫蘆走了過來,“別聽老頭胡說,”那少年忙說,“貴客買我的吧,這老頭開口啊要四萬錢,我虧一點,二萬錢如何?”
“你個愣頭青,二萬錢的質量能與我四萬錢的相比?貴客,你可莫要貪小便宜,便宜沒好貨。”
“貴客別聽他亂說,我們可不會胡亂載客,價格公道,買我們的不差。”
不一會又衝過來幾個,老中青少、高矮肥瘦都有,約有十來個,也是同樣打扮,拿著冰糖葫蘆,幾個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買我的吧,我的隻要一萬錢。”
“我的質量好,花了十道工序,隻要三萬錢。”“我的五千錢,保管物美價廉。”。。。。。。。。
這般的折騰,將原本不算寬的巷子圍的水泄不通,周遭的客人也是行路難,況且有些想擠過來,卻又出不去,一時場麵失控,但十幾個人還是不依不饒。
“吵什麽吵?”聽的一把聲音傳來,眾人讓開,隻見的兩名頭戴孔雀羽方帽,身著比甲的鬼吏持著軟刀過來,“怎麽回事?”盯著那十幾個人就問。
“大人,這老頭妨礙我們做生意。”“大人,是這小子開的頭。”“大人,你先抓他,他在這裏搗亂。”又是十幾個人窩裏鬥。。。。。
“行了,”帶頭的鬼吏喝住,“都別吵,再吵將你們抓回衙門聽候發落。”
十幾個賣冰糖葫蘆的乖乖地閉上嘴。
“我說你們,”帶頭怒目相向,“我說你們,都是從咱衙門拿的貨,貨價我可是看你們人多才批發的便宜些。。。”
我打斷了他的話,“敢問大人。。。”帶頭的目光轉向我,似有些驚訝,“這些人取貨價是多少?”
“一個腦袋2000錢。”周遭一聽,嘩然一片,皆議論紛紛,“才2000的底價要賣到幾萬,可是翻倍。”
“哪是翻倍?分明是昧心賺錢。”“誰說不是啊?當街當巷公開搶客,還搞陰的。”。。。。。。
十幾個人灰溜溜的想走,帶頭鬼吏卻喊住,“且慢。。。。”
他們隻好低頭,鬼吏說:“你們坐地起價,哄搶客人,還擾亂秩序,阻塞要道,我本不欲降罪你們,可要是下次再敢犯,就拿你們法辦。”
“是。”十幾個人趕緊跑出了這條街巷。
我們“目送”了他們,人群也就散了,秩序恢複。鬼吏卻不走,躬身相問,“不知尹先生和潘道長還記得在下否?”
我看著他,有些眼熟,卻記不清在哪裏見過,倒是潘叔還靈精,“你就是上次替盧旺達接引的大人吧?”
“不錯,在下隻是一名捕頭,實在擔不起大人的稱謂,還請二位叫我阿樟即可。”他說。
“樟大人客氣啦,”我說,“大人是負責巡視這一區的?”
“當然。”阿樟說,“每年鬼市,都有的我們忙的。尹先生和潘道長怎麽有空過來?”
“剛好我陪兩位大師過來。”我指了指三金和三石。
“不過在這鬼市,水深的很,”阿樟說,“你們幾位還是小心為好,像剛才那幫販子,遇上他們可得小心,都是從我們手上提的貨,可製出來參差不齊,不能隨便就買。”
“當然,”我說,“我們就是逛逛,還沒買。”
“頭,”旁邊鬼吏提醒,“我們還要巡查。”
阿樟隻好說,“幾位失陪了。”做了個揖。
我們也作揖相送。
“三金大師,”我繼續問,“你還要為三石大師補腦麽?”
“看來不用補了。”三金歎歎氣,“原以為再讓師弟再聰明些,現在看來,他們來的貨還不如那個周維財的好。道長要是沒別的東西要買,不如咱們就此回去?”
“唉,”潘叔說,“才來了沒一會就走,回去實在無聊。”
“就是阿,”我說,“再走走看有啥子可以買的也好。”
“買買買,”潘叔說,“你就知道買。”
“到別的巷子看看唄。”三石大師說。
轉角,過了一個大商鋪,約莫有條大一些的道路,依然是占道擺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長生不老的豬血膏,又比如發財的百色錦囊,甚至連烏紗帽、襆頭都可以買,我們走過發現也沒什麽亮點,又右拐到另一條寬敞大道,遠處有一個“海貨批發食場”,雖是手寫,但字體歪歪斜斜,還“食”場,“寫錯字了吧?”我問。
“這你就不懂了。”三金說,“所謂食場,就是現場可以吃的。”
“現場可以吃?”我不禁好奇,“那就是幹貨之類?”
“想得美,”潘叔訓斥著,“你哪裏見過有陰間拿到太陽底下去曬幹的?不怕灼死啊?”
“你都說了現場吃,不煮熟怎麽個現場吃法?”我顯然沒注意到地府的習慣。
“還用說,”三石忍俊不禁,“就是現場生吃唄。”
“生吃?”我不禁想嘔吐,可不見穢物。
“我二人為佛門中人,平日裏不碰葷腥,何況是生吞活剝,”三金推卻道,“既然老賢有興致,潘道長不妨帶老賢進去,我倆在門口等候,如何?”
