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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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 外麵秋雨也越下越大,整個於歸院甚至整個榮國公府,都燈火通明。

    顧晏回府後,直接先來了於歸院。他心裏是猜度著妻子怕是會擔心的,所以, 想先見見她。至少讓她知道, 自己還活著, 而且安全回來了, 也不至於叫她過於無助。

    顧晏不敢想象, 如果自己這回真的死了,她會怎樣?是象征性哭幾場, 然後繼續留在府裏快活的做她的四奶奶, 還是會因為他的死而傷心失落鬱鬱寡歡,又或者,她見靠山沒了,轉眼她也要跑了……

    這個小女人的心思,他有些時候也猜不透。

    她跟你撒嬌跟你賣乖討好,在你以為她是真的心裏有你的時候,說不定轉頭她又會做什麽事, 讓你覺得她根本就是在裝, 一切不過是做給你看的。

    顧晏想,他不要她的假意迎合, 他要她的真心。

    不過他想, 就算目前她心裏沒把自己放在多重要的位置, 但至少做夫妻也有一年了,對自己的感情多少有點,不可能會完全當不相幹的人待。

    此番回來見她擔心、掛念、在意自己,顧晏就覺得,受這些傷、甚至丟了半條命,也是值了。

    他身上的那些血,多半不是自己的。不過,他身上的傷口也不少。

    他與敵人浴血奮戰一天一夜,再多的力氣,也都消耗得差不多了。不過,能活著回來,想著這一關算是過了,心裏總算鬆了口氣。

    三皇子是遲早要回京的,回到原本屬於他的那個位置。所以,這一關,是必須要邁過去的。

    如今三皇子一家已經安全抵京,也被大哥二哥安排在了妥當的地方,顧家的這個任務,算是完成了。顧晏又見到了妻子,見她那樣依賴、那樣想念自己,他覺得倒是沒什麽再顧慮的了。

    緊繃的神經一旦鬆懈,人也徹底垮了。

    不管是精神上的,還是身體上的。他撐不住,昏厥了過去。

    偌大的榮國公府,是有府醫的。

    於歸院的人才出去,大夫人那邊便得到了消息。很快,西院那邊的人,也都聞風趕來了。

    於歸院……難得有這麽熱鬧的時候。

    老夫人大夫人還有柳芙三個,呆在內室裏。其她兩位夫人並幾位奶奶,都留在外間等候消息。

    如今顧家,顧晏是回來了,但是顧二老爺顧三老爺,以及大爺二爺,卻都還沒回來。所以,二夫人三夫人,大奶奶二奶奶,都很著急。

    想著顧晏醒了,多半是曉得些什麽,到時候可以問問情況。

    “馬大夫,我兒如何?”

    大夫人語有哽咽,卻強撐著,沒叫自己失了分寸。

    兒子外麵的衣裳,都是血,血水將白色的中衣都染紅了。而他身上,刀傷劍傷處處可見,實在叫人沒法下眼去看。

    外麵丫鬟端著一盆盆熱水進來,馬大夫挨著一一檢查傷口。清洗,敷藥,包紮……之後,馬大夫才淨了手。

    大夫人是見馬大夫處理完了,這才開口問他的。

    馬大夫起身,抱手回話說:“四爺身上共有大小傷口二十一處,其它都是些皮外傷,不礙事。隻是……”

    “隻是什麽?”老夫人見馬大夫欲言又止,老人家有些站不穩腳了,前後踉蹌了下。

    好在,有瑛婆扶住她。

    馬大夫忙說:“老人家您別擔心,四爺無性命之憂。此番昏迷不醒,也是因為體力不支的緣故。老夫剛剛要說的是,有兩處傷口傷及要害,但好在四爺命大,雖傷及要害之處,但是傷口卻不深。隻不過,經此一回,四爺也是元氣大傷,往後至少兩三個月功夫,甚至半年功夫,四爺都得好好將養著慢慢調理才行。”

    “老夫會盡力照拂,也希望四爺可以配合。”

    聽馬大夫如此說,老夫人大夫人,甚至柳芙,都徹底鬆了口氣。

    老夫人道:“性命無憂便好,至於養病……那是必須的。”望了眼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人,老夫人又問,“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

