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9章 家族恩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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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玩父債子償那一套,但你是罪有應得!”江榮華麵對著江月白的質問,顯得十分平淡地回應道。
盡管自己父親被拋屍荒野十二年,令他心裏十分憤怒,但並不會僅僅因為江月白是殺父仇人的兒子便要將江月白置於死地,而是這個事情其實跟江月白亦脫不了關係。
江月白的背靠在牆上喘著粗氣,聽到這個控訴當即憤怒地大聲質問道:“我……我何錯之有?”
“我父親派人找時任廣東巡撫的談愷告狀,不料你彼時已經被談愷招為幕僚,告狀的事情亦是被你瞞了下來,此事當真以為無人知曉?”江榮華早已經摸清了一切,當即便是冷冷地說道。
江月白原本還期待著家奴前來救援,卻是眼睛不由得一瞪,顯得十分震驚地詢問道:“你……你從何得知?”
“為了尋找我父親,為了弄清真相,我可是足足花費了十二年,十二年的時間我一刻都沒有放鬆過,我有什麽理由還尋不著真相?”江榮華將江月白的震驚看在眼裏,卻是氣極反笑地道。
沒有人清楚他心裏的那份苦悶,亦沒有人知道他為了尋找父親所付出的艱辛,甚至將自己的青春都放在這一件事情上。
隻是功夫不負有人心,正是他的這一份執著,在錯誤的方向走到盡頭之時,讓他又重返正確的調查方向上。
不管是多麽嚴謹的犯罪計劃,終究有著諸多的蛛絲馬跡。正是在他的執著追查之下,特別借助著聯合商團的人力和物力,一切真相都浮出了水麵。
江月白看到江榮華似乎真的已經知道當年的真相,但仍舊進行辯解道:“榮華,這事是誰在胡亂編造,外人的話不可信!”
在這個時候仍舊選擇緘口否認,卻是完全是想洗清自己,他其實是希望拖延更多的時間讓家奴趕來救自己。
“你一直以來都是持才傲物,以為全天下的人都是白癡,但其實你很多事情亦被蒙在鼓裏!”江榮華並沒有被江月白的話所動搖判斷,旋即直接透露道:“談愷早已經知道我父親告狀的事情,更是在任職之時便接了你父……不,江振興的賄賂。縱使你沒有將我父親告狀的事情瞞下來,沒有將這個事情告訴江振興,其實談愷身邊的師爺亦可能會這樣做!”
隨著他一點點挖掘,事情不僅僅是他父親被謀害的真相,亦是關乎著當年廣東官場的一些腐敗現象。
很多人當年都以為談愷是被江月白的才華所折服,但一個封疆大吏又豈能真將詩詞歌賦所打動,官場中人處理事務自然要做到“避虛就實”。
若不是江振興當年的金錢開道,談愷又怎麽可能給一個隻懂吟詩奏對的才子鍍金的機會呢?又豈會聘用一個沒有作戰經驗的人擔任軍事幕僚?
其實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浮在外麵的真相往往都是故意讓外人所見到的東西,但私底下卻是另一番光景。
江月白已經不再是當年懵懵懂懂的才子,亦是驚覺談愷的“賞識”有些貓膩,但還是有所懷疑地道:“你……你有什麽證據?”
“談愷在去世前,我親自前去跟他見上了一麵!雖然他不在意我這無官無職之人,但我拿的是林閣老的書信,你覺得他還會守口如瓶嗎?”江榮華掏出白色手帕擦掉匕首上的血跡,顯得一本正經地道。
聯合商團不管再如何強大,但很多時候所仰仗的還是林晧然的力量,否則他們這幫無官無職之人不僅寸步難行,恐怕早已經灰飛煙滅。
正是基於林晧然的步步高升,他們這幫人不論辦起什麽事情都顯得方便幾十倍乃至上百倍,幾乎所有官員都不敢輕意得罪於他們。
至於那位已經辭官歸鄉的談愷,自然不可能作出過多的隱瞞,特別事情其實已經由談愷的師爺證實。
江月白看到外間有動靜當即一喜,但看到進來的明顯是江榮華的人心裏一沉,顯得不甘地質問道:“不錯,你父親告狀的事情確實是我瞞下來的,但你口口聲聲說我並非父親所生,你跟你父親分明是一丘之貉,卻是故意構陷來奪我主家的家財!”
