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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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徐先生道:“本來我們為了世子爺的安全, 並不打算讓他這麽快就接近皇家的, 無奈世子爺卻被選入了金吾衛, 聖旨已下, 也無法抗旨不遵……不過二小姐也不必擔心,我們在金吾衛是有人的,可以照顧世子爺一二。”

    元瑾卻聽出了他話中的含義。

    徐先生其實是想說,他們也是有籌謀的, 絕非簡單的接近聞玉。本來現階段他們要做的事, 就是保障聞玉的安全, 不要輕舉妄動。這也是最合理的, 眼下皇帝執掌大權, 靖王手握重兵,而朱詢也絕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們若是冒頭, 自然是死無葬身之地。

    其次,徐先生說他們在金吾衛有人, 那也是在告訴元瑾, 他們的勢力可能比她想的大一些。

    政治本來就是很複雜,說不清楚的事情。表麵上花團錦簇, 一片祥和的朝堂, 內裏肯定藏著很多秘密。徐先生也自然不會一一跟她這個小姑娘道來。

    雖然元瑾還想知道得更多, 但徐先生未必會再告訴她。

    他們這種人應該是異常警覺的,她若是再多問, 他當著聞玉的麵, 雖然表麵上會回答她的問題。但卻可能會說一些似是而非的信息, 來混淆她的視聽。

    畢竟在旁人眼中,她隻是個小姑娘。這種機密大事,能告訴她一二已經是因聞玉的強逼了,更多的,絕不可能再說了。

    他這樣的態度,元瑾反倒放心一些。若真的什麽都對她說了,才是不可靠的。

    元瑾就道:“既然徐先生早有準備,我自然放心。想必徐先生也累了,今兒先回去歇息吧。”說罷叫了小廝進來,“送徐先生回房。”

    徐先生卻看向聞玉,神□□言又止。

    見聞玉輕輕地對他點頭,他才放心了一些,隨著桐兒離開了。

    元瑾自然也看到了他們倆之間的動作,問他:“他這是想讓你對我有所保留?”

    而且聞玉居然還點頭了?

    聞玉就笑,說:“姐姐放心,我對你肯定是知無不言的。”

    既然最在意的點元瑾已經知道了,並且她好像並沒有對他有所疏遠。其他的薛聞玉根本就不在乎,元瑾是他最信任的人,他自然不會對她有絲毫隱瞞。

    元瑾量他也不會瞞自己。

    她讓桐兒去尋了圍棋過來,已經許久沒有同他一起下過棋了。

    元瑾擺了棋盤,將黑子遞給聞玉:“以後,我每日吃了晚飯,便來教你下棋吧。”旁的事她不敢保證,但唯棋這事,她敢確定這天底下,沒有幾個人能比得過她。畢竟她師承的是當年聞名天下的圍棋聖手,前翰林院掌院學士。

    棋鍛煉心智,陶冶情操。更重要的是,他現在周圍肯定不簡單,她更得注意時時看著他,免得他這裏又出什麽她不知道的幺蛾子。

    薛聞玉何其聰明,怎猜不到姐姐這也是要加強對他的監管。自然,他是肯定不會提出反對意見的。

    兩人一邊下著棋,元瑾發現聞玉的棋藝竟然又有所精進。分明這一月來,她同他下棋的次數也不多。

    薛聞玉下著棋,先道:“姐姐問吧。”

    她應該有很多想問的吧。

    既然他已經說了,元瑾便不再客氣。問他:“這些人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還有,他們可有告訴你,他們具體有什麽打算?”

    聞玉說:“他們其實並未告訴我太多,徐先生隻告訴我,現在還不是時機。他們也不會輕舉妄動,也在等。”

    “等什麽?”元瑾又問。

    聞玉想了想,告訴她:“政局的變數。”

    元瑾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棋子光滑的表麵。

    她看了看窗外。

    雨勢仍綿綿不斷。

    如今政局還能有什麽變數?自然就隻是靖王了。

    從聞玉世子封位一事上,能看出其實太子和靖王早已不和。而太子代表的是誰?還不就是那位紫禁城正主。靖王和皇帝之間恐怕是必有一爭。

    徐先生他們,等待的應該就是這樣的時機。

    兩方相鬥必有一傷,而那正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隻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時候。

    她囑咐聞玉:“你凡事小心為上,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一定要告訴我。”

    聞玉略挑些眼,看姐姐神色鄭重其事,就笑了笑說:“我知道。”他又接了一句,“姐姐放心,他們比我更怕我死。”

