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流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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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廊盡頭開著一扇窗戶,陽光透進來,在地板上灑下一塊白光。

    透過窗,外麵就是林立的大廈。

    宮小白靠在牆壁上,左腳搭在右腳上,鞋尖一下一下晃動著,頗有點無聊的意思。會議室外等待的人越來越少。

    喬菀然進去了。

    徐惠站在外麵等待,她穿著利落的夾克,腳上一雙黑色細高跟。雙手抱臂,隨意地瞥一眼宮小白,目光落在孫越臉上。

    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她向來看不起這種半道出來的經紀人,聽說他當初是某直播平台的主管。手底下就帶出白礫那個演技垃圾、走流量路線的藝人,還敢對外宣稱王牌經紀人。

    真是笑死個人。

    “星輝什麽時候要來靠華斕接濟了?”她眼梢微揚,唇角勾著譏誚的笑。

    會議室裏傳出了點動靜,是喬菀然悲慟的哭聲,撕心裂肺,仿佛正經受著某種身體上的折磨。

    徐惠知道,這是在試戲。

    孫越在自家人麵前倒是習慣一副嬉笑憨厚的樣子,以前幹直播主管時,沒少虐公司裏不聽話的簽約人,男人該有的脾氣他隻多不少。平時裏是看宮小白爭氣,他才收斂了性子。發最大的一次火還是因為她拒絕試鏡《青州歲月》。

    他已經看開了,她想拍《深宮3》就拍吧,說不定真能逆襲。

    外麵不是有傳言嗎?景舟這次嘔心瀝血,沒日沒夜打磨了兩年的劇本,想要洗刷前兩部的恥辱。

    麵對徐惠的口頭挑釁,他也隻是滿不在乎地淡然笑笑,順便懟回去。

    “手裏握著十幾個劇本呢,哪裏需要接濟,我姑娘就想演《深宮》而已,你可別腦補了一部宮鬥。還是操心自家藝人吧,再碾壓一次,以後兩家遇上真尷尬了。”

    戴安娜悄悄給他豎了根大拇指。

    孫越挑了挑眼梢。

    他這人就是護犢子,自家藝人自己愛怎麽罵怎麽罵,別人不能說一句不是。

    徐惠後槽牙咬得發顫,嘴唇繃直,正要發作,會議室的紅漆門推開了。

    喬菀然踩著高跟鞋走出來。

    她長發披散在肩頭,眼眸低垂的樣子柔弱順眼,手指捏著包,小聲說,“我們走吧。”

    剛哭過,她聲音甕聲甕氣,眼眶通紅,眼角還掛著未幹涸的淚水,端的是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她似乎還沒從戲中的情節走出來,周身圍繞著濃濃的悲痛。

    宮小白訝異不已。

    能產生讓人置身其中、與劇中人物融為一體的情感,無非兩種情況。一,劇本的情節渲染足以打動人心,讓人看一眼便沉浸其中。二,演員本人的演技精湛,深度挖掘了人物的情緒。

    不知道喬菀然屬於哪一種。

    徐惠拉著她的手,聲音冷然,“什麽情況?”

    “應該……沒問題。”喬菀然抽了抽鼻子,抬起頭,微卷的眼睫毛濕漉漉的,下眼瞼的眼影暈染了,卻不影響美觀。

    看景舟的樣子,對她很滿意。

    她一開始不明白徐惠為什麽讓她接這部戲。景舟的名聲實在太響亮,她早就聽說過,爛片之王,撲街之王等詞匯簡直就是他的代名詞。

    連撲了兩部同類型的電影,他竟然還敢拍第三部。

    是徐惠透露給她,影後景蔓芝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會參演《深宮3》。

    徐惠比孫越更了解景蔓芝,什麽長輩提攜晚輩的事壓根不會在景蔓芝身上上演。她敢接下這部電影,無非是靠關係提前得知了電影劇本。景蔓芝看好這部電影。

    景蔓芝看上的東西,怎麽可能不火爆?

    徐惠想通了這一點,立刻安排喬菀然過來試鏡。甚至讓上一個劇組把她的戲份提前集中拍完。

    如果喬菀然能拿下女一號的角色,好處數不盡。最明顯的兩點好處就是,能跟景蔓芝那樣級別的影後同台飆戲本來就是一個大噱頭。其次,《深宮3》票房逆襲,基本會記為女一號的功勞。

    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景舟和喬菀然同屬於華斕影視,哪怕她的演技達不到要求,喬菀然也是所有試鏡演員中勝算最大的。

    所幸,她的演技過關。

    徐惠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她瞅一眼宮小白,唇角的諷刺越發張揚不掩飾。

    “宮小白?”