    馬大夫說:“老夫人放心,四爺隻是累著了。等明兒,差不多就能醒來。”

    “那就好。”老夫人點點頭,一顆心,徹底放回了肚子裏。

    大夫人這回倒是不擔心幼子了,反倒是擔心起長子來。

    “也不知道,忠孝他們幾個怎樣了。”大夫人語含擔憂。

    老夫人說:“既然澄之能回來,想必是無事。若是有事,依著澄之的品性,他會丟下兩個叔叔跟兩個兄長不管嗎?你放心吧。”

    “是。”大夫人應著。

    自始至終,柳芙都候在床邊。也不說話,隻是眼圈紅了。

    老夫人笑著走過去,握住柳芙的手:“他這一回來,旁的地兒不去,頭一個想到的就是你。怕你擔心,所以想見你。孩子,現在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好好照顧你夫君,咱們定要他將身子養好了。”

    柳芙重重點頭:“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那往後那段日子,要辛苦你了。”老夫人最喜歡兒孫齊心夫妻和睦。

    柳芙說:“照顧夫君,也是我應該做的。”

    “既然無事,咱們回吧。”這句話,是老夫人對大夫人說的。

    大夫人朝柳芙望了眼,忍不住還是提醒說:“你心有牽掛是好的,但是作為一院的主母,你也需要記住凡事不能亂了陣腳。你若是都慌了亂了,如何管得住別人?”

    行宮的事情,大夫人已經知道了。

    她對這個兒媳婦,其實自始至終心中都是不滿意的。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就算學得再快,那學的也不過都是麵上的功夫。

    真正遇到了問題,她是一無是處。

    首先自己都亂了陣腳,還如何鎮得住別人?

    且不論是不是有人要陷害她,就算是有,她也得有那個本事反擊回去才行。這回是有老夫人在,難道下回再遇到困境,還有人會幫她嗎?

    凡事永遠靠別人,是不行的。

    沒遇到什麽事的時候,倒也無礙。如今遇著事情了,她是個幾斤幾兩的,就立即顯出來了。

    都說論親要門當戶對,門不當戶不對,從小的生活環境不一樣,見過的世麵不一樣,將來她隻會拖自己兒子的後腿。顧家非一般的普通世家大族,陛下重視顧家。

    今兒這樣的事情,隻是個開始。往後走下去,風風雨雨的,多了去了。

    難道,每一回,她都要像個未經世麵的小女人一樣,旁人還沒怎麽著呢,她自己先亂了陣腳?她這般的見識,連靈姐兒都不如。

    “好了,孩子已經嚇著了,你也少說兩句。”老夫人勸著。

    大夫人這才低下頭來:“兒媳謹記。”

    柳芙一聲不吭,隻低頭跟著送到門口。

    之後,才又折回來。

    從前天傍晚她被徐氏惡意陷害開始,到今天夜裏親眼瞧見睡在身邊的人、平時她覺得完全可以遮風擋雨的人傷成這樣……說實話,她心中是崩潰的。

    這樣的世族大家,是她把這樣的家族想得太過美好了。

    錦衣玉食,高官厚爵,天子重臣,萬人豔羨……可是這背後,承擔的責任,也是普通人家的人不敢想象的。

    柳芙承認,她就是那種普通人家的人。

    前世的時候,她覺得偌大的貴京城,雖然繁華,但卻不好混。她做些生意,常常忙得暈頭轉向,結果也沒能賺幾個錢。

    那時候她就會想,若是她能落生在那些世家貴族多好。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命中帶貴,這一輩子就是不愁吃不愁穿的。

    所以重生後,她打算換種法子活。就算再畏懼顧晏,她也死皮賴臉纏著人家,死活不肯和離。

    為的,就是想做那樣貴人中的一個。

    她以為隻要她臉皮厚些,能成功傍著人就行。卻從來沒有想過,她得到的一切想要得到的,金錢、身份、地位,甚至連夫君的寵愛,她都有……可是,付出呢?

