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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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冬去春來, 轉眼嚴寒已過,大地草長鶯飛,春深日暖。
元瑾正坐在荷池旁, 一邊喂魚一邊同掌事太監說話:“皇上駁了這次選秀的事?”
“陛下說,國家伊始, 需得他勵精圖治,實在是沒有精力。故今年選秀暫且擱置……群臣無策可施, 隻能萬望殿下您能勸勸陛下。畢竟皇嗣也是國之本,顧此失彼, 終歸是天下不穩。”
元瑾深深地皺起眉,她對於群臣這種迫不及待讓皇帝繁衍生息的想法不是很理解, 聞玉今年也不過十七, 又是初登帝位,勤勉於政事一段時間也好。但既然搬出‘國本’二字,想來他們還是很看重的。罷了, 那就勸勸吧, 聞玉在女色上的確不曾留意,這樣也不好,皇帝不可太過縱欲,卻也不能清心寡欲。
“我知道了。”元瑾道,“回了他們, 我擇日會勸陛下的。”
不一會兒宮女過來稟報, 說定國公老夫人攜著崔氏進宮來看她了。
元瑾才回慈寧宮。
往昔已是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今元瑾自然是待身邊的人更好, 她一向住在宮中協助聞玉處理政事。卻也覺得有些無趣,遇到老夫人和崔氏進宮看望她的日子,才覺得愉快些。
她一進門就看到大妝著的老夫人和崔氏,立刻揚起笑容。但瞬間又看到另一旁,竟然坐著個著正三品官服,麵容俊美冷峻的顧珩,元瑾的笑容就漸漸隱沒了。
當初朱槙失蹤,他的軍隊不戰而敗,蕭風他們從朱槙的軍營救出了顧珩——朱槙還沒來得及殺他。顧珩因為也算是幫助了元瑾,有功在身,就官複了原職。
隻是,他來她這裏做什麽?還跟老夫人她們一起過來。
元瑾沒有理他,而是對老夫人和崔氏說:“祖母和母親常來,何必做這樣麻煩的打扮,尋常就可了。”
“禮數少不得。”老夫人含笑道。
這時候顧珩則站了起來,對她拱手:“請長公主安。”他的語氣有些清冷,但這是他本身的音質問題,實際上,他已經用非常輕柔的語氣說話了。
“侯爺到我這處來,可是有事?”元瑾問道。
顧珩抿了抿嘴,竟是有些不好開口:“我隻是……閑來無事,所以跟著老夫人來走走……”
“哦,侯爺閑來無事便來,是當我這處是什麽花園子,想逛就能逛逛了?”元瑾淡淡道。她說話本就刻薄,隨便說點什麽都是傷人的。
若是別人,顧珩理也不理,可卻是阿沅說出來,他哪裏能抵擋得住。立刻聲音一低:“你要是不喜……”
“行了。”老夫人卻在這時候打斷,笑道,“是我們兩個婦人,往來終究不便,所以請魏永侯爺相隨的。長公主不必在意——侯爺,不妨你先去外麵稍後,我們一會兒便出來。”
顧珩似乎是輕輕鬆了口氣,先出去了。
老夫人拉著元瑾坐下,然後問她:“你覺得,魏永侯爺如何?”
元瑾心中道不好,老夫人這般問是什麽意思昭然若揭。她說:“不如何。”
老夫人一笑,握著她的手說:“阿瑾,雖你如今是長公主,但你在我和你母親心裏,仍然隻是個小姑娘,我們都盼著你能過得好。這女子過得好,還有什麽是要緊的?夫妻和睦,兒孫滿堂最好。你雖然嫁過一回,但那回已經不算數了,人不可無家,你總得想著再成一個。”
老夫人說到這裏,崔氏就著急著開口了:“魏永侯爺就合適——他文才武略,樣樣都有!長得也沒得說,家世更是一流。更何況他還喜歡你,老夫人一提出來,他竟然紅了臉。你身份再高也是二婚,不好找更好的,有個這樣好的,你還不趕緊收下!”
老夫人聽得眼皮一跳,崔氏這人就是嘴巴壞事。元瑾本就不想...再嫁,她這麽急吼吼地一說,元瑾能同意才怪!
