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昔看菊黃與君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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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鏡在睡去之前暗暗發誓,一定要找到蘭璃君。

    從次日啟程,一路上阿鏡都在找逃走的機會。

    在經曆了之前那場曆險後,張春對阿鏡的態度大為改觀。阿鏡琢磨,假如在這時候要帶她離開,她就算不肯答應,至少也不會嚷嚷的眾人皆知了。

    但是在先前不便逃的時候,逃跑的機會幾乎隨時都有,如今真正想逃了,反而尋找無門。

    不管阿鏡走到哪裏,身邊都會有一個或者兩三個的方圭山弟子盯著。

    而那位看著修為頗高的周師叔,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友善,不像是盯著一個侍女,卻像是盯著什麽令人忌憚的……妖鬼猛獸。

    眼見方圭山在望,隱隱地能看見那如劍戟的中秀峰,阿鏡的逃跑大計幾乎提前宣告了失敗。

    她想著那黑發白衣的少年,不知道蘭璃君到底為什麽會轉生為人,又經曆了怎樣的坎坷。

    想盡快見到他,隻可惜身不由己,何況就算見著了又怎麽樣,他不認得自己。

    就像是那一次無意中的戲言“入魔又何妨”,蘭璃如今的行事,豈不真的像是魔物一路?

    “在想什麽?”聲音從身旁傳來。

    阿鏡回頭,見秦霜笑吟吟地在身邊站住,他靠在樹身上,道:“從那天就看你心事重重,怎麽了?”

    “沒什麽。”

    “如果是因為周師叔,你不要在意,他總是那樣疑神疑鬼的。”

    “嗯?”

    秦霜笑道:“他硬說你認識那什麽沈遙夜,這怎麽可能?大家都看見他要害你,還說要挖你的眼睛喂給他那讙呢,簡直殘暴,下次見了,我一定狠狠教訓他。”

    阿鏡眨了眨眼,沒有拆穿他的謊言。

    她倒是盼著再見到沈遙夜,至於誰教訓誰,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邊正在說著,突然聽見仙侍們發出了此起彼伏的驚歎。

    秦霜按劍挺身,麵帶戒備。阿鏡也定睛看去,正見張春顛顛兒地跑來,樂不可支:“不知哪裏跑來了一隻貓,生得這樣肥胖……最可笑的是,還戴著頭巾呢!”

    秦霜聽說是一隻貓,便又把挺起的腰彎了回去。

    阿鏡順著張春所指看過去,果然見有一隻極為肥胖圓潤的貓,渾身的毛兒半黑不白的,長相隻能算是貓界中下,但那股傲嬌的氣質卻儼然是貓中一流,無貓可比。

    被這些漂亮的小姑娘們圍在中央瞻仰愛撫,這貓卻隻似開似閉著雙眼,冷冷然不為所動的姿態。

    張春雙眼放光,搖著秦霜的手臂:“這貓是不是可笑又可愛?秦哥哥,你快看,快看呀!”

    這稀罕勁兒就像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貓。

    阿鏡想起有一年冬天,一隻貓不知從哪裏竄出來,把家裏準備的貢品肥魚給叼走了,把張春氣的跳腳大罵,從此宣稱自己生平最討厭的東西就是貓。

    但現在麵對秦霜,張春顯然是暫時性失憶了。

    阿鏡顧不得去在意張春的善變,她皺眉打量著那隻神情高傲的肥貓,總覺著哪裏有些不對。

    正在這時候,有個女孩子道:“你們說,這是隻公貓還是母貓呢?”

    “是公的,所以戴這文士巾呀。”

    “不,這叫純陽巾!是道士們常戴著的。”

    “那一定是公的了。”

    “這可說不準,難道就沒有女道士了?”

    大家爭論了一場,沒有結果,其中一個女孩子就提議驗明正身。

    天真無邪的手不懷好意地探向肥貓的肚皮,似乎想對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探究竟。

    誰知這肥貓雖是禽獸,卻比許多世人更知道禮義廉恥,知道當眾袒露是有傷風化的,於是它當機立斷站起來,邁著肥胖的四蹄,不慌不忙地從仙侍之間走了出來。

    ***

    從這一天起,隊伍裏就多了一隻肥頭肥腦的貓。

    但沒有人攆它,相反,這貓深受寵愛,那些女孩子們爭相拿食物投喂,這貓就像是貓大爺,並不是什麽東西都吃,還要挑挑揀揀,十分矜持。

    阿鏡冷眼旁觀,覺著這貓有些欠揍。

    幸好這兩年的年景好了,要是放在她被賣到張家的那個時候,這麽肥胖的貓麽……

    她正在胡思亂想,就聽到耳畔有個聲音道:“丫頭,你這種想法很危險啊。”

    “是嗎?”