    她站在他身邊,到底配不配。

    她是不是有那個本事,可以與他攜手,同甘苦,共患難。他們之間,其實始終都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做夫妻,光談感情,是不夠的。

    況且,柳芙覺得,他們之間雖然有些事情上已經配合得十分和諧。但是其實很多事情上,都是談不到一處去的。

    他想的東西,他說的話,大多時候她不懂。需要他反複解釋,甚至掰開了揉碎了,直接告訴她,她才能明白其中的一二來。

    生意上也是。

    她以為自己算是聰明的了,但是在顧晏麵前,她什麽都不是。

    她一個連書都讀得不周全的人,怎麽跟人家這樣一個有一目十行本事的人比?不鬧笑話就不錯了。

    所以,柳芙覺得,她就隻是一個普通人。普通的人,隻能過普通的日子。

    妄想去過不屬於自己的生活,很多時候,都是需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而她,膽小又懶惰,若是迎麵而上都應付不來,那隻能想著撂挑子跑路算了。

    這一夜,柳芙沒睡。

    七七八八的,想了不少。

    坐在床頭陪著,聽著外麵雨聲發呆,直到第二天天亮他醒了,她聽到了聲音,這才有了反應。

    “你醒了?”柳芙高興,忙喊著說,“爺醒了,快去叫馬大夫來。”

    金雀兒立即走到門口來,撩起珠簾應了聲,這才高高興興去。

    “你覺得怎麽樣?”坐在床邊,她望著他問,粉麵透著嚴肅,漂亮的兩道彎月眉,也輕輕蹙著,給她本就鮮豔的容貌,更添了幾分生機。

    顧晏望著她,忽而緩緩伸出雙臂來。

    他張開雙臂,想要抱人,柳芙卻愣住。

    明白了他的意思後,她輕輕靠過去。不敢再黏在他身上,就意思著讓他抱著就是了。

    顧晏卻摟住了人,輕輕的,一點點的將她揉入懷裏說:“我無大礙。”

    柳芙覺得他是打腫臉充胖子,騙人的。

    於是哼了哼開始拆台說:“你少裝了,馬大夫都說了,你要靜養至少半年。”她故意說得誇張了些,“母親說,這些日子都叫我管著你,若是你不聽話不肯好好吃藥養病,我可以罰你。”

    顧晏笑起來。

    他笑聲輕輕淺淺的,一圈圈蕩漾在她耳畔。柳芙眨了眨眼睛,耳朵被他嗬出來的氣息搔得癢,有些心虛起來。

    “你笑什麽?”她問,“你不信?”

    “我信。”顧晏聲音溫潤,語速不疾不徐道,“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以後這個院子,就是你說了算。就連我,也得聽你的。”

    柳芙扭了扭身子,才不要他“讓出”的這個第一,小聲嘀咕說:“本來就是我說了算,這是我的地盤。”想了想,又問,“真的已經沒事了嗎?”

    顧晏將人鬆開,這才拉著她手道:“已經沒事了。不信你摸一摸,看看這裏是不是還有心跳。”

    他手握住她手,輕輕按在他心口處。

    感受到他手上傳來的那股子力量,柳芙忽而低下頭去,輕輕“嗯”了一聲。

    怕嚇著她,事情的前因後果,倒是沒提。

    他不提,柳芙也不問。

    反正,沒事就好。

    很快,不但馬大夫來了,連大夫人也來了。

    馬大夫替顧晏號了號脈,捋著胡須笑著說:“四爺身強體壯,底子好,沒事。但畢竟傷著了筋骨,還是要好生養著的。老夫開個方子,往後按時吃藥。”

    “大哥他們回來了嗎?”顧晏臥坐起來,問自己母親。

    大夫人說:“你放心吧,都回來了。”目光朝柳芙那望了眼,倒是也沒瞞著,直接說,“三皇子一家已經被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就等著看陛下那邊如何昭告天下了。”

    “那就好。”顧晏點點頭,又說,“孩兒叫母親擔心了。”

    大夫人其實有不少話要與兒子說,是關於他媳婦的。但想著,他如今還在養傷,有些話,未必適合現在說。想了想,就作罷,隻叮囑他好好休息,她則回去了。

    等大夫人離開後,柳芙才好奇地問:“三皇子?”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有關三皇子的一些事情,她聽說了一些。說是有天生的不足之症,一直養在深宮,除了宮裏近身伺候的太監宮女,旁人誰都沒有見過。

    本就一直呆在深宮的人,又如何談安置?