果然,元瑾冷著臉說:“母親這話,是要讓我巴著送上去嗎?”
崔氏卻說:“你這丫頭——我哪裏是這個意思,哪裏是了?我還不是為了你好,我看這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一開始你被選為義女,本來就是要嫁給他的……兜兜轉轉了一圈,你們二人的緣分又起了。你不牢牢抓住,如何對得起老天爺的安排?”
老夫人一握崔氏的手,給了她一個眼神讓她閉嘴。再說下去,可能這兩母女就要打起來了。
“我們絕非相逼,但是阿瑾,人在這世上走一遭,哪裏有不成家的?魏永侯爺喜歡你,是他親口說與我聽的。阿瑾,這世上最難得的,就是一個愛你之人啊……”
老夫人勸人深至肺腑,卻讓元瑾沉默了下來。
這世上最難得的,是一個愛她之人。可是,她已經失去了那個人,如何還能接受別人。
她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說:“祖母,你們稍候片刻。”
她走了出去,看到顧珩站在一株海棠樹下,他背著手看花。就像很久以前,她剛救起他的時候。顧珩時常站在庭院裏望著那棵槐樹,那時候元瑾就想,他什麽都看不清楚,那究竟在看什麽呢。
她那時候覺得,她真是不懂這個人。
顧珩聽到動靜回過頭,疏朗的日光,透過緋紅輕雲一樣的層層花瓣,落在他的臉上,花影重重。將他那張如冰雪雕鑿而成的臉襯得極其俊美。
元瑾淡淡地問他:“你為何要這樣做?”
顧珩見她神色冷漠,就低垂下眼說:“是老夫人先提的,我並非……”
他說到這裏又停頓了,總還是有私心的,所以無法說下去。
元瑾輕歎:“那你能拒絕麽?我著實不好跟她們說。”
顧珩卻勸她說:“可是,阿沅,你始終還是要再成親的。你嫁給我,至少我能保後半輩子隻有你一個,也隻對你好。你想怎麽樣便能怎麽樣,這樣不好麽?”
他明明知道,就憑兩人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元瑾是絕不會同意的。但他在聽老夫人說之後,仍然心存僥幸。
是啊,她總歸是要嫁人的,朱槙早已經死了,難道他要看著元瑾嫁給別人麽?
若是嫁給別人,為何不是嫁給他呢。至少無論怎樣,他會永遠地對她好的。
元瑾輕輕一笑,她道:“誰說我要再嫁了?”
“你……”顧珩像是明白了什麽,他看了元瑾良久,才輕輕地張開口,“你……難道……”
他沒有開口說那句話,這似乎像是某種,說出口就會成真的話,所以他說不出口。
不,不是的,不會是那樣的。
“你走吧,記得跟祖母說這樁親事你不同意。”元瑾說完,轉身就想走。但是顧珩卻突然伸手拉住她,元瑾低下頭,看到他有力而修長的手,可能因為都是武將,他和朱槙的手是相似的,修長,經絡微微浮出,膚色更深。
她想掙紮,但是一甩之下他卻沒有放開。
他表現出了些男子的強硬,在元瑾回頭看他的時候,“我不會去說的。”他又說,“元瑾,你要知道,你不可能為他守節。”
元瑾聽到這句話,臉色立刻就變了,她不喜歡他將它明白地說出來。好像這是一種微妙、愚鈍、天真的心思,並不適合在她身上出現。所以她用力甩開了他的手,並且冷笑著說:“這又關你什麽事,魏永侯爺,就算沒有他,我們也一輩子都不可能!”