    他這時候的眼神,讓元瑾想起了朱詢。那是一種屬於上位者的沉著和從容。

    元瑾突然覺得,假以時日,這弟弟必然會成為人中龍鳳。

    元瑾回到住處鎖綠軒時,薛青山卻還等著她。他還等著元瑾和他說聞玉身世之事。

    隻是元瑾知道了之後,卻覺得不宜告訴薛青山。這樣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並且正如徐先生所說,其實普通人知道了並沒有什麽好處,反而徒增累贅。

    她隻能告訴薛青山:“……他們也並未告訴我確切的,隻知道聞玉生父顯貴,隻是家族已經不複存在,聞玉是不能再回去了。但是他們會留在聞玉身邊保護他。”

    薛青山雖然是個懦弱之人,但他並不愚蠢,也不像崔氏那樣好騙。

    他知道女兒的話中有疑點,但是女兒咬死不承認,他也問不出什麽來。最後隻是歎息說:“……總之,若有什麽問題,一定要來找爹爹知道嗎?你們二人畢竟都還小,遇到事情不要逞強。”

    元瑾一時還有些動容,薛青山平日沉默,但對孩子真是極好的。

    她笑著點頭,親自送了他出去。

    至於他會不會再去問聞玉那邊,那就隨他了。聞玉聰明,應付薛青山自然是不成問題的。

    ***

    聞玉進入金吾衛的第二天,正是定國公去京衛赴任的日子。

    今日定國公即將去京衛赴任,家中來了幾個同僚好友為他踐行,老夫人便也在花廳略擺了薄酒。請了同在鳴玉坊住的國子監祭酒宋家的夫人和小姐過來吃飯。眼下是叫他們去見客了。

    因著忙聞玉的事,元瑾便還沒來得及去找陳慎。想著等過了今日宴會之後,再去找他。

    此時已至冬日,雪正是將落未落的時候,又幹又冷。

    屋內雖然燒了暖和的地龍,但元瑾怕冷,還抱了個手爐暖手。

    聞玉挑簾進來時,臉色在外麵凍得玉白。因為一進屋就是暖流,他還被衝得握拳低咳了幾聲。元瑾便試了試他的手,果然凍得像冰一樣,就把自己的手爐給了他。

    聞玉本來是不要的:“姐姐用罷,我何至用這個!”

    元瑾卻道:“你不懂,手暖腳暖,便是全身都暖和了。”一定放在他手上。

    聞玉還想拒絕的,但那手爐上卻熏著姐姐身上淡淡的香味。他一聞到這味道,便沒有拒絕握住了,果然從掌心一直暖到身上。

    元瑾還笑眯眯地道:“你們這些男子就是愛逞強,暖暖和和的比什麽不好。”

    薛聞玉就笑道:“姐姐這說的,還有誰跟你逞強過不成?”

    元瑾聽到他這麽一說,才一時怔住。

    當年朱詢習武的時候,也是大冬天的從不燒地龍和暖爐,隻穿個薄棉衣,她勸他的時候,他說自己身子硬朗挺得住。結果凍三天得了風寒,頭疼腦熱半月才好。從此老老實實地燒地龍並且保重身體,跟她很感悟地說:“人啊,還是暖暖和和的好。”

    她那時候差點笑出眼淚。

    她笑容微收,道:“……便是你罷了。”又說起旁的話題,“你在金吾衛中可艱難?”

    聞玉道:“我暫未正式上任,而是跟著金吾衛的副指揮使學習,所以並不難,隻是手底下的人的確並未把我當回事罷了,這也正常,慢慢來就是了。”

    這本來是早就預料到的,他進入金吾衛,肯定不能服眾。且看聞玉眼下微青,就知道其實不如他說的那般輕鬆,隻是不願意讓她擔憂罷了。

    兩人正說著話,卻有丫頭通傳,說老夫人請他們一起去正堂。

    元瑾穿了個綢麵纏枝紋的厚鬥篷,和聞玉一起出門了。

    此事花廳外正是臘梅初綻。滿樹的花,一朵朵玉黃的臘梅綴滿枝頭,有些已然盛放,有些正是含苞待放。空氣中隱然浮動著淡淡幽香,凜冽而清冷。

    薛元珍正帶著幾個丫頭在剪花枝。

    她一向喜歡摘些花花草草的,以前在太原就是如此,非常的有閑情雅致。

    她旁邊還站著個陌生的,約莫十四五歲的小娘子。穿著件粉紫色的杭綢麵夾襖,湖藍色馬麵裙,人生得嬌俏水靈,身段也極好,應當就是宋家的小姐了。指著枝頭笑著跟元珍說:“元珍姐姐你快看那支,那支好看!我們要那隻吧!”

