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就當我最後一次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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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泛起魚肚白,遮光不強的帳篷透進來光亮,早起的牧羊人揚起鞭子從蒙古包經過,傳來一陣紛亂的羊咩,伴隨著踩踏聲。

    宮邪皺起眉毛,下意識擔心嘈雜的聲音會吵到宮小白,手臂攬過去,卻撲了個空。

    被子完好地掖在他身上,身邊的人卻不見了。

    有過幾次這樣的經曆,宮邪並不緊張,坐起身,揉了揉眉心,以為宮小白起得早跑到哪裏去鬼混了。

    他慢悠悠拈起床上的T恤套在身上,垂下眼眸的瞬間,看到身上好幾處牙印,還有不小心被指甲劃傷的紅痕,提醒了他兩人昨晚曾有過怎樣的纏綿。

    縱情過後,男人眉眼染出綺麗的緋色,唇角弧度明顯。

    宮邪簡單收拾了下,推開門彎腰走了出去。

    麵前是廣袤無垠的草原,與昨天的景色並無二致,他被金色的晨曦刺得眯了眯眼,伸手擋了下陽光。

    “宮小白——”

    他試著喚了一聲,並沒有在周圍聽到她的回應。

    這丫頭跑到哪裏去了?

    似乎想到點什麽,宮邪抬眸往蒙古包頂上看去,大概是魔怔了,頂棚是倒錐形,她哪裏能再爬上去。

    宮邪啞然失笑。

    不知道她去了哪裏,隻好沿著她這幾天常去的地方尋找。

    路上遇見了跟妻子晨跑的虯髯大叔,兩人還說了幾句話。

    “你在找宮太太?”大叔指了指自己跑過的地方,“那邊不用去了,我和老婆剛從那邊過來。我們五點多就出來跑步了,沒看見她啊。”

    宮邪微不可察擰眉,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轉過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尋找。

    然而他找遍了周圍每一個角落都沒看見她的身影。

    心裏的恐慌便怎麽也壓不住。

    太陽升高,強烈的陽光普照大地,宮邪站在太陽底下,兩頰不斷有汗水滴落,順著下頜淌進了衣領裏,眼底滿是焦急。

    她到底去哪兒?

    抬起腕表看了眼,距離他起床已經過去一小時零八分鍾。她應該知道這個時間點他會起床,在外麵瘋夠了肯定會回來。

    宮邪不再在外麵找尋,原路返回。

    挑開門簾,裏麵空空如也,她沒有回來。

    宮邪站在門邊,電光火石間,腦海中閃過這段時間的點點滴滴,那些被他忽略過的地方就像考試卷的答案,看一眼就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裏。

    她癡癡望著他失神的樣子,她眼底一閃而逝的難過,她佯裝的笑容,她眼角不易察覺的淚花,以及,她偶爾流露出的依依不舍……

    為什麽?

    為什麽她會有這麽多難以理解的小表情?

    恰是這時候,風從挑起的門簾吹進來,桌上的一張紙像蝴蝶一般翩然而至,緩慢地,落在宮邪腳邊。

    他怔怔地盯著明顯寫著黑字的紙張。

    是他熟悉的字跡,剛勁有力,透出幾分雅士的風骨,宮小白的字跡,他第一次看她寫字,就覺得不似出自女孩兒之手。

    指尖顫了顫,心中有強烈的預感,已經猜到了那是什麽,宮邪閉了閉眼睛,強迫自己將它撿起來。

    “對不起。”

    首先引入眼簾的三個字灼傷了他的眸子。

    “宮邪,或許你早就察覺到了,我跟從前不一樣了。我想起了過去的事,我答應過你,等有一天我恢複了記憶就告訴你我的過去,對不起,我食言了。那些回憶都太過沉重,我不願讓你知道。記得我問過你,如果我不見了你會找我嗎?隻是很抱歉,這一次,我不在房頂,我在另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恐怕,這輩子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我想過不辭而別,終究不忍心,慫得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老公,我走了……大概,這是我們這輩子經曆過的,最久的異地戀。答應我,不要忘記我,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當我最後一次任性,好嗎……”