    會議室門打開,一個工作人員拿著單子出來,略有驚訝地望著長廊上低頭玩手機的女孩子。

    聞言,宮小白抬頭,站好,“是我。”

    “可以進來了。”

    宮小白點點頭,把肩上的挎包解下來交給戴安娜保管,手機也遞了過去。

    戴安娜拍拍她肩膀,握著拳頭上下晃了兩下,“加油!”

    她莞爾一笑,跟在工作人員身後進了會議室。

    一排長方桌後麵坐著幾個人。

    中間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爛片導演,景舟。

    宮小白抬眸打量他。

    男人眼窩深,眼睛深邃,麵部線條硬朗,臉瘦削,能瞧出微凸的顴骨。黑發細軟、有點長,遮住了前額,麵皮白淨,一副清雋的書生模樣。

    他穿著白襯衫,外麵搭一件煙灰色套頭羊毛衫,白襯衫的領子露了出來。袖子挽到手肘,修長的手指撚起一頁一頁資料。

    眼前的人看上去不過二十幾歲。

    資料上寫的他今年32歲,不知是媒體對他有偏見還是怎麽的,網上關於他的照片都是胡子拉碴,黝黑難看。

    景舟翻看了幾頁資料,在喬菀然的資料上用紅筆打了個對勾,其他人都是叉。

    半晌,沒聽見人說話,他抬眸,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生麵孔。

    麵前這張臉生的絕色明豔,桃花眼勾人,紅唇微抿,倒是與他劇本裏女一號的形象不太符合。

    這張臉存在感太強。

    而女一號外表給人的感覺是沉靜內斂的,內心實則張揚肆意,骨子裏有衝破世俗、打破牢籠的熱血。

    他不動聲色打量片刻,“自我介紹。”

    “宮小白,來自星輝傳媒。”簡單的不能再簡單了。

    景舟愣了一下,旁邊有人遞過來她的詳細資料。

    他這兩年一心鑽研劇本,幾乎處於閉關狀態,今天前來參加試鏡的女演員,除了個別眼熟,其餘的全不認識,都是圈內的新秀。

    眼前這一位也不認識。

    他低頭翻看資料,見她隻拍過兩部作品,一部上映電影《七國列傳》,另一部暫未播出。待他看到電影的票房成績以及導演的名字,心底掀起了波瀾。

    魯昭然,國內導演圈裏最負盛名的導演,也是他崇敬的偶像。《問仙訣》的導演是祝勝平,著名電視劇導演,他也有耳聞。

    壓下內心的波動,景舟沒著急拿劇本讓她試戲,而是像麵試那樣,詢問一些基本的問題。

    “我想知道,你為什麽會來參演《深宮3》,你是星輝力捧的人,手裏應該有不少好資源。拍的第一步作品就是魯昭然的電影,票房二十幾億。這個成績在同年齡的女星中絕無僅有。”

    他兩隻手肘撐著桌麵,豎起她的資料。

    其餘幾人也看著宮小白,等待她的回答。

    他表達的意思隱晦,宮小白卻明白。他是指,明明她手裏有更好的資源,為什麽要來拍他這種人的電影,畢竟他的名聲在電影圈不是一般的爛,是非常爛。

    爛到什麽程度呢,一線大牌見了他就繞道,即使他致電邀請人家來試鏡,人家都不一定過來。

    是以,今天前來試鏡的要麽是新人,要麽是成名幾年名氣一直上升不了的藝人。

    宮小白雙手背在身後,像回答老師問題的小學生一樣誠懇,“我相信景導你這次一定會成功!”

    然而,心裏想的是,成不成功我也要演你的電影,不然怎麽跟景蔓芝同台PK。

    景舟心間狠狠一顫。

    多少年了,沒人說過相信他會成功。

    就連他的姑媽,景蔓芝,也是在看了劇本之後,剔了剔指甲,淡漠地說,“賭一把吧。”

    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說她相信他?