他臉色一白,眼神也冷了下來。
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並且元瑾還覺得顧珩莫名其妙。
顧珩邁著沉重的腳步出宮,正好在路上碰到了白楚。
戰事結束後白楚並沒有離去,而是...入朝為官,薛聞玉很是器重他,封他做了翰林院大學士。白楚個性散漫,為人詭異,朋友並不多,但卻和顧珩交情甚好。原因也簡單,顧珩有一次路過茶樓,給沒銀子結賬,正同店家爭得麵紅耳赤的白楚墊付了銀子結賬。
有的時候顧珩也覺得奇怪,白楚的俸祿並不低,甚至可以說是高得可怕,但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一副我很缺錢的樣子。
看到他似乎心情不佳,白楚便把他拉去一起喝酒,酒過三巡,顧珩就有些醉了。
“你有什麽事就說出來。”白楚說著,往嘴裏扔了顆花生米,“天底下還有誰能讓咱們魏永侯爺煩憂的。”
“誰說沒有。”顧珩又灌了自己一杯,已經是有些意識不清了,但還保留著僅有的清醒,沒有把話出來。
“怎麽了,難道是因為姑娘?”白楚的眼睛微微一閃。
當場打仗的時候,其實他能夠察覺到,顧珩心裏是對薛元瑾有別樣心思的,否則何以會背叛靖王,再加上他方才是從慈寧宮出來,究竟發生了什麽,太容易猜了……
“慈寧宮的那位……”白楚輕輕喃喃,“這可是使不得的啊。”
“有何使不得?”要是平日裏,顧珩肯定不願意說這些,但這時候他酒上頭了,並且又想起了薛元瑾的話,似乎是與白楚的話相應了。就冷哼一聲說,“她未嫁我未娶,光明正大,天經地義……”
白楚很怕他會再說下去,因為他並不想牽涉進這件事,也不想知道更多掉腦袋的事。顧珩喝了酒,分明比平日話更多些,也有可能是在薛元瑾那裏受刺激了。
“好了,侯爺你先別說了!”他立刻叫了顧珩的小廝進來,“帶你家侯爺回去歇息。他喝醉了。”
小廝應喏,扶著他們家侯爺回去。
白楚留在酒樓喝酒,神色漸漸嚴肅起來。
他吃完了酒菜正準備離開,夥計上來攔住他,麵帶笑容小心翼翼地說:“白大人,這……統共是五兩銀子。”
“你什麽時候看到過,你白爺我身上有錢。”白楚看了他一眼,“派人去魏永侯府要。”說完就走了出去。
白楚回到皇宮的時候,薛聞玉正在乾清殿和刑部尚書曾行奇商議河南貪墨的事。
看到他回來,薛聞玉隻是淡淡地瞟過來一眼,繼續說:“貪墨是重罪,若是從輕論處,旁人隻會以為朕少年治國,人微言輕,不把朕放在眼裏。”薛聞玉道,“改為主犯斬首,家族十歲以上男丁充入苦役,女眷皆沒入官妓。”
刑部尚書曾行奇猶豫片刻,應了是。
若隻以外貌和年齡來論這位少年皇帝,那便是大錯特錯了。這位皇帝,才是真正的心狠手辣,其實這處罰已經夠重了,但他尤嫌不夠。
古往今來,那些靠各種非常手段上位的帝王,比普通的帝王更殘酷血腥,否則無法鎮壓那些爭議的聲音。眼前這位少年皇帝已經幹過許多冷酷血腥的事,尤其是他初繼位時,足足殺了有幾百人,才讓江山穩固了下來。
“隻說是內閣商議出來的,不許說是朕提的。”薛聞玉又吩咐說。
曾行奇才應喏退下。
緊接著,外麵又進來了一個宮女,她蹲身向薛聞玉行禮,抬起頭時,那樣貌竟然是元瑾身邊的貼身宮女夏春。
這是薛聞玉留在薛元瑾身邊的。
白楚看到她,眼皮微微一跳。
“……稟皇上,今日老夫人同薛夫人一起過來看了長公主,”這宮女說,“並且,老夫人還帶了魏永侯爺過來,似乎是想要撮合長公主和侯爺。”
白楚分明地看到,聞玉聽後,他的臉色迅速地恐怖起來,眼神也沉了下去,但他的表情仍然不變,隻是道:“朕知道了,你回去伺候吧。”
白楚心中道不好,薛聞玉還是...知道了。
也是,他怎麽會不知道,他這幾個月來,在元瑾身邊安插了很多人,這些人將每日元瑾幹了什麽,見了什麽人,都巨細地告訴他。
仿佛一張網,將元瑾的生活密不透風地罩住。
這無疑顯得很變態,但誰又敢說他半句!
