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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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此時, 有丫頭過來請眾人去湖心亭邊。說是傅家買來了幾株極為難得的墨菊, 請老夫人一同去觀賞。

    到了湖心亭這裏, 元瑾反而一怔。她一路走來目之所見, 傅家早已不是當年的傅家。唯湖心亭這裏卻沒有怎麽變,這是她小時候玩耍最多的地方。湖旁那棵歪脖子樹還在,她小時候經常爬,下頭又是湖, 若是摔下去如何得了, 時常把還在世的外祖父嚇得不輕。一度要準備砍了。歪脖子樹下有許多螞蟻洞, 她淘氣的時候, 還灑過蜜糖來引螞蟻玩。

    傅庭多半是站在旁邊, 黑著臉給她撐傘。這是外祖父吩咐的,元瑾小時候淘氣, 經常在外玩,他怕把元瑾曬黑了。女孩若是黑了自然是不好看的。

    元瑾隨著眾人一起站在湖邊, 一時思緒如飛。

    外祖父早已逝去, 傅家也不是那個傅家。

    沒有什麽還是原來的樣子,甚至包括她自己。

    眾人簇擁賞菊, 人聲熱鬧喧囂, 而唯她一人站在人群中, 神情一時悲涼。

    而不遠處湖心亭的閣樓裏,傅庭正和裴子清在喝酒。

    裴子清剛從山西回來不久。

    雖然傅庭是太子的人, 裴子清是靖王的人。但在蕭太後在時, 兩人的關係是極好的, 後來宮變後,有了共同的經曆,兩人倒也時常在一起喝酒。

    “你今日似乎喝得有點多。”裴子清道,傅庭是那種很容易喝醉的人,三杯必倒。所以他挺怕這貨喝多的。

    但傅庭卻看著遠處的湖泊,目光極遠。

    當初父親翻修傅家,唯有這處他沒有讓他動。那時候,他已經妥協娶了徐婉,父親也沒有說什麽。

    知道傅家背叛了蕭家的時候,他很難說清楚自己的感覺,大概還是憤怒和自責居多。他這樣的人,永遠做不到像父親那樣的心狠手辣。

    傅庭再飲了一杯酒,說道:“我看你的心情倒比之前好了許多。”

    裴子清嘴角微挑,倒是奇怪,他的確是從山西回來之後心情好了許多。不僅僅是他自己想通了。還因那薛四娘子的緣故,也不知道為何,他一見她就覺得心緒平靜,不再有元瑾剛死之時,那種煩躁不安的感覺。

    他倒是聽說,她同定國公老夫人一起來京城了。得個空去看她吧,她剛到京城,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我可能已經放下了。”裴子清道。

    傅庭看了他一眼:“我聽說,靖王殿下也回京了。恐怕你很快就不得空了吧?”

    裴子清道:“殿下本是說不回來的,不知怎的又回來了。京城中某些人可是焦心得很。”殿下雖然沒說為什麽回京城,但他覺得殿下是回來查上次遇刺一事的,自然有人要遭殃了。

    傅庭笑了笑:“日後太子若是明麵上不服靖王,我們恐怕便沒有這般喝酒的時候了。”

    裴子清也是一笑,眼一抬,卻看到樓下不遠處的湖泊旁,人群中的那個小姑娘有些眼熟。

    他眼一眯,認出那人正是薛四娘子!

    她竟也來傅家了。

    隻是她站在人群裏,卻似失落悲傷之態。她小小年紀,時常不高興,為何做了定國公府小姐,她還是不快樂呢。

    “失陪一下。”裴子清突然對傅庭道,隨後走下樓去。

    傅庭嗯了聲,倒是有幾分好奇他去做什麽了。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到裴子清走出了樓。賞花的人群已經四下散開,裴子清走到了一條回花廳的小徑上,有個姑娘正在那裏看銀杏樹。這季節,正是銀杏落葉的時候。她獨身站著,仰看如雲的黃葉。

    傅庭有瞬間的失神。

    少女的丹陽,極喜歡傅家的這些銀杏樹。每年秋日她來傅家玩,都喜歡在下麵玩很久。

    他最煩她來玩的時候,就說:“不要再看了,這有什麽好看的。”

    丹陽就笑眯眯地說:“父親說,母親最喜歡傅家的這些銀杏樹,父親還在老家為她種了許多。可還沒等小苗長大,母親就不在了。所以我隻是想看看,這究竟有多漂亮,讓母親念念不忘。”

