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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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門外守著的朱槙親兵方才已經聽到了門內的動靜, 見殿下麵無表情地走出來, 連忙迎了上去。
“靖王殿下……”
朱槙淡淡道:“派人將坤寧宮包圍起來, 不許任何人出入。”
那人應喏, 立刻吩咐了手下,又快步地跟上了朱槙。“殿下,方才屬下聽到裏頭您和太後……您可還好?”
朱槙卻沒說話。
這麽多年以來, 淑太後在他生命中的角色很複雜, 她是他的母親,但同時給他帶來傷痛。生養之恩一直製約著他,讓他無法真正的當斷即斷, 直到方才淑太後那一番話,終於徹底的讓他醒悟,對這個母親失去了最後一點敬重和憐憫。
剛才的憤怒、激動在煙消雲散之後,反而退卻成了真正的平靜。
他大步往前走,這乾清宮周圍站著的已經是他的人了,一個個的士兵站在兩側,恭敬地等著他過去。他走在高處,將一切盡收眼前。
蒼茫無垠的大地, 天際陰沉,堆積浮雲如卷如疊, 唯夕陽濃厚的金光透過厚厚的雲層,萬千束地灑向大地, 鋪滿了整個廣場。這個他出身長大的地方, 這個權欲的中心, 這個一切的黑暗和肮髒醞釀的地方。
但是在夕陽下,它們顯得如此的沉靜和肅穆。
午門之外,他的軍隊和朱詢的軍隊排列森宇,正在對峙,但沒有人開戰,大家也隻是緊張地等待著。
而不遠的前方,錦衣衛仍然對金吾衛呈包圍之態。
但緊接著,朱槙眼睛一眯,發現了一絲異樣。
不對!
雖包圍和陣形沒有變,但方才他走之時,李淩挾持朱楠立於廡廊之外,而現在卻看不到李淩的蹤影,朱楠也不見了。
李淩與他之間已有多年的默契,他是絕不會在這種時候挪動的,必會等他回來。
“殿下……”親兵已經發現朱槙的神情瞬間嚴肅了,低聲道,“怎麽了?……咱們怎麽不過去?”
朱槙卻沒有說話,隻是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而朱詢被兩個大漢壓著,正看到朱槙前來,他笑了笑:“叔叔這是怎麽,皇位在握,怎的反倒不敢上前了呢。”
朱槙淡淡道:“這不是看到侄兒還好好的站著,心裏不安嗎。”他手一揮,大批的錦衣衛自他身後傾瀉而出,將朱詢等人再度團團圍住,他又道,“不如我先送了侄兒上路再說吧!”
“靖王殿下且慢!”乾清宮內果然傳來一個聲音,隻見一麵容秀麗的少年走出來,身著金吾衛的飛魚服。他身後的大漢正將李淩挾持著,拿著把雪亮的匕首放在李淩的喉嚨處,同時從他身後出來一隊金吾衛,皆也是以弩-箭裝備,正對著抓著朱詢的兩個大漢和周圍的錦衣衛。
他們本來是準備攻朱槙個趁其不備,沒想到他竟這般機敏。並不入圈套,隻能他們先出來了。
竟然是薛聞玉!
薛聞玉竟然是太子的人!
朱槙眼神一冷,注意到李淩的手受了傷。
由於薛聞玉是元瑾的弟弟,且是薛讓的繼子,所以之前朱槙對他沒有戒備。宮變時他仍被安排在乾清宮旁守衛,方才恐怕是早就潛伏在乾清宮中,一箭射傷了李淩的手將他鉗製住。而他帶來的人因為李淩被製住,自然是投鼠忌器,不敢上前。
“叔叔,您現在覺得,將您的錦衣衛收起來如何。”朱詢笑道。“否則刀劍無眼,我也怕傷了李副將。”
“怎麽,侄兒該不會以為,抓住了李淩就能夠要挾我了吧。”朱槙的嘴角卻帶著笑。
“叔叔一向是個重情義的人。您對您這些手下,那是如對兄弟一般啊。”朱詢悠悠道,“李副將陪您出生入死這麽多年,您怎麽可能不在意他的生死呢。...”
“殿下,您不用管卑職,眼下大局要緊!”李淩也大聲道,“卑職一條小命,本也是殿下救回來的,為殿下死也無妨!”