    紙張暈開了幾朵皺巴巴的痕跡,是宮小白寫這些字時不小心流下的淚。

    看得出來,她努力想用輕鬆的口氣跟他告別,然而心裏實在太痛,那種此生不複相見的痛,讓每一個輕快的字眼都帶上了哀傷。

    宮邪緊緊攥著薄薄一張紙,看向床頭櫃。

    那裏放著一個小小的玻璃瓶,宮小白最後在信裏提到,這瓶藥是給曹亮的,她很早之前就想給他,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藥能治好曹亮的腿。

    宮邪心中一痛,視線漸漸模糊。

    身中三槍的他也沒掉過一滴眼淚,此刻半跪在地上,發出極低的嗚咽聲,哭得那樣無助,眼淚滴在信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字跡。

    他瘋了一般轉身出去尋找。

    他不信她找不到她。

    宮小白在家最愛玩躲貓貓的遊戲,常常藏在角落裏,然後突然出現尖叫著嚇他一大跳。有一次她就是在衣帽間的櫃子裏睡著了,他下班回家換衣服時,她就從裏麵滾出來,抱住他褲腿。

    這次應該也一樣。

    她藏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等著他把她捉出來。或者,看他心慌找不到人的時候,她就會自己出現。

    一定是這樣……

    他挨家挨戶地敲開別人的家門,尋找宮小白。

    這一簇居民一共一百二十三戶,除去外出未歸的人,是一百一十二戶人家。整整一上午,他找尋了所有居民的家。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妻子宮太太不見了,熱心的居民幫忙尋找。

    到了此刻,宮邪卻心灰意冷了,他舉高被自己握了一個上午的信,上麵被捏出了無數道皺痕,有的地方已看不出字跡。

    他細細讀著每一個字。

    宮邪自嘲一笑,笑著笑著就流淚了。

    他曾在夢中夢見過同樣的畫麵,一覺醒來,身邊的宮小白不見了,他找遍了這世上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到她,連一個相似的背影都不曾尋見。

    原來,竟是夢境成真了。

    他無數次有過這樣的猜想,她是上天饋贈的禮物,總有一天要收回去。就像她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終有一天,她會像來時那樣,突然消失在他的世界裏。

    隻是從沒想過,這一天到來的這樣快。

    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

    所以說啊,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擁有了多少別人羨慕不及的東西,就得付出相應的別人承受不得的代價。

    你看,這就是他的代價。

    在他以為自己擁有全世界的時候,老天爺給他開了一個這樣大的玩笑。

    宮邪站在廣闊的草原上,眼底一片猩紅,喉嚨口湧起腥甜。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跌入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宮小白從沒出現過,他過去兩千多個日夜都是一場夢,此時此刻才回到現實……

    宮邪心髒驟疼,身體支撐不住,猛地倒下去。

    閉上眼睛之前,耳邊傳來慌張的驚呼聲,他都聽不見了。

    ——

    天龍居景色依舊,與宮邪離開時沒有分毫差別,可細細看,總有那麽點變化,園中的樹木凋零了幾棵,花壇裏的花開敗了幾朵。

    宮邪在草原沒日沒夜找了三天,現在趕回來,隻是想確認,腦海中存在的記憶到底是不是夢境。

    他站在寬闊的道路上,兩邊草木鬱鬱蔥蔥。腳下每踏出一步,心裏就想著,這是她走過的地方,她是真實存在的。

    視線凝住,宮邪看見了那根彎了的燈柱,腳步隨之停下。

    他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惹她傷心,她著急慌亂之下開車撞到了柱子上。曹亮準備找人來修,是他不讓修理,想讓自己每次看到這根彎了的燈柱都警告自己不許再惹她傷心難過。

    這是她存在的痕跡之一。

    曹亮知道今天宮邪要回來,他已經聽說了,宮小白不見了。秦灃因為這件事特意從軍營請假回來,擔心宮邪受到刺激會出事。

    兩人從屋子裏走出來,看見了站在庭院中的宮邪。他呆呆地望著燈柱,像是想起了什麽事,眼睛裏的悲傷、痛苦、悵惘、失落、無助……等等等等,每一種情緒都能讓人輕易看見。

    他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宮爺啊,怎麽會變成這樣?