此話一出,無疑是將江振業和江榮華父子歸為居心叵測之人。
“此事我已經多方佐證,江振興在創建紅旗幫的時候受傷,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經不能人事!若不是在扳倒你父親後,我父親能得到家主的位置和家財,你覺得我父親會大義滅親嗎?”江榮華沉默了一會,卻是拋出一個疑問道。
有利益的地方便有爭鬥,而江家的內部實則亦是勾心鬥角。
江振興和江振業本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江振興為江家長子,而江振業為江家嫡子。
江家終究不是皇室,故而他們的父親擁有更大的自主權,卻是選擇將江家的家主位置交給更有能力的長子江振興。
江振興是一個野心勃勃之人,亦是不負重望。在接任新家主後,他將江家的產業進一步做大,成為粵西乃至兩廣都有名的鹽商。
江振業原本想要走科舉路線,從而開創屬於他的新天地。隻是奈何資曆平平,僅僅考取一個生員的功名,幾次兵敗鄉試便斷了仕途的念頭。
他深知的經商天賦和手腕遠遠不如江振興,故而亦是無奈接受成為旁枝的事實。隻是他的能力亦是不差,雖然不像江振興那般敢想敢拚,但經營亦是有章有法,很快擁有屬於自己不錯的酒樓產業。
不過在機緣巧合下,他意外得知江振興跟紅旗幫有著密切的往來,更是打聽到江振興不育的事實。
江振興亦是萌生了“奪回”家主之位的想法,打算借著這兩個事情一舉扳倒長房,更是直接付諸行動。
由此可見,僅僅是江振興私通紅旗幫還不足以讓江振業動手,此事還需要江月白無法繼承家業的大前提。
江月白的思路亦是通暢起來,顯得喃喃自語地道:“三叔正是知道我不能繼承我父親的產業,所以他才選擇出手,選擇找談愷大義滅親!”
塵封十餘年的真相已然全部揭露開來,這是一場家族的利益之爭。
江振業為了奪得家主之位,選擇揭發江振興跟紅旗幫往來過密的事情,更是準備抖出江振興不舉從而剝取江月白的繼承權。
隻是事情終究並沒有如他所願,甚至為此還遭來了殺身之禍。
他派人向時任廣東巡撫談愷遞交狀子的時候,卻是被時任談愷幕僚的江月白所截獲,江月白更是將這個事情告訴了江振興。
作為紅旗幫幫主的江振興並不是一個心慈手軟之人,在江振業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的時候,便已經將江振興直接滅口,江振興更是偽造了江振業前往瓊州遇到海盜的謊言。
事情誰對誰錯已然不重要,這又是一部家族內部的恩怨史。
“所以你該死,你們父子全都該死!”江榮華看到越來越虛弱的江月白,顯得十分痛恨地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知道他父親並不是一個高尚的人,但身為人子,特別父親遭到如此的命運,又豈能寬恕江振興和江月白的罪行呢?
江月白知道江榮華為了複仇已經準備了很久,卻是不可能再有人前來拯救自己,不由得無力地跌坐在牆角邊,他的手已經沒有力氣按著自己不斷冒血的傷口,知道自己今晚已經是難逃一死。
一個被他叫了三十年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還讓他的仕途被迫中斷四年之久,而今卻告訴他那個男人並非他的親生父親,這讓他亦是有些接受不了。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回憶了自己的一生。出生在一個鹽商之家,由於自己從小聰明伶俐,加之生得唇紅齒白,毅然是天之驕子般。
隻是從那一次院試被人敲了悶棍開始,似乎一切都驟然改變。
盡管他次年考取了鄉試解元,然後赴京金榜題名,但進入仕途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特別他加入的翰林院修檢廳處處都是林晧然的影子。
本以為攀上徐家的高枝,結果卻被徐階那頭老狐狸所利用,成為了徐階博取功名的犧牲品,進而被分配到了南京養老院。
到了如今,他眼看著孝期後的差事有了指望,結果卻是東窗事發,他當年所做的事情被江榮華翻了出來。
江月白雖然一直覺得自己比林晧然要厲害千倍萬倍,但自己的人生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美好,甚至還透露了幾分悲劇色彩。
既然他的父親不是江振興,那麽他的父母又是誰呢?