    阿鏡隨口答了一句,才反應過來……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又沒有大聲說出來,誰又知道了?

    忙回過頭,身邊卻空空如也,不見人影。

    “吾在這裏。”有些低啞的聲音,並不難聽。

    難以理解的是,竟從腳下傳來。

    阿鏡低頭,看見那隻貓蹲在腳邊上,仰著貓頭,用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她,一邊舔著前爪。

    “你?”

    “噓,不要說話,會給人看出來的,”貓慢條斯理地回答,“那個周師叔在你身後,正盯著你呢。別看他長的一般,性子左強,但手頭還是很有兩下子的。”

    阿鏡無法想象,現在是一隻貓在跟自己說話。

    但先前連沈遙夜跟惑心讙都能遇上,貓兒戴著純陽巾,還能言語,似乎也不是什麽過於難以理解的。

    “你是魔物?”阿鏡望著,手攏在唇邊,假裝咳嗽,“還是妖物?”

    “吾是貓,你看不見嗎?貓!人見人愛的貓!”

    它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一隻貓,甚至喵喵叫了兩聲,圍著阿鏡轉了一圈兒,在她裙擺上撒嬌般蹭了蹭。

    阿鏡有一種想將它一腳踢開的衝動,倒不是因為她討厭貓兒。

    每年冬天,在外頭的野貓覓食困難的時候,張家的後院的西北角上總會時不時地放些吃食,那些打不到食物的貓形成了習慣,每每就過來飽餐一頓再走。

    阿鏡喜歡那些來去自如的野貓,卻想踢開眼前這隻。

    原因,純粹是覺著這貓有些鬼鬼祟祟。

    而且它竟會說話。

    阿鏡喜歡禽獸的一大原因是它們不會講話,一旦開啟了說話的技能,總覺著不牢靠,沒安全感,可厭。

    隻不過,這隻貓儼然已經成了仙侍們的愛寵,阿鏡不想自己成為女孩子們的公敵,畢竟她們已經夠仇視她了,如果在榮獲“狐狸精”光榮稱號後,再加上個“虐貓狂”,那可真是……精彩萬分。

    畢竟,她還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抓住最後的機會逃走去找蘭璃君……

    哦不,是沈遙夜。

    正暗中盤算,貓在身後說:“那個叫沈遙夜的少年,我知道他在什麽地方。”

    阿鏡回頭。

    那貓的眼神裏透出一絲狡黠,道:“初次見麵,還沒報名號呢,吾叫靈崆。你可要記住啦。”

    ***

    當天夜晚,隊伍趕到三賢峰下的觀天分院,早早地便駐紮安歇,準備明天一鼓作氣返回方圭山。

    阿鏡見逃跑無望,也隻得安心睡覺,然而到了半夜,突然覺著臉上有什麽東西在搔動,耳畔有個半是熟悉的聲音在叫:“小鏡兒,小鏡兒!”

    阿鏡猛然睜開雙眼,對上了一雙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

    這場景有些嚇人,阿鏡幾乎以為是什麽妖魅之類。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這是那隻叫靈崆的貓。

    “什麽事?”她半坐起身,看一看對麵,張春攤開四肢,呼呼大睡。

    靈崆道:“那東西要來了,你快點跟吾走吧。”

    “那東西?什麽?”

    “能要人性命的東西,現在不走,待會兒就難辦啦,你不是想去找沈遙夜嗎?現在正是逃跑的機會,那些人絕不會發現。”

    呼!

    有一陣狂風猛地拍上了窗戶,力道之大,幾乎將整扇窗戶都拍飛下來。

    靈崆叫:“快點,來不及了!”

    風越來越大,細聽,風裏似乎夾雜著尖利的叫聲。

    阿鏡跳下地,匆匆跑出門口仰頭一看,卻見不遠處的天空中,黑壓壓地一團,看著比這觀天別苑還大。

    乍看過去,就像是一整片的烏雲,但是細看,卻能看出那烏雲之中,還有東西在湧動。

    阿鏡被這妖異的場景驚呆了,突然肩頭一沉,是靈崆跳了上來,催促說:“你還不走,等著成為瞿如的口中食嗎?”