    元珍正要叫丫頭去剪,卻發現元瑾正站在一旁看著她。她就笑著對元瑾招了招手說:“妹妹可算過來了,過來一起剪花枝吧!”

    宋家的小姐聽到元珍的話,便回過頭看。

    隻見一個長得極美的少女,穿著件紅色鬥篷立在那裏。她背後是個形貌昳麗,容貌極為出眾的少年,玉刻般精致典雅的五官,卻有一種冷然的氣質。比那少女高了大半個頭,穿了件玄色鬥篷,越發顯得高挑。

    這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她竟然一下就紅了臉。

    畢竟這少年風姿奪人,實在是迷人心神。

    “這位是宋家小姐吧?”元瑾先笑問。

    薛元珍才給兩人介紹了那少女,果然正是宋家三小姐,緊接著她又向宋三小姐介紹了元瑾,“這是我二妹。”又介紹了聞玉,隻不過因男女有別,便隻說,“這是我們定國公府的世子爺。”

    宋三小姐喊了元瑾一聲姐姐,然後再看向薛聞玉,眼睛亮亮的,聲音輕了許多,屈身道:“……世子爺安好。”

    聞玉對外人一向冷淡,所以隻是對宋三小姐略微頷首,跟元瑾說:“……我便先去正堂了。”

    隨後帶著小廝走了。

    那宋三小姐卻有些失神地看著他的背影。

    元瑾注意到了這位宋三小姐的異樣,她又看了聞玉的背影一眼。

    不知不覺的,聞玉竟已長大了。小時候隻覺得長得好看,如今卻是俊美迷人,她已經很多次看到小姑娘對著聞玉臉紅了。

    她們一行往花廳裏去,宋三小姐回過神之後,卻開始向薛元珍旁敲側擊地打聽起來:“……我看姐姐今年不過十六,元瑾姐姐年紀也不大,不知世子爺今歲幾何了?”

    薛元珍也看出一些端倪,笑道:“他是我們的弟弟,今年虛歲十五呢。”

    宋三小姐聽了便有些出神,原來跟她正是同齡,男孩這時候長得快,薛聞玉個子抽得高,她還以為有十六七了。

    元瑾覺得這次似乎有點不同尋常,這位宋三小姐好像真的對聞玉動心思了。不然一個姑娘家,何至於這樣打探起來。

    三人踏入堂內,卻見裏頭老夫人,崔氏,和一個衣著富貴的陌生婦人正相談甚歡。

    老夫人一看到三位姑娘進來,笑著對她們招了招手。

    “阿瑾可算是來了,快過來見過宋夫人。”

    這位原來就是宋夫人。

    元瑾便走過去,給宋夫人屈身行了禮。

    老夫人拉著她的手,將她帶了過去,對宋夫人說道:“我這孫女,才貌俱佳,聰明伶俐。今年可是虛歲十五了。我本是還想多留在身邊幾年,陪我說說話的。你看可好?”

    宋夫人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卻並沒有所動,隻是笑著說:“二小姐果然是花容月貌。就是不知可會女紅灶頭,管家算賬,還有,可曾讀過什麽書?”

    崔氏也在旁坐著,聽到宋夫人的話之後,不停地給元瑾使眼色,肯定是想讓她說什麽都會。

    雖然實際上,元瑾的女紅灶頭很讓人一言難盡。

    元瑾卻聽著這形式似乎有點不對,就笑道:“我女紅灶頭一般,管家算賬不好說。書本略懂。”其實元瑾的算術非常厲害,並且她博覽群書,學識也不錯。但現在她隻是個庶房小娘子,沒怎麽進過學堂,自然不能說太多。

    宋夫人聽了笑容就有些勉強,畢竟很少聽到姑娘評價自己這麽坦誠的。

    崔氏在旁聽了,很是痛心疾首。

    女兒怎麽就不按著她的指示來做呢!

    她暗暗瞪了女兒一眼,同宋夫人笑道:“她是謙虛罷了,其實都還行的!”

    元瑾聽了嘴角微動,但仍然什麽都沒說。

    老夫人見宋夫人的神色,就知道了幾分她的意思。也隻能笑笑,先叫開席了。

    等入了席,元瑾才低聲問崔氏:“你們剛才究竟在說什麽?”