而金吾衛的弩-箭對準押著朱詢的大漢,那兩人不敢再押他,朱詢就背手走到了李淩的旁邊:“叔叔倒是有一群忠心耿耿的手下,隻是不知道,您是否真的忍心,讓他做你成功路上的墊腳石啊。”他抓住了李淩受傷的手,突然用力把傷口往下按,李淩一時沒有防備,疼得慘叫了一聲,瞬間臉色就白了。
朱槙一步一步地緩緩走近。表情仍然沒有絲毫波動,隻是笑容更加的冰冷:“朱詢,你該不會真的天真到如此地步吧?你們仍然被我包圍,大不了,我將你們全部射殺,亦算是給李淩陪葬了!”
饒是心中有十足的把握,靖王絕不會不顧及李淩的,朱詢和薛聞玉都僵硬了一下。
畢竟朱槙究竟有多邪妄,大家心裏都沒底。萬一這瘋子,還真不管這跟了自己十年,幾乎是兄弟一般出生入死的李淩呢?他剛才還親手殺了跟自己無冤無仇的皇後呢!
而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朱槙眼眸一冷,突然上前以極其刁鑽的角度一腳踢飛了匕首!他的腳力極其霸道淩厲,將那大漢都踢飛了幾步。拉過李淩扔到包圍圈,動作又快又急。
這一串動作發生得太快,旁人都還來不及反應,朱槙就已經退了回去。
“侄兒,我看你這身手,還需要好好練才是!”方才突然爆發,如果是常人,自然不敢冒險,朱槙仗著自己行軍作戰多年良好的身體素質,才敢如此大膽。
李淩更是感動不已,知道殿下這是為自己冒大風險了。
殿下若剛才稍微慢點,極可能已經陷入包圍圈了!
朱詢他們雖然搶占先機,但他們畢竟身手遠不如朱槙,竟被朱槙搶了先機!
朱詢臉色一青,他亦沒想到會是這般。
“叔叔,您雖是救下了他。不過,恐怕是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啊。”朱詢強忍著怒氣笑道。
朱槙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他看向了李淩。而李淩則苦笑了兩聲:“您方才……真的不應該救我。”
他們在李淩身上動了手腳!
朱槙冰冷的目光看向薛聞玉:“你做了什麽?”
“倒也沒什麽,隻是剛才擒住李副將後,聞玉逼他喝了一杯有毒的茶罷了。一刻鍾內,李副將就會毒發,七竅流血而亡。”朱詢道:“不過我們也不是想要李副將的性命,那毒是有解藥的,隻是現在不能告訴叔叔解藥在何處。當然,看在我與叔叔往日的情分上,解藥自然可以給你,隻需你帶兵撤……”
“殿下不可!”李淩立刻大聲打斷他的話,“您已經走到了今天,是無論如何也不能退的!”
朱槙一時沒有說話。
他大軍壓城,的確勝利隻在一瞬間。隻需要他不顧及李淩的性命,就可以贏得這場戰役的勝利。
天邊夕陽的橘光變得血紅,將宮宇、漢白玉石階都鍍上一層濃重的顏色。
朱槙並沒有沉思多久,就突然看到,那宮宇的飛簷昂起的背後,重巒疊嶂的宮宇中,有寒森箭光冒起。
他的瞳孔迅速地收攏,敏銳地察覺到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
他的人事先並沒有潛入宮中太多,否則就會打草驚蛇,故隻夠包圍乾清宮。而這宮中仿佛還另有包圍,而且人數不少。但是看朱詢剛才的表現,他分明就不知道這包圍的存在。否則不會劫持李淩同他叫板。
那麽究竟是誰做的,又有什麽目的?
朱槙突然看了,站在廡廊陰影下的薛聞玉一眼。
如果是這般的話,那他整個計劃就變了,說不定他的關鍵信息已經被人泄露了。那他們反而有危險,不能在此久留!
... “好。”朱槙嘴角忽露出笑容,卻是看向了朱詢,神色有些詭異,“我答應你,我們撤退。不過你需得現在就把解藥給我。”
“這可不行,萬一叔叔不能言而無信,我該怎麽辦!”朱詢道,眉頭又輕微地一皺。他好像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本以為會和朱槙有一場纏鬥和惡戰,但他怎會如此輕易地答應撤兵?
難道,他真是在意李淩的性命到了如此地步?
而朱槙卻淡淡道:“你若是不答應,我現在便射殺了你們,我看這麽多人給他陪葬,倒也不虧了!”
“既然如此,”旁邊薛聞玉突然道,“我們給殿下就是了。”
朱詢突然回過頭,看著薛聞玉的目光一寒。
而薛聞玉卻繼續道:“解藥就留在午門牆上的石槽中,殿下退出時便可自取,如此一來,我們也不擔心殿下出爾反爾。而殿下亦可全身而退,如何?”