白楚上前跪下道:“陛下,微臣正好,有些事想告知陛下。是關於顧珩的。”
薛聞玉殺心已起,隻是低聲道,“你有什麽事?。”
“微臣看,顧珩這樣的人,留在京中也是浪費了,不如將他調去太原守衛。畢竟最近山西作亂時有興起,滅了一次兩次,卻總還有新的冒出來。背後似乎並不簡單,微臣看恐怕是有人蓄意策劃。”白楚麵色不變,實則是在斟酌地小心說,生怕惹了這個活閻王不高興。。
他這已經盡力了。並且他不能再多說了,他也是要自保的。
他隻是為朋友割個口子,但沒有兩肋插刀的打算。
薛聞玉良久地沒有說話,久到白楚背都有些冒汗了,他才聽到薛聞玉開口。
“朕聽說——”薛聞玉輕輕說,“你方才,跟顧珩一起去喝酒了?”
白楚也知道,這少年皇帝並不好相與。他不僅聰明絕頂,善於察言觀色。最可怕的是他表麵看上去正常,實則根本不像個正常人那般思維,大多數時候,他的手段都頗為偏激。
隻有在薛元瑾麵前,他才是她純良的弟弟,需要她照顧,需要她幫助。他需要這樣的偽裝吧。
“是。”白楚也不敢隱瞞。
薛聞玉又抬起頭來,盯了他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什麽,淡淡地說:“你平日倒和顧珩要好。”
白楚隻是笑了笑。
“既然如此,就讓他去試試吧。”薛聞玉輕柔道。
白楚知道皇帝並未放過顧珩,可能還對他起了一些疑心,他隻能苦笑。
顧珩現在能保下一條命就好。
*
次日太監來到魏永侯府宣讀詔書的時候,顧珩不可置信。
皇上怎麽會突然調他去太原?就算是調往邊疆,那也應該是宣府,那是他所熟知的地盤。而太原人生地不熟的,他根本就不想離開。
顧珩又得知了,勸皇上將他調任太原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酒肉朋友,如今皇上跟頭的紅人,白楚。
這人難怪人緣差,白吃白喝了他這麽多頓。如今竟然恩將仇報!
顧珩去白楚的府邸找他算賬。
他去的時候白楚還在睡覺。
白楚被他的啞巴小廝從被窩裏推醒,隻披了件外衣,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坐在門檻上說:“侯爺來得這麽早幹什麽?知道自己要走了,來同我告別?”
“什麽告別!”顧珩眼睛一眯,一把就將他從門檻上扯了起來。
白楚縱是聰明絕頂,但從小就沒學過什麽拳腳功夫,因為他懶得要命。所以根本敵不過顧珩的力氣,他被抓住就完全清醒了,掙紮著說:“顧珩你這是幹什麽,恩將仇報嗎!我可告訴你,我白楚縱橫江湖這麽多年,可從沒人對我不客氣過!”
“你勸皇上掉我離開京城,去太原,這叫什麽恩?”顧珩冷笑。
“我那是為了保你性命。”
“保我性命?我未曾聽過有這樣保的。難道我在京城還能有什麽危險不成?”
“自然有!”白楚說,“顧大我還告訴你,白爺我雖然最重銀子,但也講幾分朋友義氣,我是看著這個才救你一次。再者我有何理由要害你,你是武官我是文官,我們無冤無仇,我是吃飽了撐的嗎?”
最後,顧珩還是放開了他。
因為,白楚的確沒有直接害他的理由。
白楚終於能喝著他的早飯肉粥,一邊道:...“總之,我白吃你那麽多飯,不會害你的。山西又出問題了,你若能鎮壓得住,那也是大功一件。”
“山西究竟出了什麽問題?”顧珩自然問他。
想到他將要去了,白楚也沒有瞞他:“說是土匪作亂,實則不然。是有好幾個邊疆之縣脫離了管轄,被一股勢力控製住了,且還隱隱有擴大之勢。山西總兵幾次圍剿,卻又說連對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你說這奇不奇怪?”