    崔氏才告訴她,原來是這宋夫人的嫡次子正當齡,她欲給她兒子尋個好婚配。老夫人聽了自然精神一振,覺得這是門好親事,元瑾也到了將要出嫁的年紀了,故這次才請了宋夫人上門,同她說了元瑾。想將元瑾許配給這國子監祭酒家的二公子。

    國子監祭酒雖然隻是四品,但其掌大學之法和科舉考試,實權極大,且在讀書人之中聲望頗高,日後很可能擢升六部侍郎,他們家的嫡次子據說敏而好學,頗有才華,自然是一門好親事。

    就方才來看,這門親事是肯定不會成的。像宋家這樣的書香門第,比別的家族更在意姑娘正統的出身和女德。元瑾雖然如今是定國公府小姐,畢竟隻是收養,本身隻是太原小門戶所出,身份不夠高。

    宋夫人方才的表現,明顯的就是沒有瞧上她。

    自然,元瑾也並未想這時候,跟什麽國子監祭酒家的公子成親。

    崔氏卻有些惋惜:“你方才說都精通,日後再突擊練習不就得了嗎。這樣一門好親事……”

    元瑾淡淡道:“我還沒及笄,您何必著急這個。”

    崔氏聽了卻不同意她的觀點:“你以為你還小麽!人家一般十四、五歲就定親了,拖到十七再不定親的,就會被旁人指指點點,說你有問題了。”崔氏又想了想,腦子一活,“或者,薛元珍那樁魏永侯爺的婚事,你也不是不可以爭取……”

    元瑾看了她一眼,警告道:“絕對不行,您可千萬別動什麽歪腦筋。”

    崔氏成天究竟在想什麽!

    崔氏卻覺得可惜:“魏永侯爺可又比這國子監祭酒更富貴,那可是侯夫人的位子……”

    元瑾就吃著菜不理崔氏了。

    崔氏向來便是對這種事火急火燎的,生怕她嫁不出去了一般。方才人家老夫人看宋夫人的神態,都知道宋夫人已經無意。便提都不提了,她卻還在說個不停。

    這種事情不成就點到為止,也絕不會說明,免得傷了姑娘家的臉麵。大家能心領神會就行。

    雖然是如此說,但是遇到這樣的事,總是讓人有些心煩。

    元瑾現在還並不想嫁人。隻是她的確快要及笄了,女孩兒過了十六,最多十七,再不定親就要被人說閑話了。所以她仍然是需要定親的。

    不過即便是定親,元瑾也要選個自己喜歡的,她並不想嫁侯爺或者書香門第嫡子,隻想嫁個普通人。並非元瑾不喜歡富貴權勢,而是上輩子受夠了身邊之人的爾虞我詐,隻希望能簡單的同一個普通人白頭偕老,歲月靜好,而他永遠不會背叛她。

    元瑾想到這裏,腦海中卻突然出現了陳先生的身影。端然而坐,寧靜平和。攤開手,任她將玉佩拿走的樣子。他的神情有些縱容,又似乎還有一絲寵溺。

    可能,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她搖了搖頭,暫時把這種想法趕出思緒。怎麽會突然想到了他!

    吃了午膳,元珍卻帶著宋三小姐走過來,邀請元瑾一起出去玩。

    元珍笑著說:“……咱們正堂外有個泉眼,冬天都冒著泉水。宋三小姐想過去看看,妹妹同我們一起去吧。”

    宋三小姐的眼睛亮亮的:“元瑾姐姐一起去吧!”

    元瑾方才已經知道了,這位宋三小姐名喚宋思玉。這名字倒是巧了,和聞玉極有緣。

    正堂是男眷們吃飯的地方。

    想想剛才宋思玉的表現,不難猜出她的真正心思,恐怕是想去看看聞玉的。

    盛情難卻,元瑾便也答應了。看到宋三小姐似乎立刻就要往外走,元瑾就笑著道:“這樣寒冬,去水邊可是極冷的。三小姐抱了手爐,披了鬥篷,咱們再去吧。”

    宋思玉方才一心想著去正堂,根本沒注意到。經元瑾一提醒,才發現自己竟連手爐都沒有抱,甚至披風都沒披。才跑回去抱了手爐。紅著臉對元瑾說:“多謝姐姐了。”

    因方才的事,一路上,宋思玉就很熱情地和元瑾交談:“……姐姐是世子爺的親姐姐?”

