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香魂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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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繼續在門口站了許久,一張臉蒼白無色,雙手冰冷僵直,耳邊一直都在回響著剛才那些男乞丐說的那些話。
他很想衝進去質問她,為什麽要自甘墮落到如今這種地步,可是想到剛才那些男乞丐們說她這麽做是為了養活自己,心裏的憤怒就像被水熄滅的蠟芯,發出‘噗嗤’一聲,竟悄悄地消散了。
他想要大哭一場,可是想到此刻真正該哭的那個人是她時,眼淚就不敢再往外流。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姐姐曾經是個多麽尊貴無雙的人,一身華服長裙拖曳在地,回眸一笑,整個鄴城的木棉花都不及她唇間的淺笑一分。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有一天雙腿盡斷,家破人亡的時候,為了護住自己唯一的弟弟甘心委身在這些肮髒的、醜陋的男子身下,隻為換的十個銅板讓他過活。
小乞兒狠狠地咬緊了牙,因為用力過大,整張臉都帶著扭曲。
他用力的喘著氣,想要壓下心底的悲痛,他狠狠的拍著自己的心口位置,想要將那個打麻了,不要再痛了。
小乞丐在門外站了許久,站到終於將心底的痛苦悄悄的掩蓋好,能從臉上的肌肉上擠出燦爛的笑容時,這才邁開腳步,裝作沒事人一樣走進了土地廟中。此刻的土地廟中,因為夜幕的降臨已經燃起了油燈,一個身著藏青色布衫的消瘦女子無助的依靠在身後冰涼的牆壁上,一雙又大又漂亮的眼睛空洞洞的看著正在空氣中跳躍的燈火,雙腿像是擺設一樣,直
直的放在身下的麥草杆上。
聽到從門口傳來的動靜,女子這才像是回過神似的,眼睛裏漸漸湧現了光彩,朝著門口看過去。
瞅見是小乞丐回來了,女子瑩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也正是這個笑容,將她本就出色的容顏襯托的更加驚豔逼人。
“睿淵回來了,今天怎麽回來的這般晚?以後天快黑就要趕快回來,外麵危險。”聽到女子的殷殷叮囑,被喚作睿淵的小乞丐從嘴角扯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走近到女子的身邊,輕輕地拉上她的手,隻是隨著他拉手的動作,蓋在女子手腕上的衣袖劃開,露出了似被人掐過的一圈又一圈的
青紫。
蕭睿淵雖然年紀並不大,可是身為一個男人他卻很清楚這樣的青紫會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得來。一瞬間,黑亮的眼睛立刻縮了又縮,注意到蕭睿淵的表情變化,女子趕緊拉好衣袖將自己的手腕蓋住,尷尬一笑,欲蓋彌彰道:“今天你走後我突然有些口渴,就爬出去找水喝,可沒想到水沒找到可卻磕了
好幾下;睿淵,沒關係的,這點傷一點都不疼。”
看著姐姐臉上故作輕鬆的笑容,蕭睿淵也故意裝作是個傻子,隻是在牽著女子的手時,手勁在不知不覺間加深了一些。
“都是我的錯,沒留足夠的水給你,以後不會了。”說著,小乞丐就深吸了一口氣,從懷中將一包銀子和被精心包好的牛肉掏出來送到女子麵前,像是個渴望被家長表揚的孩子,活潑道,“姐你看,我掙到錢了,這些都是我掙的銀子,還有這包牛肉,也是我
買回來給姐姐你吃的。”
女子沒想到自己還不出十歲的弟弟竟然在一天之內掙了這麽多錢,下意識的就想到這些錢可能來路不正。當著蕭睿淵的麵就將那荷葉包好的牛肉一把丟開,白著臉色衝著他喊,“睿淵,你怎麽可以墮落成這樣,竟學著那些偷雞摸狗之人學會偷人錢財?你把爹娘的教誨當成什麽了?你把蕭家列祖列宗的家訓當成
什麽了?如果爹娘知道有一天你為了這些黃白之物去當小偷,他們在地下,又該是何等的痛心。”
蕭睿淵聽著姐姐痛心疾首的叱喝,又看向被丟在地上沾了一層灰塵的牛肉,忽然,也不知是她的哪句話捅到了他的心底最痛的地方。
悲傷隱忍到了極致的少年突然猛地站起身,看著坐在地上需要靠在牆壁上才能支撐坐起來的女子。
冷聲質問,“姐姐,跟我做的事相比,百年之後,無顏麵對列祖列宗,麵對父母的那個人應該是你吧。”
女子聽到這聲話,立刻像被人點穴了一般,怔住。蕭睿淵知道自己應該停下來,可是,他真的太痛苦了,回想這半年多來自己所經曆的事,家族被滅,父母雙亡,姐弟逃難;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著那幾個乞丐從廟中走出來的神情,耳邊不斷地響起他
們說過的那些惡心至極的話。
他需要一個發泄,如果再不發泄,他覺得自己就要瘋了。
黑亮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臉色雪白的女子,繼續冷冷開口。“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嗎?蕭如雪,你可知你自己的身份是什麽,你可知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將自己看成了什麽;如果父母還在,他們不用被歹人陷害致死,光是你做的這些事,就能將他們活活氣死;所以,不要在我麵前提父母,提列祖列宗,就是我們蕭家太耿直,太遵循祖上傳下來的話,所以才會落的一個滿門被誅的下場,如果蕭家的列祖列宗真的能英靈顯世,我真想問問他們,如果知道有一
天蕭家會落的一個家破人亡的下場,他們還會不會誓死效忠他們的王,會不會向那個該死的皇族發下重誓,世代忠誠,絕不背棄。”
女子看著滿心憤慨的幼弟,眼神落到了他帶著隱忍的嫌惡表情上,許久之後,才像是找回到了自己的聲音,慢慢道,“你、你知道了?”