顧珩聽到這裏,腦海中卻迅速地閃過一個想法:“你……難道想說……?”
有這樣的手段,並且對山西有如此大影響力的,顧珩隻想得出一個人來。
但是那人明明是掉下了滔滔河水,再無生還的機會了啊!
“所以,現在隻有一個問題,你說這人若是身受重傷,掉下河去。真的會死嗎?”白楚忽然笑著問他。
顧珩嘴角一扯,若是別人,那就是必死無疑。但若是朱槙……怕的確是要存個疑心。
他盯著悠悠喝粥的白楚,沉默了下來。
白楚的確沒有必要害他。
但是這個人老奸巨猾,究竟打什麽主意,恐怕別人也猜不到。
比如說,顧珩跟他混熟之後,其實非常疑心那日決戰裏的黃河決堤一事,他有沒有動手腳。這些事情的千絲萬縷之間,透露出了關聯,顧珩也隻是敏銳地察覺到一些。畢竟最可疑的就是,那日朱詢從宮中離開,不過帶了幾十人。這些人真的能這麽快鑿破河堤?
不過這個想法太過驚奇,並且讓白楚整個人顯得非常冷酷無情,所以顧珩也沒有說過。
既然聖旨已下,那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顧珩決定再進宮一次。
*
元瑾正從文華殿出來,準備回慈寧宮去。
朝政之事,雖女子不得幹涉,但聞玉許了她特例。內閣之臣一開始頗為微詞,畢竟國家大事豈容兒戲,但與元瑾商議過幾次,見識了她的聰明縝密之後,就沒有人再說這事了。
元瑾剛與工部侍郎商議了興修水利之事,因此覺得自己疲乏得很,隻想著快些回去歇息。
但是在她回去的道上立在一個人影。著正三品官袍,麒麟補子,頭戴烏紗帽,五官如刻,俊逸出塵,不是顧珩還是誰。
他站在這裏不走,難道是在等她?
元瑾自然不想惹事上身,本來是要直接過去了,可他卻跪下了,請安說:“魏永侯爺,求見丹陽長公主。”
元瑾輕輕一歎,隻能叫落了轎,她也走了下來。
顧珩看到元瑾自轎攆上下來。金紅大妝,頭戴鳳凰展翅口銜珠赤金點翠冠,耳旁是寶石玲瓏耳墜兒。是那樣的明豔奪目。他的眼眸中驀地一亮,隨即又很快地暗了下去。很難說,在這一瞬間,他心裏想了多少東西。
然後他低聲道:“長公主可知,我得了調令,要前往山西了。”
這她當然知道,並且知道的時候還鬆了口氣。元瑾頷首道:“侯爺既有才華,精忠報國是應該的。”
他嘴唇動了動:“阿沅,我……”
“侯爺忘了麽。”元瑾淡淡說,“如今,我是長公主了。”
顧珩苦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說,正如兩人之前所議,過去的便不會再來,一切不過是他的奢望。她受的那些痛苦,他並不能感受到,還想就此一筆勾銷,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還是想最後再試試。
“長公主,我最後再向您請求一次,我是真的想娶您,並且會一輩子地對你好。希望你能同我一起離開。”顧珩看著她的眼睛道。“這輩子,你都不會後悔的。”
元瑾卻輕輕地一歎:“顧珩……你別讓我,再說一次。”
顧珩神色終於還是暗淡了下來,她...是真的覺得困擾吧,這是不對的,他明明是想讓她快樂,而不是再次變成痛苦。
罷了,何必再逼她不快樂。於是顧珩隻是說:“那你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的……可以隨時告訴我。”
元瑾頷首,正準備上轎離開,突然聽到他在背後說:“近日山西有土匪作亂,山西總兵幾次派人圍剿不果。聽說這股勢力十分隱秘且不好對付。我想……你應該要知道這件事。”
元瑾的身影突然有些凝滯。
她沉默了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氣:“侯爺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真正的過得好。”顧珩說。“並且,我也隻知道這麽多。”
元瑾不再說話,而是向他點了點頭後,立刻上了轎攆。她一定要去找薛聞玉問個清楚。朱槙……難道還有可能活著?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在前往乾清宮的路上,元瑾竟心跳略快,手心出汗。
他若是還活著……為什麽不出來找她?