    他自己都不相信這次能逆襲,她連劇本都沒看過,哪來的勇氣敢以這樣篤定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深宮3》的每一個細節都經過反複不下十次的斟酌打磨,這部電影傾注了他全部的心血。每一個環節都不容出錯,包括選角。

    喬菀然的演技不錯,公司也給他透過底,想要捧她。

    剛才的試鏡中,她已經獲得了他的認可。

    倒是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孩能不能達到他的要求。

    沉默了一會兒,他從一遝資料裏抽出一張,“試一下這場戲,我看看。”

    “好。”

    不再多說,宮小白上前一步,從他手裏接過紙張。

    退回到原地,低頭看台詞。

    女孩垂下眼眸,側邊一扇窗透進陽光,打在她臉上。一瞬間,好像看到了她站在宮苑深處,沉心麵壁的畫麵。

    宮小白瀏覽了一遍台詞,記住了。

    如果沒猜錯,她跟喬菀然試的是同一場戲,女一號寧素流產的戲。她剛才在外麵聽到了喬菀然歇斯底裏的哭聲。

    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她心理壓力有點大。

    演流產啊。

    低頭瞥一眼平坦的小腹,想象一下裏麵有個孩子……長得像宮邪,然後就……打住,不能想。

    宮小白將紙擱在桌上,語氣平靜說,“我準備好了。”

    景舟抬了抬右手,一副“請便”的意思。

    宮小白脫下了礙事的外套,疊起來放在椅子上,裏麵就穿一件白色短袖T,下擺紮進鉛筆褲裏,勾勒出纖細如蒲柳的腰身,下麵是兩條筆直勻稱的腿,線條完美。

    景舟看著,第一感覺是她的體形不錯。

    流產前麵一小段戲是一婆子端來補湯,沒人跟她搭戲,宮小白便對著虛空做了個接碗的動作。

    寧素從一個無名的宮婢,走上了從四品婕妤的位置。端碗的動作雖然努力做到優雅之恣,仍剔除不了為奴為婢時的粗放。

    她兩手掐著“碗口”,低頭大口喝著。而不是像其他宮裏的娘娘,纖纖玉手捏著碗,另一隻手做蘭花指托著碗底,又或者是執著湯匙,小口輕抿。

    這點細節,她比喬菀然處理的好。景舟的眼中多了幾分期待。

    發揮藥效需要時間,她坐在椅子上,低頭撫摸著小腹,眉眼柔和,母性的光輝盡顯。倏地,她眉心一蹙,察覺到了不對勁。

    “孩子,你怎麽了?”她低聲詢問,聲音細柔,似乎生怕驚到腹中胎兒,“孩子,你不要嚇唬阿娘,阿娘如今隻剩下你了。孩子……”

    她聲音顫抖著,大概已經猜到了什麽。

    緩慢站起身,朝門外喊道,“來人!如珠,如珠……”如珠是寧素貼身侍女的名字。

    然而,門外的人都被調走了,沒人來救她。

    劇烈的疼痛導致人站不穩,宮小白一下子歪倒,撞翻了椅子,趴在地上。

    她感覺到了腹中孩子生命的流失,又是驚恐又是疼痛地咬住了下唇。

    嘴唇被她咬得慘白。

    景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氣,他看到的就是這個女孩的額角迸起道道青筋,眼中驚痛到了極點。

    她一隻手緊緊地按住小腹,仿佛隻有這樣做,才能保住孩子的命。另一隻手,手心朝下,摳著地板,骨節繃得泛白,她需要借助手指的疼痛轉移腹部傳來的痛感。

    “孩子,你別怕,阿娘會救你,阿娘一定會救你……”

    她喃喃地說,匍匐著往門口爬,額頭不斷有汗珠冒出來。

    在座負責試鏡的幾人,身上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其中一名女士甚至感同身受,想要衝過去幫她一把。

    景舟的眼神也越來越熾熱,他攥緊拳頭,忍住喊“卡”的衝動,繼續往下看。接下來“孩子流掉”的一段才是這場戲的高潮。

    宮小白快爬到門邊時,頓住了,是因為她感覺到了大片的鮮血湧出來,孩子已經保不住了……

    她睜大眼睛,盯著一個點,雙目空洞,大顆大顆的淚珠從眼眶滑落。

    捂住腹部的那隻手,一點點收緊,將衣服抓得褶皺不堪。

    她伏低身子,臉貼在地麵,小獸般嘶啞的嗚咽聲從唇中溢出,“孩子……”

    與喬菀然的歇斯底裏不同,她這種將自己拚命壓抑,壓抑到地底的悲痛,最是抓人心髒。

    給她的劇本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

    宮小白趴地上平複了一會兒,站起來,別過臉去擦了擦眼淚。

    總算知道喬菀然出來時為什麽那個樣子了,她也有點走不住來。為了更有代入感,她想象著自己懷孕了,是宮邪的孩子,那種失去的痛苦,無法承受。

    旁邊有人遞了張紙巾,她接過來,胡亂擦了擦眼睛,轉過身,抿著唇鞠躬道謝,“謝謝景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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