“殿下,您何必如此!”李淩的臉色已經隱隱發青,肺腑之間傳來一股劇痛,他強忍著疼痛,又是後悔又是自責。更是要阻止朱槙做出如此荒謬的舉動!
朱槙卻不再管他,伸手一揚,沉聲道:“退!”
包圍乾清殿的都是精銳,完全以朱槙唯首是瞻,他一聲令下,錦衣衛便立刻往外退。
“殿下恐怕要快些,否則,李淩的傷怕是挺不住了。”薛聞玉站在原地說。
朱槙撤退的速度極快。不過片刻的功夫,朱槙就帶著人馬,退出了乾清門。他外麵的軍隊太和門和午門紛紛退去。恢弘的軍隊如潮退去。而作為防禦方的金吾衛、羽林軍本是嚴陣以待,抵禦他們的進攻,看到他們的動作也不敢鬆一口氣。更是眼睛緊盯著他們,生怕他們會突然反撲回來。
門外早有八匹戰馬的馬車接應,李淩被人扶上車,緊接著朱槙也上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瓷瓶,打開之後立刻灌了李淩服下。他被嗆得咳嗽了兩聲,吐出了一口烏血。
“殿下,您這般為我,我就是活下來,又有何顏麵!”李淩恢複了些力氣,立刻在朱槙麵前跪了下來。“屬下情願實在乾清殿外,也不願意您被我牽累!”
看到李淩還有力氣說話,朱槙就放心了。看來薛聞玉他們給的是真藥,畢竟這時候沒必要再惹他。
朱槙扔了瓷瓶,搖了搖頭:“不要自責,我亦不是全為了你。”
他攤開掌心,隻見掌中竟是數道縱橫交錯的劃痕。有些血跡已經幹涸,有的卻是還在流血。李淩看得一驚,立刻問:“殿下,這是怎麽了?這是……”朱槙怎麽可能會受傷,並且看這劃痕,好像是他自己劃的!
朱槙平靜道:“方才我去淑太後那裏,與她發生爭執,一時不察她殿中竟點了安神香。我便一直傷自己克製藥性。若非如此,剛才是決計救不下你的。”
“可是……太後娘娘是您親生母親,怎麽就忍心,給您下這樣的圈套!”李淩聽得一時憤怒。
朱槙心道,她有什麽不忍的!他說:“這卻未必是她,她一向愚蠢,沒有這樣的心機,這應該是朱詢動的手腳。”
“但您……”李淩仍然不理解,朱槙竟然方才一直沒讓他們看出異樣,那就是能勉強克製這藥性才是,“您當時再忍耐半個時辰,我們便能拿下帝位了,到時候您就是這天下至主!何必因此而中途放棄!”
“沒這麽簡單。”朱槙道,“我決定撤退的真正原因,是因為薛聞玉。”
“什麽?”李淩完全不能理解,這和薛聞玉有什麽幹係?
“你無法理解吧。”朱槙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同時心中翻騰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大概是既帶著一種背叛的憤怒,又是一種刺激和衝動。但無論是什麽情緒,都讓他無比的想要把那個人抓住。“先去定國公府再說!”
而此時,馬車...突地一下停了。
外麵有人跪下:“殿下,我們中了埋伏!”
朱槙麵色一沉,果然如他所料!薛聞玉……恐怕是得到了他的兵力部署圖!
剛才他也是出於這個原因不敢硬抗,這次變數太多,他和李淩又都身受傷害,留下去會不會被人甕中捉鱉很難說。而顧珩帶著京衛用以防守保真衛,裴子清是早已趕赴山西幫助清虛,他們二人不能接應,所以當時並不宜戀戰。
他走出馬車,抽出了長刀,麵色陰沉地一掃四方。
軍隊從四麵撤退,真正跟著他的是三千兵力,看這埋伏,五六千怕是有的。
他臉上露出些許冷酷。厲聲道:“都給我殺!”
而留在定國公府的元瑾,不知怎麽的,心中莫名地不安起來。
她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丫頭送進來一盤香瓜,元瑾拿銀簽子吃了兩塊,卻是毫無胃口,隻覺得是味同嚼蠟。
“聞玉去宮中做什麽?”她突然抬起頭,問徐賢忠。
徐賢忠就道:“世子爺許是去幫太子殿下的。”
“不對。”元瑾皺了皺眉道,“他雖是金吾衛副指揮使,卻未曾上陣帶過兵,為什麽會讓他去?”
“這……老朽卻也不知!”徐賢忠說,“應該是太子殿下要求的吧!”
元瑾更覺得可疑。朱詢向來做事都是兩手準備,若是他勝了還好,若是他敗了,那她和薛聞玉還沒暴露,就是最大的一枚棋子。他為什麽會讓薛聞玉去?