    這樣的他,讓秦灃根本不敢上前勸慰。

    宮邪轉過身,繼續往前走,路過他們,仿佛沒有看見。

    秦灃皺眉,爺怎麽比受重傷的時候還要瘦,眼裏全是紅血絲,下頜線條冷硬凸出,瘦削得好像用刀削過。

    回到屋子裏的宮邪將自己反鎖在臥室裏。

    置身熟悉的房間,那種痛苦的感覺強烈百倍。床上鋪著粉藍色的床單被罩,當初選被罩的時候,她還特意把圖片拿給他看,問他到底是要印著兔子圖案的,還是印著棕熊圖案的,兩個圖案她都很喜歡。他讓她把兩套都買下來了,想用哪套就用哪套。

    雪白的木桌上,放著一堆巴掌大小的毛絨玩具,陶瓷擺件,還有卡通手辦,各種華而不實的手賬本子整整齊齊碼好……

    這些都是她存在的痕跡。

    “喵~”

    粉紅色的貓窩裏傳來一聲貓叫,小家夥探頭探腦,最終還是舔著粉嫩的肉爪子跑出來,繞著宮邪的褲腿打轉。

    宮邪垂眸,看著它,腦中自動播放宮小白抱著它在床上打滾兒的樣子。明明再三叮囑不許抱著貓上床,她任性得很,沒有哪一次認真聽過話。

    宮邪深吸口氣,蹲下來將這隻不再拍他的貓咪撥開。

    他走到床頭邊,找出充電器,給關機了三天的手機充上電。

    等待的過程中,他的視線將屋子裏每個角落都逡巡了一遍,不斷想象著她突然從某個地方蹦出來的場景。

    然而,她始終沒有出現。

    手機開機了,他首先點開的是相冊,他記得度蜜月的時候,拍了很多很多照片,還是他親自給她拍的。

    相冊裏寥寥數張照片,提醒他一個事實,當初拍照片用的都是宮小白的手機,他手機裏的照片不多,僅有一張兩人的合照。

    照片裏,她一雙桃花眼明亮奪目,媚態天成,眼中的笑意仿佛能感染人,而不喜歡照相的他,表情頗有幾分無奈,卻依然寵溺著。

    看著僅剩的一張證明他們在一起過的照片,他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垂下頭泣不成聲。

    她曾存在過,與他相愛過,不是他的夢境……

    秦灃站在門外,隔著一塊門板,聽到了裏麵的哭聲,他一個大男人心都揪起來了。看來,他猜的沒錯,宮小白是憑空消失了。

    當初,她就是從天上掉下來,砸在了爺懷裏。

    他試著擰了下門把,房門從裏麵反鎖了。

    “能不能打開?”秦灃擰眉看著曹亮,“爺一個人在裏麵我不放心,而且他看起來幾天沒吃沒喝,領口還有血跡。爺才重傷不久,哪能經得起折騰?”

    曹亮看了眼指紋鎖盤,“要想在外麵打開,除了爺的指紋,就是宮小白……”

    “那就讓猴子遠程操控!”秦灃眉毛皺成了川字,“我記得這鎖是猴子搞出來的,他肯定知道該怎麽解鎖。”

    當初爺遭遇不測,宮小白都能為了他去死,眼下宮小白不見了,可想而知他會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曹亮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連忙轉身下樓打電話。

    爺一個人在裏麵的確讓人擔心。

    房間裏,宮邪執著的在網上搜他和宮小白同框的照片,他記得兩人每次出去玩都被人偷拍了,網上肯定有照片。

    他一張張的找出來,小心翼翼的保存。每找出一張,他就抿著唇,笑得像個傻子,順便回憶兩人那個時候在做什麽。

    對了!他怎麽忘了最重要的一張照片。

    他們的結婚證呢?!

    宮邪扔下手機,從地上爬起來,因為起來的動作太猛,他還踉蹌了一步,差點摔倒。

    緊接著,他在房間裏翻箱倒櫃開始尋找結婚證。

    結婚證原本是放在他這裏保存的,後來那丫頭非要自己保存,他就把結婚證給她了。可,她到底放在哪裏了?

    秦灃站在房門外,聽到裏麵傳來物體砸地的聲音,越發的擔心。

    他敲了敲門,“爺?”

    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一身狼狽的宮邪看著他,無助地求問,“我和小白,我們領過證了對不對?我們結婚了,是嗎?”

    秦灃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宮邪的手背,不曉得撞到了哪個尖銳的地方,破了一塊皮,滲出血絲,看著觸目驚心。

    “對不對?”他固執地追問。

    秦灃終是點頭,“是,你們領過證了,結婚了。”

    然後,他看到這個高大的男人脫了力般背靠在牆壁上,嘴角上揚,笑得那樣的天真傻氣,“我確定了,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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