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吳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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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樸肅穆的宮殿中,玄黑的帷幕束在一旁,青銅柱子上點著油燈,燭火映照著地上描繪著古老花紋的地板,肅穆莊嚴的歌聲徐徐響起。

    “一成。”蒼老的聲音響起,殿中身披華服的舞者手中執著禮劍,扮演出古時先祖始而北出,由汜水渡河,向著郢都進軍的樣子,寬大的衣袖舞動著,殿中響起出征時的肅穆歌聲。

    “二成。”蒼老的聲音響起,殿中場景陡然激烈起來,舞者拔劍作搏殺狀,演繹兩軍交戰,再成而滅郢時的場景,古老的《武》曲在一旁響起,應和著殿上的舞景。

    “三成。”蒼老的聲音複又響起,殿中舞者收劍而南視,一旁響起古老的《酌》曲,舞者們開始演繹先祖南下用兵,征伐未服的各族,戈劍相交,殿中氣氛開始推向高潮。

    “四成。”蒼老的聲音還是之前一般低沉,殿中舞者緩緩停下劍舞,躊躇滿誌,四周有小人拜伏,演繹南國是疆,南方小國服從,劃新疆域,殿中的樂聲換成了《桓》曲。

    “五成。”蒼老的聲音略微高昂,殿中響起《賚》曲,殿上舞者重現當年先祖分封時的盛況,自狹而東,周公治之,自狹而西,召公治之,各方來朝,殿中氣氛達到頂峰。

    “六成。”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遺憾,緩緩響起,樂曲《般》悄然奏響,舞者複位,誌氣昂揚,彰顯國力強盛,表達對先祖的高度尊崇。

    這是如今列國中保存最為完整的古樂章,名為《大武》,當年盛極一時,隨後伴隨著曾經強盛的王朝一同沒落,如今上演的《大武》也遠沒有當年那般氣勢恢宏。

    大司樂輕捋著自己胡須,略顯渾濁的眼珠子看著殿上的舞者陣容,都是白鹿宮中的師者和學子,剛才一番表演還有不少紕漏,但在如今列國爭雄,割據混戰的時代中,能夠將《大武》傳承下來已經是難能可貴了,不能再苛責太多了。

    “嗯,今年魏王來白鹿宮,祭祀大典之時就表演《大武》。”大司樂又情不自禁的捋著自己灰白的胡須,對著一旁的師者平靜的吩咐道。

    “諾。”一旁留著黑色長須的儒雅中年男子穿著寬大的袍服,跪坐一旁,聞言恭敬道。

    “嗯。”大司樂緩緩點頭,“如今天下禮樂崩壞,我輩也隻有盡此綿力,讓先祖的傳承不斷,世代薪火相傳。”

    “老師這番苦心,弟子自愧不如。”一旁的儒雅中年男子連忙感歎道。

    “少來打趣老夫。”大司樂搖搖頭,“列國紛爭不斷,多年戰火,不知有多少古籍湮沒,多少前人心血失傳,這是我輩的恥辱啊!”

    大司樂抬起他花白的頭,臉上滿是經曆了歲月滄桑的皺紋,語氣帶著蕭索,“老夫顛沛一生無所成,如今安定下來,唯一所求者,白鹿宮這片淨土能遠離戰火,為天下禮樂留下一顆火種。”

    “老師且寬心,如今我國兵甲銳利,國力強盛,俯視四方,足可保白鹿宮安寧。”一旁的儒雅中年人說道。

    “但願如此吧。”大司樂喃喃著,渾濁的雙眼遠遠眺望著,那裏是魏國王宮所在。

    …………

    韓虎身上的惡鬼,同樣遠遠眺望著魏國王宮所在,許久之後才收回了目光。

    此時夜色昏昏沉沉,室中燃著油燈,燭光照的室內隱隱綽綽,韓虎伏在案上,認真的書寫著今日的課業。

    韓虎自幼喪母,一年前家中又遭遇變故,喪父,於是搬到白鹿宮附近居住,有一老仆照顧起居。

    惡鬼瞥了一眼韓虎麵前的竹簡,目光逡巡著,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似乎懷念,又似乎是追憶,還有淡淡的悵然。

    韓虎一筆一劃,將一個個規整的篆文寫在竹簡上,心中默默誦讀著上麵的內容,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

    寫完最後一字,韓虎輕輕將筆放置到一旁,捧起眼前的竹簡,靜靜讀了一遍之後,才放心的將竹簡放到桌上,輕輕打了個哈欠,緊了緊身上的白色深衣,準備休息。

    就在這時,惡鬼的聲音在韓虎耳旁響起。

    “你想不想聽故事?”

