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趙家院子裏燈火盡熄，隻前麵的門房偶爾傳來老餘頭壓抑不住的咳嗽聲音。

    家裏盡是女眷，老餘頭是趙大牛特意尋來為家裏守門的人。

    老餘頭的兒女都在鎮上安家了，隻他一人舍不下這村裏的人和物，所以趁著身子還硬朗，就尋了這麽個門房的活計。

    “老餘叔！老餘叔！”

    忽然，睡眠本就輕淺的老餘頭被這輕輕的叫喚聲驚醒了。

    “誰？是誰在外麵？”老餘頭自是警醒著問道。

    外麵的人，聽見老餘頭的聲音，明顯鬆了一口氣，說道：“是我！豪子！後山學堂和書坊的大門都關了，所以今晚我隻能和您擠擠了！”

    豪子一直幫著四丫做事，所以這趙家的門豪子自是經常地進進出出，這一來二去，老餘頭與豪子自是相熟了起來！

    聽出來的確是豪子的聲音，老餘頭繃緊的神經也慢慢地放鬆下來，隻見他披上厚厚的秋裳，然後點上盞燈，就下床開門去了。

    “你這孩子，怎麽這個時間還到處亂跑啊！這秋日裏露氣重，等到年紀大了，可是就知道其中的厲害了！”一打開門，見豪子頭上臉上衣裳上全都沾滿了露水，老餘頭不由得責備說道。

    知道老餘頭是關心自己，豪子隻傻嗬嗬地笑著喚了一聲老餘叔。

    “快進來吧！是不是出門辦事，又晚了時間了！哎！到底是年輕人啊，想當初我和你這般年紀的時候……！”招呼著豪子進門之後，老餘頭一麵重新關好了門，一麵就開始絮叨上了。

    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和小一輩說說從前的事情。

    之前幾次，豪子因為出門辦事回來晚了，也是這樣喊的老餘頭的門，所以豪子也習慣了老餘頭這般絮叨。

    隻見他熟絡地拿起毛巾，擦了頭上臉上身上的露水，嘴裏還不忘“嗯”“啊”“是”的回應著老餘頭的話。

    老餘頭雖然說著話，但是手上卻也沒忘了從櫃子裏幫著豪子取了一床新打的棉被。

    “這是主家剛發下來的新棉被，說是給我們這些人過年用的！今兒個就便宜你小子了，我這老頭子一次還沒舍得用呢！”新棉被散發著一股太陽的溫暖味道，說起主家，老餘頭臉上也是忍不住地笑意滿滿。

    比起鎮上的兒女家裏，這裏的日子不比那裏要差，反而是更自在，更舒服一些！

    豪子用了很長時間，才習慣了聽別人稱趙家為主家！

    隨著趙家生意做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好，大家漸漸地也改了對趙家人的稱呼。

    其實豪子也不是覺得稱呼趙家人為主家有什麽不妥之處，畢竟他也的確是在為趙家做工，隻不過一想到四丫，豪子心裏就有一種莫名的抵觸情緒。

    “四姑娘”“四小姐”“東家”……這些個稱呼在豪子看來，遠遠沒有“四丫”這個稱呼，更讓他覺得舒服。

    “那這新被還是老餘叔您自己蓋吧，我就蓋舊的行！”說著，洗好了腳的豪子就準備爬進老餘頭剛剛的被窩去。

    “你還是蓋新被吧！正好讓你這年輕人幫我暖暖被！”看見豪子的小動作，老餘頭走到床邊把被子朝豪子身上一拋，然後笑著說道。

    猝不及防的豪子被這新被子摔了個滿懷，不過這秋夜的天氣的確冷清，豪子也沒再客氣，拽過新被子就蓋了身上。

    老餘頭就喜歡見年輕人幹幹脆脆的，他見豪子躺好了之後，也就上了床，熄了燈，蓋好了被子。

    “你這大半夜的還沒回家，提前和你爹和娘親打了招呼沒？”躺下之後，老餘頭開口問道。

    “他們才不會在意這些！”豪子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

    “你們這些個孩子啊，哪裏懂得做爹娘的不容易啊！嘴上雖然說是不擔心不在意，但是自己的孩子，哪裏真能不擔心呢！”說著，老餘頭不由得歎了一口氣，“哎！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會懂！到底年紀還小啊，等你將來自己有了孩子就能明白做爹娘的不易了！”

    自己的一雙兒女讓老餘頭寒了心，但是老餘頭從未與外人說過，隻說是自己不願意到鎮上，所以見著這些年輕人，老餘頭總會忍不住地叨叨幾句，希望這些年輕人別走了自己兒女的老路。