蕭睿淵聽到這幾個字,理智才像是被緩緩地扯回來。
看著在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被自己的話傷害的如此重,蕭睿淵立刻就後悔了,後悔自己的不理智,後悔不該將這些話說給已經傷痕累累的姐姐聽。
像是害怕什麽似的,蕭睿淵立刻蹲下身緊緊地抓著女子瘦到皮包骨頭的小手。童稚的嗓音裏隱隱帶著顫抖,說:“姐,其實我現在有辦法養活自己了,你看這些錢,都是我掙來的,我可以向你發誓,這些錢一不是我偷來二不是我搶來,我真的是通過自己的方式從一個書生的身上掙來
的;請你相信我,好嗎?”女子看著蕭睿淵坦誠黑亮的眼睛,雪白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微笑,伸出枯瘦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弟弟稚嫩的臉;誰能想到半年前,他們還是人人口中羨慕的金貴之人,沒想到一夜之間家逢巨變,再一
回首,他們竟然成為最卑微可憐的人。看著弟弟這張和家父長的極為相似的臉,女子的臉上露出了對親人的思念,溫柔道,“是姐姐誤會你了,睿淵,姐姐不該將你隻當成一個孩子來看待,其實,你已經學會照顧自己,學會在這個殘忍的世道上
生存了;姐姐信你,這些錢財是你自己掙的,我的弟弟真有本事,都能掙錢給姐姐買牛肉吃了。”
聽到姐姐這麽說,蕭睿淵一直隱忍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化為豆子般大小的從眼眶中往外落。
“姐,以後都由我來保護你,你不要再……,總之,我會保護好姐姐,就像當初姐姐為了保護我,雙腿被壓在車輪底下,就是為了救我,姐姐你才變成如今這模樣。”
女子也跟著落下淚,明明心裏已經苦到了極致,痛到了極限,可她還是心疼的為自己的弟弟擦拭著眼淚。
“傻瓜,姐姐保護你是心甘情願的,你永遠都不要有心理壓力;睿淵,你是蕭家唯一的男丁,是蕭家最大的希望,隻要你活著,才會有蕭家,知道嗎?”
聽著姐姐的殷殷囑托,蕭睿淵重重的點了點頭。
然後,在眼淚中撿起了被丟在一邊的牛肉,用幹淨的井水衝洗幹淨後,撕下來一條一條,小心而又認真的喂到女子的口中,看著她大口的吃下,笑著問,“姐姐,好吃嗎?”
“好吃,這是姐姐這輩子吃到的最好吃的東西了。”
聽到女子的這聲回答,蕭睿淵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濃。
“姐姐喜歡吃,明天我還買來給你。”
就這樣,在豆大般的昏黃燈火下,姐弟倆相依為命,靠著幾塊牛肉,吃下了這半年多來最美味的一頓晚安。
到了夜間,看著蕭睿淵已經進入沉睡的睡顏,睡在蕭睿淵身側的女子慢慢地睜開眼,那雙美麗的眼睛裏帶著倔強,藏著眼淚,在最後看了眼蕭睿淵之後,就利用雙手一點一點小心翼翼的往外爬著。
當她越過門檻,爬下台階,來到土地廟後院的一處水井邊緣,像是要最後看一看這留給她滿是絕望痛苦的人世,美麗嘴角露出一個決絕剛強的笑容。
蕭家的兒女寧可站著死,絕不苟活於世。
當初她那樣作踐自己,隻是為了養活弟弟,如今弟弟已經長大,能夠自己照顧自己,還能掙來錢財,這個時候,她已經成了累贅。
她不能讓自己成為弟弟的拖累,更成為蕭家的恥辱,所以唯有以死明誌,到了地府中,再向父母磕頭認錯。
想到這些,女子絕美的臉上露出了解脫的笑容。隻聽見‘噗通’一聲水花濺起,一縷香魂,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中,以如此決絕的方式,送走了自己,也讓自己千瘡百孔的人生畫上了並不圓滿的句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