    元瑾點頭,宋思玉就眨了眨眼睛,對她更親熱了:“我方才聽說,姐姐似乎要和我家二哥說親?說來我家二哥隻比姐姐大兩歲,倒是十分合適。姐姐花容月貌,二哥見了一定喜歡!不如改日我叫他過來……”

    宋思玉想的是,元瑾若是和她哥哥成了姻親,來往不就是更密切了麽。她自然也能多見見那個美少年了。

    宋思玉的婆子聽她這麽說,有些著急,立刻低聲提醒她:“小姐,這婚配的話可不能亂說!”

    夫人就這麽一個女兒,因此極其寵愛,所以宋思玉的性子才活潑開朗。

    但方才便能看出,夫人都已經對這門親事無意了,三小姐怎能說這樣的話!惹得人家定國公府二小姐誤會了怎麽辦。

    元瑾聽了就笑笑,宋思玉這小姑娘便是簡簡單單,直來直往,這心思也是昭然若揭。

    她不過是聽聞元瑾是聞玉的姐姐,所以想親近元瑾些,便是親哥哥都能拿來用用。

    不過人家宋夫人並沒有看上她。宋思玉恐怕是要白費力氣了。

    眾人走了約半刻鍾,前麵便到了正堂的泉眼外,外麵有幾株高大的蒼柏掩映著,還布置了假山魚池,石桌石凳,這裏果然極冷。連薛元珍都緊了緊鬥篷。

    隻是這泉眼所在的地方,其實離正堂還有些遠的。

    “妹妹快過來看吧!”薛元珍道,“泉眼裏還養了一些錦鯉,我叫丫頭去拿些魚食來,你喂著玩。”

    薛元珍自然要對宋思玉好,她哥哥可是要考科舉的。而宋思玉的父親,正是國子監祭酒,這簡直是得天獨厚的條件,她要好生利用。

    隻是宋思玉心思根本不在泉眼和魚上麵,所以隨意地掃了一眼那魚塘,就笑著跟薛元珍說:“這裏倒是的確冷,我看前麵那臘梅也開得好,不如我們還是去看花吧。”

    那株臘梅正種在正堂外。

    薛元珍猶豫了片刻,就滿口答應了。

    元瑾則有些走累了,便讓她們二人去,她在這裏等著,喂喂魚玩好了,花又有什麽好看的。

    一會兒丫頭拿了魚食過來,元瑾就掰碎了灑在水池裏,看到一條條的紅色錦鯉聚過來,爭相搶食。

    元瑾喜歡養動物,她之前在慈寧宮,養了一條京巴狗,一對珍珠鳥,一隻小鳳頭鸚鵡,和一池子的魚。個個都被她養得體肥圓滾,油光水滑。

    她正灑下一把魚食,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在喂魚?”

    元瑾突然回頭,便看到裴子清站在身後,正看著她。

    今天定國公就要去京衛上任了,他是定國公的好友,自然是來給定國公踐行的。

    隻不過,他是什麽時候站到自己身後的?

    “裴大人怎麽沒在裏頭喝酒,反倒到這裏來了?”元瑾回過頭,又撒了一把魚食進池子裏。

    “裏頭燒的地龍悶熱,我出來略透氣罷了。”裴子清也走過來坐下看她喂魚。

    她喂魚很細致,掐一點魚食,仔細地揉碎了,再均勻地灑在水麵上。這樣的動作又似曾相識。

    裴子清有些出神。

    太液池裏養著很多錦鯉,丹陽時常身子靠著欄杆喂魚,身上遍地金的裙子散落在長凳上,她一邊和他交談。一邊雪白的手腕伸出去,那時候手肘上鏤雕西番蓮的金鐲子滑落下來,映照著水麵餘暉,和她白皙中略帶冷淡的麵容。宛如一幅嵌刻在金碧輝煌宮中,濃墨重彩的美人畫。

    她喂魚很細致,仿佛生怕噎著了它們,細細地揉碎了再撒下去。

    他因此眼睛微眯,道:“我覺得你像一個人。”

    元瑾心中突然咯噔一聲,回過頭看他。

    卻見他沉默地盯著水麵很久,不說話。手裏還拿著一小塊的魚食,揉來揉去。

    這貨怎麽了,喝多了?

    元瑾問:“裴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隨口說說罷了。”裴子清也將手裏的魚食撒在池子裏,繼續問她,“你在這裏喂魚卻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他果然是喝多了……神誌不清。

    元瑾就說:“我在這裏喂魚,自然是怡然自得了,哪裏煩悶?”