    聽見老餘頭的歎息，豪子並未出聲說了什麽。

    其實，今晚豪子是逃出來的，而導致他逃出來的根本原因就是他那爹和娘親！

    這些話，豪子自是不會與老餘頭說。還好，老餘頭歎息之後，也就沒再出聲說話，慢慢地豪子的耳邊傳來了老餘頭輕輕的打鼾聲。

    想著明日一大早，自家爹和娘親發現自己逃了之後，該是怎麽樣的生氣！

    特別是自家娘親，豪子都能想到她那氣得變形了的麵容！

    想到這裏，豪子心裏也是一肚子的氣！

    那次參加完自家外甥女的洗三禮，回去的路上，虎妞娘親就說要豪子早些成親，而且還說起了隔壁村的翠花！

    本來豪子還以為自家娘親和之前一樣，隻是說說並不是來真格的！

    可是這次虎妞娘親好像真的被刺激大發了，沒幾日就真的上門給豪子說親事了！

    雖然說的那人家不是隔壁的翠花，而是隔壁村的隔壁的一個叫大鳳的姑娘，但是豪子一聽自家娘親所說的“壯實”“屁股大，好生養”“大麵盤”……豪子覺得自己都快要瘋了！

    之前，虎妞娘親也讓媒人做過幾次這樣“上門”的事情，但是虎妞娘親卻是沒親自上門去，這次虎妞娘親不但親自上了門，而且動作利索地約好女家第二日上了自家的門！

    虎妞娘親不是那有著彎彎繞繞的人，所以從那大鳳家一回來，就把這事情告訴了豪子，並且理所應當地把豪子給拘在了家裏！

    平日裏虎妞娘親會打豪子，罵豪子，卻是從未把他關起來，這次豪子也意識到自家娘親這次是來真的了！

    所以，豪子就趁著自家爹和娘親睡熟了，撬了窗戶，連夜從家裏逃了出來！

    這要真等到明日女方家上了門，憑著自家娘親的“急切”模樣，還不真讓生米煮成熟飯，把事情坐實了！

    要是等到那會兒……

    想到這裏，躺在暖和的新被子裏的豪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算了！算了！還是趕緊睡吧！

    豪子緊了緊被子，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第二日，豪子醒來的時候，床上已經不見了老餘頭。

    門外麵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聲音，想來是老餘頭清掃外院的聲音！

    昨夜睡得晚，豪子感覺頭還暈乎著，所以沒打算立即起床，準備再睡上一會兒！

    “老餘叔早！”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如黃鸝鳥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四丫起得還真是早！”豪子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聲說道。

    “四姑娘怎地不多睡一會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睡一會兒，沒關係的！”外院的事情雖然說是趙大牛打理，但是因為溫室大棚的，真正打理外院事情的，是四丫。所以比起趙大牛，老餘頭與四丫說話更相熟一些！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嘿嘿！老餘叔，我幫你一塊掃院子！”家裏除了趙氏與許氏，沒有長輩，所以四丫很喜歡與老餘頭說話！

    “行！”

    經過這些時日的了解，老餘頭知道趙家不像那些個主家，所以聽了四丫的話，也不客氣地應聲說道。

    接著，屋裏的豪子就聽著這一老一小的一麵掃院子，一麵歡快地聊著天！

    沒辦法，這覺看來是睡不著了，豪子隻能悻悻然地起了床，疊了被子，然後也出了屋子了！

    “起來了啊！怎麽也不多睡一會兒！”先看到豪子的是老餘頭，隻見他笑著與豪子說道。

    “遲起的蟲子被鳥吃！我這要想不被早起的鳥兒吃了，可不得趕緊起床嗎！”學著四丫的語氣，豪子玩笑著說道。

    “你這孩子！怎麽這般與四姑娘說話！”裝著斥責了豪子幾句之後，老餘頭又滿臉緊張地看向四丫，好似很怕四丫惱了豪子一般，趕緊地替他解釋說道：“這孩子就愛亂說話，不過心是不壞的！”

    老餘頭來趙家的時間不長，雖見豪子時常地進出趙家，卻是不清楚趙家待他如何，所以才會這般地替他說話。

    在老餘頭看來，四丫雖然沒有架子，平日裏待家裏的下人都好，但是四丫總歸是主家的正經姑娘，豪子這般說笑她，怎麽也是不合規矩的。

    “沒事兒！老餘叔，我與豪子哥平日裏就愛說笑！”四丫自是瞧出了老餘頭的擔心，於是就笑著說道。

    見老餘頭那般急著為自己說話，而四丫又那般滿臉地笑著說沒關係，豪子忽然覺得這深秋的早晨，也沒有那般清冷！

    見四丫不像是說假話，老餘頭這才放下心來！

    “這小子真是有福氣的！不過，我老頭子也是有福氣的，能在趙家做事，那就是真的福氣！”從未見過這般待人的主家，所以老餘頭每見識一番之後，都會忍不住地感慨說道。

    這樣的話四丫已經聽了無數遍了，不過每次聽來，四丫心裏都覺得高興！

    瞧著四丫笑得眉眼彎彎的模樣，豪子也咧開嘴，然後挑起水桶就出了院門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