隻是隨著他喘息越來越困難,厚重的眼皮緩緩地閉上,這一切似乎又成了新的謎題,亦或者是一個永遠無法揭開的秘密。
外麵的暴雨不再那般的暴躁,不知何時已經由大轉小。
四名手持著火把的黑衣人進來,手裏的火把將這個房間照得更加敞亮,照得江月白的臉更顯蒼白。
江榮華居高臨下地看著痛苦不堪的江月白,此時並沒有大仇得報的興奮感,更多是一種將事情劃上句號的解脫。
卻不論是為了自己複仇,還是為了聯合商團繼續更好地隱藏在這個腐朽王朝之中,江月白其實都要死掉。
今晚他既是為了複仇而來,亦是為聯合商團除掉這個試圖揭開聯合商團神秘麵紗的敵人,今晚將再無江月白此人。
他當年踏上東海島的時候,已然不再相信仁義道德那一套,更多還是考慮著生存法則,如何才能夠更好地生存。
經過這麽多年的相處,他跟聯合商團已經結下了深厚的感情,在這裏他收獲了友情,甚至是親情。
隻是不管是哪個王朝,由誰來做皇帝,都不會允許他們這一個富可敵國的商團存在,所以聯合商團的最大敵人一直都是大明皇室。
他沒有跟林晧然探討過這個問題,所以並不知道林晧然真實的想法,亦不知道林晧然的打算,但他清楚地知道林晧然從來都不是一個坐以待斃之人。
就如同當年林晧然敲暈江月白那般,林晧然是一個走一步看三步的人,斷然不可能事到臨頭才臨時抱佛腳。
既然他都看到聯合商團跟大明皇室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想必林晧然亦是十分清楚,定然早幾年便已經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正是如此,江月白這個人不能留,而他們聯合商團接下來的真正戰場其實是在京城。
外麵的雨漸漸轉小,但仍舊下個不停,似乎在訴說著一件悲傷的故事。
江月白雖然貪婪著人世間的美好,亦想著重返官場以期將來能夠在朝堂呼風喚雨,但終究敵不過血液的流逝,卻是將頭一歪便再無動靜。
江榮華看到江月白已經氣絕身亡,看著這個間接害死自己父親的仇人,顯得麵無表情地轉身離開。
四個手持火把的隨從在江榮華離開的時候,便將手中的火把丟向了江月白,江月白身上的白衣程子衣當即便燃了起來,很快將他整個人吞沒。
江榮華抬頭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似乎是看到了天堂中的父親,便是直接走下台階,顯得義無反顧地走進雨幕中。
他身後那個房間很快被大火所吞噬,照亮了這一片雨夜,但很多私密亦將隨著這一把大火而隱藏起來。
一位回家守孝的翰林院編修葬身火海算不得什麽大事,根本不需要京城那位大佬出手,聯合商團便可以將這起源自於複仇的案子歸咎於一場意外火災。
在事情了結束後,江榮華將自己父親的骸骨重新安葬,接著跟沈六爺等人辭行,便帶著最新一批學員北上京城。
困擾著十二年的事情已經了結,那麽他亦將開啟新的人生,將會盡心盡力地輔助那個男人,亦要讓聯合商團能夠昂首挺胸地佇立在這個王朝之中。
隻是五月的京城同樣不平靜,特別陳皇後生產在即,這件事關大明國本的大事已然要麵臨著極大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