“大師所言極是,”潘叔說,“我也想看看他們怎麽個吃法。”
“不要吧?”我退卻著,“我可看不得血腥場麵。”
“看不得也得看去,”潘叔拉起了我,“誰叫你小子就愛多嘴,我帶你見識見識。”
“我就不見識啦,”我忙推諉,“不如咱去別的地方轉轉。”
“轉個啥子?”潘叔卻堅持要進,強拉硬拽得拖我進去。
門口有兩個簾子,細棉布上左右畫著兩條紅鯉魚,翻過簾子進去,我趕緊捂手閉上了眼,潘叔卻要將我手強行按下,“臭小子,看看也好。”
我不情願的慢慢睜開,眼前一幕卻叫人目瞪口呆,周遭大大小小是幾十個水池,池中都有些打扮妖豔的女子,人身魚尾從水中竄出,衣衫半遮半掩,長發飄飄、烈焰紅唇,眼睫毛花的都很深,那些個客人,都坐在水池旁邊的可轉動酒吧椅上,和那些女子親密接觸,或者對女子上下其手,或者被女子灌酒,或者正摟著女子不肯放手,或者直接跳到水裏魚水交歡的,還有的被客人貼在身上,粘著不走,想掙脫又不好意思。。。。。。。
“你這老不死的,”我噴了潘叔一句,“你都六十來幾了,還帶人來這種地方。”
“去,”潘叔馬上反駁,“是你小子想進來見識的。”
“可你沒說這是風月場所,”我一本正經地說,“這不是掛羊頭賣狗肉嗎?說好是海貨,怎麽就成了這般貨色?”
“你小子就別裝了,”潘叔說,“海貨,不就是海裏來的生物嘛,至於食場,所謂食色性也,當然是給這裏的人嚐嚐鮮的。”
“去,這麽坑人。”我不禁麵紅,“難怪方才兩位大師都說不進來呢。”
“出家人都遠離這東西,”潘叔說,“好啦,看夠了,該出去了。”
我也不習慣這場場合,遂和潘叔快步往回走,不想左側水池裏竄出一尾美人,約莫十六七歲左右,雙手直接拉我兩衽,還沒看清樣子,正對著嘴唇就親,我觸不及防後退幾步,不知怎的竟坐在一張酒吧椅上,人魚這才鬆開了口,我見伊眸子水靈的很,小嘴櫻桃,麵容清秀不施胭脂,頭發也是順溜的直,至於衣服,隻是露出雙肩和兩臂,其他還是遮遮掩掩的,不算太暴露,看我坐下,才輕聲問:“親愛的哥哥,要暖和嗎?”
“小姐你誤會了,”我趕緊朝潘叔打眼色,“我們走錯地方,實在不好意思。”
潘叔趕緊拍拍額頭,遮住雙目,人魚低下了頭,又看著我,那眸子清澈的,讓我目不轉睛,伊說:“我們這裏的規矩,坐下來就是要付費的。”
潘叔趕緊從袖裏掏出一把天地銀行數了數,才說:“姑娘,這是三萬錢,應該夠你用的,這樣吧,我們還有急事,要先走了。”
人魚拿過銀紙,收在池畔的一個夾子裏,“我們這裏的規矩,”伊樓在我懷裏,“三萬錢包過夜,親愛的哥哥,奴家伺候你吧。”
“別這樣,小姐,”我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我們是來錯地方,這樣,你收下了錢,就當我們過了一夜,你現在放咱們走,好嗎?”
“你就別叫人小姐行嗎?”人魚撒著嬌。
我隻好連連說“好好好,”眼神回避了一下,“那叫你什麽啊?”
“我倒還沒想好,”伊咬了一下嘴唇,“不如你來我房間,咱們秉燭夜談,好好了解了解吧。”
“不好,”我不忍推開伊,“不如這樣,我就不過夜了,你退回一部分錢,我們現在就滾出去好嗎?”
“那可不得,”伊湊近了臉,我還是緊張兮兮的,咽了下口水,“老板說了,付了費不能退款,你要是對我的服務不滿意,”伊摟在我肩上,“我可以加倍補償給你。”
我差點昏了過去,“親愛的妹妹,”隻好學著伊的口吻,“現在就放我走吧,我有急事,以後肯定會來陪你過夜好不好?”
本以為這樣騙騙伊就會脫開,沒成想伊竟說:“我們下年的鬼市不知道還來不來,既然哥哥來了,就盡情享受一下吧,你要是急,妹妹比你更急。”
我摟著伊,看著一旁的潘叔,使了個眼色,潘叔氣的渾身顫抖,兩眼盯著我,我感覺到有些不對,那人魚全然看不見周圍人什麽反應,就在我懷裏依偎著不肯離身半步。
“有你這麽招待客人的嗎?”聽得厲聲苛責,人魚突然掙開了我,看的一男子黑發尖頭,兩鬢削的幹淨,約有二十歲,玉貌朱顏,身高五尺十寸,帶著圓框眼鏡,著深藍色滿式長袍,一過來就追問:“你這死丫頭,收了客人多少錢?”
人魚低著頭,小聲說:“三,三萬錢。”
“你還真敢收,”旁邊的人魚和顧客一看,馬上停止了活動,男子繼續責備:“我有叫你出來接客嗎?”
人魚不敢抬頭,“我。。。。。”
“死丫頭,還不快給我滾回房間裏去。”男子命令道,美人魚仰頭一翹,便彈到二層的樓梯口,消失了。
“管教不嚴,管教不嚴,”男子忙著圓場,“大家夥繼續玩,招呼不周。。。。”人魚和顧客們繼續下半場。
我倆準備開溜,不巧這人竟攔住我和潘叔,“貴客見諒,”便掏出了一遝銀紙,“這是方才那丫頭坑你們的三萬錢,數數。”
潘叔數也不數塞進袖口,“若無別的事,我倆就此告辭。”做了個揖,轉身準備要走。
“且慢,”男子叫了一聲,“故人相見,怎麽就急著走啊?”
我和潘叔回過頭來,“我們認識你嗎?”仔細打量著這二十出頭的家夥,卻毫無印象。
“難道二位忘了?”男子說,“上回你們在濠江諸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