    那是頭一次,他看著丹陽皎潔如明月的臉,聽著她平靜敘述的語氣時。心裏突然湧起一種愧疚的情緒。

    繼而便自此有了複雜的情愫。或許是很早就有了複雜的情愫,她刁蠻但不任性,又漂亮又鮮活,那樣的聰明,誰會不喜歡她。

    但丹陽是自小就有未婚夫的,而且她對他,似乎從未有別的感情。所以他才將這樣的感情深埋心底。

    直到她的未婚夫退親,他似乎有機會迎娶她。

    那個時候他雖然表麵冷靜自持,實則欣喜若狂,多年夙願突然就要實現了,他怎麽會不高興。但沒等他高興多久,母親就告訴他,薛元瑾親自拒了這門親事,他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吧,衝到皇宮去質問了她一番。

    但元瑾卻似乎什麽都不知道。

    而他是個驕傲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再做更多失去冷靜的行為。所以從那天開始,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不想這一別就是永別了。

    後來徐家忠義侯親自提出了他和徐婉的親事,傅家覺得徐婉是個再合適不過的兒媳,所以逼他娶她。

    徐婉愛他,他一直都知道。正是因為看得出徐婉對他的愛,丹陽反而更加對他退避三舍。他根本不需要她這樣的愛,但父母一心逼他娶,什麽手段都用盡了,最後母親以絕食相逼,傅庭才妥協了。

    便娶吧,徐婉想嫁就嫁罷,至於以後是什麽樣,跟他沒有關係。

    這少女的動作神態,像極了丹陽。甚至光看著背影,他覺得就是丹陽站在那裏。

    待少女轉身時,他竟握緊了酒杯,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那少女長得極美,未綰的兩束長發披在胸前,清嫩秀麗,肌膚如蓮花瓣雪白透粉,眼神清靈透徹。偏生眉宇凝思,讓人覺得難以捉摸,是那日見過的定國公府二小姐,雖然的確長得甚美,與丹陽比也毫不遜色,卻不是丹陽。

    但他久久看著這個少女,卻不知為何竟有種心神搖動的感覺。

    他收回了目光。他覺得自己是一時的被色所惑,不應當繼續看了。他如今並不願意,再對什麽人動心神。

    元瑾是正在看銀杏的的時候被人叫了聲四娘子,別人賞菊,獨她看的是這傅家的種種變化。又看到之前母親所愛的銀杏,難免駐足。

    聽到有人喊她在山西時的稱呼,轉過身時,卻看到來人帶著錦衣衛,束銀冠,麵容俊朗,正打量著她,竟然是裴子清。

    裴子清竟然在傅家!

    不過想想這也是應當的,裴大人畢竟是錦衣衛指揮使,京城才是他的大本營,他之前就和傅庭交好,出現在傅家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叫什麽做什麽。

    她才從情緒中回過神來,行了禮:“沒想裴大人在京城中也這麽閑。”

    裴子清習慣了她沒個好氣的語氣,笑了笑問:“你來這裏做什麽?”

    這傅家的賞花會,並不僅僅是賞花,多半還是為了各家夫人相互交流,相看有沒有合適自己兒女的對象,所以來的都是妙齡少女。她似乎明年就要及笄了,難道老夫人是帶她來找尋合適婆家的?

    元瑾道:“不過是出來散心罷了,裴大人這是來傅家遊玩的?”

    他可真是好玩,分明是靖王的人,卻和傅庭交往。不怕靖王對他生疑麽。

    “公事而已。”裴子清言簡意賅,“你到京城還習慣麽?”

    她習不習慣,跟他有什麽關係。元瑾道:“勞大人掛心,我是習慣的。”

    裴子清就嗯了聲:“你若有什麽要幫忙的,可以托人來找我。”想了想又說,“不過你還未及笄,不必現在就尋覓親事。更何況這些人家之中,子孫皆不成氣候,沒什麽好的人在裏麵。所以也不必在這裏頭找……”

    這人真是多管閑事至極,她什麽時候說她是來相親的了!元瑾笑了笑道:“大人此言卻是不必,我不過是定國公府的繼小姐,同在座這些本就出生極好的人來說,是比不得人家身份的,哪裏有我嫌棄人家的。”

    裴子清聽了,凝視著她笑了笑:“這麽說來,看來還真是來談親事的?”