    裴子清正想繼續說,卻聽到外麵傳來丫頭的交談聲。

    “夫人讓我們來找小姐回去,卻不知道小姐去哪兒了……”

    那聲音又一頓,接著說:“姐姐可看到方才那崔氏了?可當真是個沒見識的婦人。咱們夫人就算真的看上了二小姐,也會因她算了。”因這泉眼周圍蒼柏掩映,若不是熟悉的人,是不知道裏頭還有個泉眼的。所以那兩個丫頭並不知道這裏有人。反而開始肆無忌憚地說起剛才席間的事來。

    她說了這話後,另一個聲音有些不屑說:“那二小姐長得雖美,原出生卻太差。咱們二少爺出身世家,滿腹經綸,她怎麽配得上咱們二少爺!”

    兩個丫頭說了這幾句後,見這裏沒人,就去前麵尋找她們家小姐了。

    不難聽出,這兩個是宋家的丫頭。

    而且,還是說宋夫人沒看上她的事。

    元瑾的臉色變得有點不好看,她雖然知道是這麽回事,也並不在乎,但是在裴子清麵前被聽到,還是實在丟人。

    裴子清卻笑了笑,他笑起來的時候,如書卷展開,有種格外舒服的感覺。驅散了他周身的陰鬱。

    “這就是你不高興的原因罷?”他問她。“她們看不起你?”

    元瑾卻抿了嘴唇,不想說話。

    “說的是哪家公子?”裴子清又笑,“不用不好意思,我不會說出去的。”

    元瑾忍了又忍,才勉強按捺著聲音道:“裴大人雖然有閑心,這樣女兒家的事也要過問,但是出於我的名聲,便不能告知您一二了。我卻是還有事,不能奉陪了。”她一刻也不想留下去,說罷屈了身就走人。

    裴子清笑著看她。

    小姑娘各種和丹陽像,性格甚至一模一樣,生氣的時候都是這般嬌氣。

    他看著便覺得舒服,仿佛丹陽就在他麵前。他如何能不喜歡。

    元瑾房中的丫頭紫蘇卻留了一下,怕二小姐就這般走了,裴大人會不高興,屈身向他解釋道:“裴大人莫怪我們小姐,今日宋家夫人隻是過來做客,亦不是真的談婚論嫁,那兩個丫頭說的也非真的。隻是我們小姐聽了難免生氣,沒有別的意思。”

    裴子清道:“我亦不怪她。”

    紫蘇含笑:“如此奴婢便退下了。”隨後才退下了。

    裴子清卻看著元瑾遠去的背影怔了怔。

    他不是沒見過小姑娘對旁人的樣子,一向是溫和有禮,唯獨對他總是一副凶巴巴,又不想理會他的樣子。但他卻偏偏總是一見著她就心情舒暢,和當年跟丹陽在一起的時候一模一樣。

    所謂宋家夫人,應當指的就是住在鳴玉坊的國子監祭酒宋家吧。那宋二公子雖然也不錯,但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小姑娘這般空靈脫俗,性子又有趣,配這二公子卻是浪費了,配他還差不多。

    裴子清把玩著桌上留下來的,一個用來裝魚食的豆青釉小碗。心中突然有了個念頭。

    配他,怎的突然想到這個。

    不過要是……他娶了她呢?

    這個想法剛一浮上心頭,裴子清的心就猛地跳動起來。

    他娶她……這怎的不是一個好主意呢!

    他因為在丹陽身邊,一直到如今都沒有成親。拖到現在已經是二十六了。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想嫁給他的人自然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母親催促他,媒人踏破了他家的門檻,但他一直沒有興趣。

    但是薛四娘子這般像她,或許是上天見他失去了丹陽,所以才讓一個和丹陽如此相似的人,出現在他麵前。

    並且和丹陽不一樣的是,她現在很弱小,需要他的保護。

    好像是,丹陽出事的時候,他沒有來得及保護她。但是現在,他可以彌補在她身上。

    而他的確也需要成家立業了,娶她多好。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是比什麽宋家二少爺強數倍。能給她一輩子的錦繡榮華,讓她不必受任何風雨的驚擾。還能夠揚眉吐氣,高嫁一回。

    裴子清越想此事,心中便越發的肯定。

    他當真是想要娶她的。

    他手指微動,既然想做,那就應該趕緊做了!

    應該先回去同母親商量,看是不是應該找個人來提親才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