徐賢忠就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薛元瑾見他不答,立刻起身開門走了出去。卻發現門外竟是極其訓練有素的侍衛,身著重甲,以長刀擋住了她的去路。“二小姐,請您回去吧,世子爺說了,要屬下們必須保您的平安。”
而元瑾注意到,他們分明就是金吾衛的人。
薛聞玉竟堂而皇之的,讓金吾衛的人來看押她!
那必是防著她要做什麽事的!
元瑾突然回過頭看著徐賢忠:“你們究竟在做什麽!”
徐賢忠看實在是瞞不下去了,才道:“二小姐,我們不能在這時候功虧一簣……請您回房中去,老朽定將事情給您講清楚,可好?”
話說到這個地步,元瑾都不用他解釋,就知道他們想幹什麽了。
薛聞玉的膽子竟然這麽大,竟想趁著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她還是先走回了屋中,簡直是氣急了,現在時機還不成熟,各方勢力都不夠到位,薛聞玉怎麽能做這麽冒險的事情,他有什麽等不及的!元瑾深吸了口氣平靜了一會兒,才問:“你們究竟有什麽把握,敢做如此大膽之事?”
徐賢忠不敢繼續瞞她,反正到了這一步了,二小姐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
“其實之前隻是時機未到。眼下靖王和太子對峙,太子全心放在對付靖王身上,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動作。我們將金吾衛的人換成了我們的精銳。且有兵部侍郎李如康坐鎮紫禁城。再加上,我們手中有了您得來的朱槙的兵力圖,對付朱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徐賢忠頓了頓。
“這一年,或者是近半年來。”徐賢忠說,“皇帝殘暴無度,時常無故苛殺言官。已有許多文臣對此不滿。而世子爺因是最正統的血脈,先太子爺的遺孤,因此得到了不少文官的支持。您放心,隻要世子爺這裏成功了,便再無阻礙。”
元瑾沉默許久。
不管徐賢忠怎麽說,他們的行為分明還是冒險的。他們的兵力比不過朱詢和朱槙,他是想取朱詢而代之,定是要經過非常精密的,一環都不能少的算計。他一個人根本完不成。
“我必須要去看看。”元瑾深吸一口氣。
她說完仍要往外走,徐賢忠立刻要站起來阻止她。“二...小姐,您不可!”
但是元瑾打開門之後,卻沒有任何動作,而是僵在了原地。
徐賢忠緊跟在她身後,看到門外之人,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身著冕服的高大男子正站在門外,緋紅衣裳卻被血染成暗紅色,他英俊的麵容平日溫和,眼下沾了血跡,卻顯得十分邪妄。他淡淡開口了:“我的靖王妃,你究竟想去哪裏?”
元瑾震驚地眼睛微張,後退了一步。
朱槙來了,為何還渾身是血!
她看兩側的金吾衛,連人影都沒有,難怪一點聲音都聽不到。不知是不是被他殺了。
“殿下怎的從宮裏回來了?”元瑾笑了笑。
“自是來看看我的靖王妃的。”朱槙繼續笑道,“這裏是待不下去了,跟我一起走吧。”
元瑾心跳如鼓,反而笑了笑:“離開此處去哪裏?”
朱槙卻是不答,而是說:“怎麽,難道王妃不願意跟我走嗎”
“殿下哪裏話,隻是不知道殿下怎麽會突然讓我離開。這定國公府裏,怎麽的就待不下去了?”
元瑾在說著的同時,暗中立刻給徐賢忠比一個手勢,示意他趕緊從側門出去。
朱槙聽得笑了起來。
朱槙平日的溫和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現在的他滿是邪妄,笑容也冰冷了起來。一步步地朝她走過來。
元瑾終究還是變了臉色,知道他要撕去那層偽裝了!她後退,轉身就想逃跑。但是在元瑾要逃跑的時候,早已有準備的朱槙已經跨出一步,一掌打在了元瑾的頸側。她的身子一軟,頓時暈倒在他的懷中。
朱槙將她打橫抱起,看著她細嫩的臉蛋,淡淡道:“都把我弄成這樣了,還想跑?”
既然已經是他的妻,是他的人,那他離開京城的時候自然是要帶走的,怎會再留給旁人!
雖然還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背叛他,但是他會把她關起來,好好審問。
朱槙抱著她走出房門,已經有人在接應,恭敬地喊了聲:“殿下。”隨後撩開了車簾。
朱槙把人抱了進去,讓她枕著自己的腿昏睡著,道:“連夜出城。”
屬下應喏,車簾放下,馬車立刻飛馳在道路之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