    元瑾被他氣得一頓,抿了抿嘴唇道:“大人若沒有別的事,我便先走了,祖母還在等我。”

    裴子清望著她的遠去的背影,依舊保持笑容。

    他的確對這小姑娘不一樣。

    ***

    元瑾下午才回定國公府。

    定國公正好帶著聞玉回來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不久就回了自己的住處。元見了便知事情恐怕不妙,讓聞玉同她一起去了書房。

    “今日可見到太子了?”元瑾問他。

    聞玉搖頭:“太子殿下隻見了國公爺,沒有見我。不過仍然沒有同意給我封號。”他思索了片刻,語氣微微一頓,“其實太子殿下,是想拉攏國公爺的。他暗示若我去幫他做事,世子封號自然沒有問題。”

    元瑾聽到這裏眉頭微蹙,思索了起來。

    難怪定國公的臉色這麽不好看。

    朱詢打的原來是這個主意。

    雖然宮變的時候,他和靖王是同盟的,但這世上怎麽會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罷了。靖王如此強橫的勢力,必然會讓朱詢忌憚,將來若他登鼎大寶,這樣強橫的藩王也絕對是個巨大的威脅。

    所以朱詢才阻撓聞玉封世子,不僅是有打擊靖王派係的意思,恐怕也暗存威逼拉攏之意。

    朱詢和靖王兩個人都同她有仇,兩個人狗咬狗相互鬥,她自然是很樂意看到的。因此告訴聞玉:“你靜觀其變就是,既然是勢力博弈,最後總會有結果的。”這個事她還真的幫不上忙,隻能看定國公的。元瑾微一停頓,“不過……”

    其實元瑾最近還一直在思索聞玉未來的路。

    她不僅想讓聞玉坐穩世子之位,還想讓定國公府成為京城最權貴的家族,讓聞玉成為最權貴的人物。

    而到那時候,她所想的自然能實現。

    定國公府有如今的榮耀,都是靠薛讓在戰場立下的赫赫戰功,積攢而來的。但到了這個地步,勢力想再往上走,光靠戰功已經不行了。聞玉繼承定國公之位後,若是想要定國公府更加強勢,必然要取得皇帝的信任,同時有別的家族的支持,形成自己的勢力和人脈。

    一般來說,大家族會采取聯姻的方法,讓自己的勢力越來越穩固。忠義侯徐家就因為這步棋走對了,所以如今才是京城最顯赫的家族。徐家的大女兒是貴妃,二女兒又是未來首輔之兒媳,三女兒想嫁給顧珩,徐家也是會想方設法替他達成的。因為這會讓家族更強大。

    定國公府卻人丁不興旺,這條路恐怕難走。

    見聞玉看著她,元瑾才笑了笑:“無妨,先是解決你世子封號的問題才是。”

    倒是這時候,紫蘇進來傳話,說大小姐過來想見她。

    薛元珍這時候來做什麽?

    元瑾讓聞玉先去偏廳看書,讓丫頭將薛元珍帶進來。

    薛元珍臉色凝重,進來後握了茶杯,久久地不說話。

    元瑾打量了她一眼,其實大概都能猜到她想說什麽,但是薛元珍不說,隻能自己先開口:“元珍姐姐找我,總不會隻是喝茶的吧?”

    薛元珍抬起頭,輕輕歎了口氣:“元瑾妹妹,你如今看今天傅家的事情?”

    果然是為了傅家的事而來。

    其實方才,薛元珍的母親周氏來找過她了。

    周氏聽說了今天傅家的事之後十分憂慮,畢竟若是跟徐瑤比,薛元珍沒有絲毫優勢。但這樣的機會,豈能看著它從自己眼前白白溜走。再者若不嫁顧珩,卻也不知道元珍還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姻緣。

    周氏在屋子裏轉了幾圈,思索了很久,突然對薛元珍說:“娘現在覺得,你怕是要和薛元瑾合作。”

    母親的話讓薛元珍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在來京城之前,她還是把薛元瑾當做對手的,她的語氣有些猶豫:“但是娘,咱們之前對四房這般過分,又怎麽還能和薛元瑾合作?她勢必是恨我們的。”

    周氏歎道:“今日才看出,薛元瑾當真是一點都不想嫁入魏永侯府,我們原來的擔心本就是錯的。而她弟弟才是世子,很多事做起來比你方便。且若你嫁了顧珩,對她和她弟弟也是有幫助的。顧珩比定國公在京城的根係更深,能幫她弟弟在京城立足……若是論這些,她幫你也是合理的!”