    這會兒,負責值夜的方圭山弟子們也發現了異樣,頓時將示警的銅鍾敲響。

    很快,各處房舍裏的燈火被點亮,連裏屋的張春也懵懵懂懂地爬了起來:“出什麽事了?”

    天空的瞿如越來越逼近,有幾隻首當其衝,飛到了別院屋頂,燈光照出了一張奇怪的人臉,白色的頭,卻是鳥的身體,底下生著三隻腳。

    黑暗裏乍然看見這種東西,著實嚇人,別院裏驚呼聲連綿不絕。

    阿鏡才要把張春叫到身邊,在瞿如尖銳的叫聲裏,卻似乎聽見一聲熟悉的笑。

    她回過頭去,目光飛快地掠過周圍,直到在別院的屋頂上,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是……沈遙夜?!

    阿鏡一看,不由自主地就要衝過去,靈崆喝止:“現在別去,會有危險。”

    就在這遲疑的瞬間,屋頂上的沈遙夜大袖一揮,整個人直躍下去似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來不及悵然,被叫醒的張春已經看到了撲擊而來的瞿如,她目瞪口呆,叫道:“鬼,鬼……”

    眼見張春又要暈厥,阿鏡自詡扛不動她粗壯的身體,當機立斷舉手,在她臉上摑了一巴掌。

    張春神奇地站穩雙腳:“你幹嗎打我?”

    阿鏡卻問靈崆:“現在該怎麽做?”

    靈崆回答:“這麽一大群被激怒了的瞿如,當然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了。”

    張春看看她,又看看靈崆,疑心自己沒睡醒。她迷迷糊糊地問阿鏡:“你在跟誰說話?”

    三人對答的刹那,天空許多瞿如撲擊而下,很快有人受傷,慘叫連連。

    交戰中,又有人不慎被瞿如利爪勾住,竟被帶上了夜空,於是那慘呼就從眾人的頭頂傳來。

    許多弟子喪失了鬥誌,扔下兵器,尋找藏身之所。

    阿鏡拉著張春,隨靈崆拐到一個光線昏暗的夾道。靈崆說道:“瞿如的眼神不好使,夜晚視力更差,有光的地方最不安全,人多的地方也不安全,這裏是吾看中的風水寶地。”

    此處倒的確伸手不見五指。

    張春呆呆問:“誰在說話?難道是剛才那隻土貓?”

    黑暗中有什麽踢到她的頭上,張春哎吆一聲捂著頭。

    靈崆收爪落地:“小心說話,叫我英俊而尊貴的貓大爺。”

    張春這才知道自己被貓踢了,她突然又要暈了。

    ***

    阿鏡顧不上理會他們,她仰頭看著天空密密麻麻的瞿如:“靈崆,你剛才說被激怒的瞿如……方圭山的人沒做過什麽,應該不是他們,那又是誰激怒了它們?”

    靈崆“呃”了聲:“你說呢?”

    “是……沈遙夜?”

    靈崆回答:“是呐,他本來就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他的寵物被傷的很厲害,他自詡一個人打不過藺周兩位,當然咽不下這口氣啦。”

    “那他做了什麽激怒了瞿如?”

    靈崆歎息了聲:“瞿如最恨偷他們孩子的人啦。”

    阿鏡倒吸了一口涼氣:“沈遙夜……偷了瞿如的孩子?”

    ——他的行事,果然屬於魔物一流了,竟如此的不擇手段,偷了妖獸的孩子,激怒妖獸瞿如,把它們帶來,借他們的力來摧毀方圭山這一隊人。

    好一招禍水東引,借力打力。

    阿鏡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耳畔慘叫聲仍是沒有消停,也有瞿如受傷發出的叫聲,這一場兩敗俱傷的戰鬥本是可以避免的。

    阿鏡跳起來。

    靈崆似乎知道她想幹什麽:“喂喂!危險,不要出去,現在瞿如把這裏所有人都當作仇敵了,除非殺盡,決不後退。”

    阿鏡皺眉:“如果把瞿如的孩子還給它們,他們會不會停下來?”

    這個問題問倒了靈崆:“我不知道,從沒有人試過。”

    阿鏡卻不再等它的答案:“姑娘留在這裏,千萬別動。”

    黑暗中,張春呆呆叫了聲:“阿鏡!”她伸手摸摸旁邊,卻找不到人了。

    “貓?你在嗎?”張春害怕起來,把靈崆當作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但這稻草並沒有回答她,張春又道:“英俊而尊貴的貓大爺?”

    貓大爺許是太尊貴了,也沒有回答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