    …………

    韓虎蜷縮著身子,雙臂抱著膝蓋,柔順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驅趕著不時來襲的睡意,睜著大眼睛,赤著雙足,如同一隻貓一般,坐在角落處,安安靜靜,也不說話。

    對於惡鬼提出的要求,韓虎心中當然是不願意的,夜這麽深,困意襲來,他自然想沉沉睡去,不過這是一個深入了解惡鬼的好機會,韓虎也不想白白放過,就當聽鬼故事了。

    惡鬼此時需要的,也隻不過是一個傾聽者。

    不知出於什麽樣的心態,惡鬼盤桓在韓虎耳旁低聲耳語,避開了另一端的黑木。

    而對於惡鬼的故事,黑木似乎也沒有太多的興趣,那根藤蔓始終纏繞在韓虎的手臂上,沒有任何動靜。

    “你知道那一日,那片古戰場的來曆嗎?”惡鬼聲音中帶著沙啞,相比往日的陰森,此刻莫名多了幾分滄桑的意味。

    “嗯。”韓虎輕輕點點頭。

    惡鬼也沒想韓虎回答,自顧自的接著說道:“當年魏吳兩國交戰,陳兵邊境,不斷對峙,雙方投入總兵力一度達到十萬人。”

    “當時吳國領軍的將領是吳王嫡子,也是吳國太子,建章太子。而魏國統帥則是國內著名的軍旅世家,白氏最傑出的子弟,白俁。”

    “這場戰役的起因,是兩國邊境線上一個小國發生了內亂。”

    “衛國在當時不過是個彈丸小國,夾在魏、吳兩個大國之間,雙方想要滅衛輕而易舉,但考慮到彼此的影響,衛國一直在兩國夾縫中幸存下來。”

    “當年衛國發生叛亂,國內大司馬弑君自立,大逆不道,吳國首先出兵,一戰就擊潰了衛國軍隊,弑君者被分屍懸於城門之上。”

    “本來一切都應該隨著弑君者的死亡而結束。但卻因為一個女人,命運的軌跡開始滑落到不可知的深淵。”

    說到這裏,惡鬼語氣越發唏噓低沉,猶自帶著感喟:“一個人生的太美,或許本身就是一宗罪。”

    “你能想象,一個柔弱的女人,一顰一笑間,就讓無數男人為她而狂、為她而死嗎?”

    “衛夭,她就是這種女人,美的妖異,美的邪氣,美的讓人畏懼。”

    “當時的衛夭是衛國那個弑君者的未婚妻,從小就美名遠播,愛慕者不計其數,弑君者之所以這麽做,似乎是因為當時的衛國國君想要強奪衛夭,為了美人血濺五步並不罕見。”

    “弑君者死後,當時還是吳國太子的章台見到了這位遺孀。很難形容當時初見的場景,但有一點確定無疑,吳國太子初見衛夭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為此,吳國太子大獻殷勤,不但放過了原本株連的許多衛國人,還有意讓衛夭的家族成為衛國統治者,隻為博美人一笑。”

    “後來,魏國的大軍也趕到了。”

    “統帥魏軍的白俁豐神俊朗,膽色過人,對女色向來是不屑一顧,但這一次,他也淪陷了。”

    “猶記當年初見,白俁騎著白馬,帶領著魏國甲兵入城,在接風的宴會上,他見到了一襲白衣,如梨花在水中的倒影一般清淺的衛夭,白俁正好看到一隻素手輕拈著一朵花放到鼻下輕嗅,月色下美人如夢如幻,一顰一笑就讓白俁沉淪其中。”

    “接下來就是圍繞衛夭的歸屬而展開的激烈爭鬥,一個是吳國的太子,一個是魏國的將星,兩人一開始的爭鬥尚有克製,但後來隨著事態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吳國太子果敢英武,直接將衛夭搶回吳國,並準備迎娶為正妃。白俁雖然同樣癡心衛夭,但也不想挑起兩國戰火,於是輕裝簡從,冒險潛入吳國,準備營救衛夭。”

    “這時,吳國國君聽說兒子準備成親,於是召見了這位準兒媳。很快,吳國國君也淪陷了。”

    “橫刀奪愛,吳國國君直接強納衛夭為妃,同時賜給太子珠寶美人,充盈宮室,以表愧意。”

    “太子聽聞這個消息,勃然大怒,直接帶兵攻打王宮,父子反目,吳國由此開始內亂。”

    “當時老魏王病逝,年輕的魏王即位不到一年,看準了吳國內亂這個良機,開始對吳國用兵。”

    “白俁也不甘心美人被奪,返回魏國後陳說利弊,並得到了魏王的支持,作為主帥開赴戰場,開始了魏吳兩國的交戰。”

    “太子闖宮之後,吳國一分為二,老國君耽於美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很快就去了。太子章台於是自立為國君,並領軍與魏國交戰,不久後兵敗身亡。後來吳人推舉太子胞弟為國君,並請求休戰。”

    “吳人悍勇,膠著戰場多日的白俁深感壓力,於是在吳人答應了歸還衛夭的要求之後,開始撤軍。”

    “但白俁尚未來得及一親美人香澤,吳人突然開始反攻,銜尾而擊,於是白俁被陷入戰場,脫身不得。”

    “這一戰,白俁率領魏國軍隊斬獲吳軍首級一萬,坑殺敵俘三萬,大勝。”

    “可惜,當白俁奉命回國,途經邊境雀閣城時,魏宮送來鴆酒一杯,寶劍一口,白綾三尺。”(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