    薛元珍卻聽著很是不靠譜:“娘,這樣說得我都覺得牽強。她當真能放下過去的事幫我嗎?”

    周氏也茫然地坐了下來:“但不這樣,娘也沒有辦法。你總得去試試才知道……否則你勢單力薄,怎麽爭得過旁人。”

    薛元珍也是想了許久母親的話,才覺得的確沒有別的路可以走,因此才來找了薛元瑾。

    丫頭端上來蜜餞盒子,裏頭放了六樣蜜餞子。元瑾用銀簽插了一粒梅子遞給了薛元珍。“傅家這事,說來還是元珍姐姐的事,我原也以為進了京城之後,姐姐能順利嫁了魏永侯爺,沒想卻又出來個徐瑤,姐姐怕是要仔細了。”

    梅子在嘴裏轉了一圈,酸甜濃鬱,薛元珍聽元瑾這個置身事外的語氣,卻又覺得這梅子有幾分苦澀。

    “我今日來,卻是想請妹妹祝我一臂之力的,我知道你並不想嫁入魏永侯府。”薛元珍道,“但若我嫁了,卻能給定國公府,甚至給聞玉弟弟帶來好處。妹妹也不必怕我食言,我若是嫁了之後,自然隻有定國公府可以依靠,隻會向著定國公府。”

    薛元珍果然是來找她求合作的!

    元瑾其實一點也不想幫薛元珍,畢竟兩人還有之前的仇怨在。

    但是薛元珍說的話,倒是提醒了她。

    她想給聞玉建立人脈,顧珩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顧家本就是名門,顧珩自己又是總兵,權勢不小。她自己不想嫁,那薛元珍嫁,的確是個再好不過的辦法。而且,她也決不能讓徐瑤嫁給顧珩,這才是真正重要的地方。

    至於薛元珍嫁了之後該如何拿捏她,更是不用擔心。她的確必須依靠定國公府作為她的靠山。

    她笑道:“元珍姐姐是想我幫你?”

    薛元珍也知道這些難以抵消兩人過去的恩怨,她放低了聲音:“隻希望妹妹能向前看,知道姐姐說的句句是實。”

    元瑾就淡淡道:“那姐姐可先要拿出誠意才是。”

    她其實已經有了和薛元珍合作的打算。薛元珍也是歪打正著,撞著她和徐家有大仇,否則如何會輕易答應她。

    薛元珍已經聽出她話中的轉機,鬆了口氣,麵上也露出了笑容。

    “妹妹如此說,那我便放心了,隻靜候妹妹佳音了。”她說完,才準備起身離去。

    元瑾叫丫頭送了薛元珍離開,舉目看就是屋內的繁華錦繡,她覺得有些累了。

    這一天她的情緒起伏太大了。

    元瑾拿出了陳先生留給她的玉佩,摩挲著溫潤的玉質,突然有些想念他。若他在的話,勢必能給她指點方向。可惜一去數百裏,人都不在身邊,他給自己這塊玉佩,又能有何用?

    還是做個玉佩墜兒用吧,這絡子打得倒是好看。隻是樣式男性了一些,再加些瓔珞珠子應該會更合適。

    元瑾正想著,丫頭又來稟:“二小姐,定國公來找世子爺了。”

    定國公這時候突然來找聞玉,應該是有急事吧。

    元瑾才回過神,聞玉這時候還在偏廳看書。她道:“你去告訴世子爺一聲就是了。”但說完之後,元瑾自己又改了主意,“等等,還是我去吧。”

    聞玉看書的時候不喜別人打擾,是她的話還好一些,若是別的仆人,他怕是會不高興的。

    元瑾順手將玉墜兒掛在腰間。出了房門,就看到定國公帶人站在廡廊下,她走過去屈身行禮:“國公爺。”

    薛讓本是沒有在意她的,淡淡嗯了聲。“聞玉是在你這處的吧?”

    元瑾道是,便要去敲偏廳的門。

    薛讓本來是漫不經心,隻是隨意看了她一眼,卻掃到她腰間的什麽東西時,突然目光凝聚,隨後變了臉色。

    他太過震驚,以至於跨步過來,一把抓了元瑾的玉佩仔細看。元瑾一時都沒反應過來,畢竟平日薛讓根本不注意她,怎的突然注意到她身上的東西了。

    “你這玉佩——是從哪裏來的?”薛讓突然抬頭,語氣十分嚴肅地問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