    顧晏說:“三皇子你也是見過的,富陽縣的縣令……劉大人。”

    “啊?”柳芙嘴裏忽然像是塞了一個雞蛋,合不攏了,“他?”

    顧晏說:“他一直呆在民間,現在皇後知道了他的下落,為了不叫他落在皇後手中。所以,我奉旨接他回了京城。身上的傷……也是途中遭遇了伏擊的原因。”

    柳芙徹底明白了,這是一場政治鬥爭。

    而目前看來,因為有顧家人的誓死庇護,陛下鬥贏了皇後。

    可是,前世……沒有經曆過這些啊。

    前世她活到二十歲,可如今才十七……難道,往後的事情,還有什麽會變?

    是因為她才改變的嗎?但是她……她從來都沒有攪渾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裏麵去啊。

    莫非……是因為她今生沒跟顧晏和離,繼續做了他妻子的緣故?

    想到這裏,柳芙嚇得冷汗直冒。

    可不怪她啊,她也沒有想過要顧家遭此大劫。

    她不是故意的。

    “想什麽呢?”見人皺著眉,表情呆得有些萌,顧晏抬手過去,捏她臉。

    “沒什麽啊。”柳芙忽而笑起來,有些心虛的樣子。

    她以前是不讓他捏自己臉的,覺得再小的臉由著他捏,也得捏大了。而現在,或許是因為心中愧疚,倒是全部依著了。

    “我要好好照顧你。”她說。

    顧晏摟住她,讓她躺在自己懷裏。

    難得借著休養身子,能有幾個月的假期,顧晏想,等過了頭兩個月,身子無大礙了,就帶她出去玩一趟。

    *

    嬴王府派出去的人回來了,說是三皇子等人已經被顧家人藏匿起來,嬴王氣得當即一掌劈碎了一張桌子。

    嬴鴻嬴鵠兄弟都在,嬴鴻麵不改色,嬴鵠一臉怨憤。

    “滾出去!”嬴王一腳狠狠踹在那人身上,罵著,“沒用的東西。”

    等人“滾”了出去後,嬴鵠才說:“此事若有大哥出手,顧家兄弟未必能夠將人成功帶走。”他眯了眯眼,質問,“大哥,你就真的傷得動都動不了?”

    嬴鴻沒搭理弟弟,隻對父親道:“就算接了三皇子回來,也無大礙。父王別忘了,京城裏可還有一個順王殿下。往後有三皇子牽製順王,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自己故意放水?”嬴鵠跳腳。

    “你一邊呆著去。”嬴王凶了次子。

    嬴鵠識趣閉嘴,卻是惡狠狠盯著自己兄長看,目含怨怒。

    嬴王道:“你是說……順王有異心?”

    “太子懦弱,順王故意藏拙,其他兩位皇子年紀又小,兒子想了想,便隻有三皇子合適。”

    嬴鵠忍不住插嘴:“那你怎麽知道,那三皇子不是個扶不起的阿鬥?他能有什麽大才!”

    “能高中,還能管轄一個縣,就算沒有大才,卻也不是廢物。”嬴鴻鎮定自若,從始至終都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我們不需要他有大才,免得將來成為太子登基為帝的絆腳石。但也不能無才,至少,可以利用他生事。”

    “此話怎講?”嬴王倒是不懂了。

    但又覺得長子這話不無道理,便起了興趣。

    “父王,你也信?”嬴鵠跳腳,“他這麽做,完全就是為了嫂子,故意讓顧家一馬。”

    “你閉嘴。”嬴王指著次子,“滾出去。”

    “父王!”嬴鵠氣。

    “讓你滾,沒聽見?”

    “我還不想聽呢。”嬴鵠甩袖子,走之前還不忘挑兩句,“一個一本正經說瞎話,一個聽了瞎話還當寶,當誰都是二傻子啊……”

    “你嘀咕什麽?”嬴王脫了靴子要打,“有種再說一遍。”

    嬴鵠身子靈活,跳著便跑遠了。

    “臭小子……皮癢了,敢拿老子打趣。”嬴王虎著臉,又將靴子套回去,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你繼續說,我且琢磨琢磨。”(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