他若是還活著,為什麽不直接現身?
不論怎麽樣,她都一定要知道個明明白白!
元瑾到了乾清宮門外,隻見外麵站著幾個大臣,仔細一看是戶部侍郎、刑部尚書等幾人,皆是內閣閣老。看到元瑾之後拱手向她行禮,稱為長公主。元瑾心有急事,看乾清宮卻是大門緊閉,就問:“裏頭的是誰?”
“是白大人。”有人答,“正在與陛下商議要事。”
白楚?
這個人自戰後就留在了薛聞玉身邊做謀臣,他雖然聰明,但元瑾對他的不定性感到很頭痛,他與薛聞玉二人合起來,究竟能幹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事情出來,誰也不知道。
她隱約地聽到裏頭說話的聲音:“山西……再起亂事……派兵鎮壓……”
果然,是在談山西一事,山西真的出事了!
這時候門打開了,白楚走了出來,笑眯眯地同元瑾拱手:“長公主殿下,您別來無恙。”
“我看著,白大人似乎長胖了些。”元瑾麵無表情地道。
白楚最近在京城日子太瀟灑,人生得意須盡歡,難免就多吃了些,正擔心身材,就聽到薛元瑾的致命一擊,麵上的笑容一僵。而元瑾已經越過他,走入了乾清宮中。
大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白楚摸了摸臉,轉過頭看著旁邊等候的兩位大臣,友善地笑道:“溫大人,曲大人,兩位可覺得在下胖了?”
“沒有,怎麽可能。”兩位大人老奸巨猾,更不想惹禍上身。
白楚才鬆了口氣的樣子,提步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道:“兩位大人先行離去吧。我看,陛下一時半會兒是不會見兩位大人的。”
兩位大人麵麵相覷,老奸巨猾一時拿不準該不該聽這小奸巨滑的。
“走吧,我請二位大人喝酒。”白楚又笑。
他請喝酒,那可真是比太陽打西邊出來還罕見,聽說他吃了魏永侯爺三個月的白食。
兩位大人頓時便決定不再等了,笑嗬嗬地說“那老夫便不客氣了。”跟著白楚一起離開了乾清宮。
薛聞玉正坐在龍椅上批閱奏折,殿內鎏金麒麟騰雲紋香爐中飄出絲絲縷縷的微煙,他表情沉靜,越來越像個君主的模樣,有鋒利的氣度,和誰也看不透的深沉心思。隻有在麵對她的時候,表情才能多上幾分柔和。
“姐姐來了。”他擱下了朱筆道。
元瑾坐到旁邊的太師椅上,一開始沒有說話,而是喝了口茶才說:“方才我在外,似乎隱約聽到,白楚說什麽山西叛亂的事。究竟是什麽事?”
薛聞玉的表情看不出絲毫異樣,聲音如玉磬般柔和:“不過是土匪作亂罷了,姐姐不必擔憂。”
如果是土匪作亂,怎...會由白楚親自上報給聞玉?他越是輕描淡寫,元瑾就越是心中有疑。
“我還聽說,派兵圍剿了幾次未果,對方行蹤神秘,打法變幻莫測,這像是普通的山匪作亂嗎?”
薛聞玉隻是道:“姐姐現在已是長公主,這些事,不必您操心,弟弟能將它處理好。”
“薛聞玉!”元瑾有些怒意,“你還要裝傻?若是朱槙還沒死,你知道這是多大的事嗎?”
薛聞玉聽到這裏,卻是深吸了口氣,進而冷冷一笑:“怎麽,他還活著能有多大的事?現在天下皆歸於我,朝廷穩固,各路兵馬也皆以收服。再來打一次,他朱槙未必是我的對手!還是姐姐存著私心,想再去找他同他和好。你們之間不是有滅族之仇嗎,你便全然忘了?”
元瑾頭一次看到,自己這個純良的弟弟,在她麵前露出這樣冰冷和鋒利的一麵。
她臉色緊繃,淡淡道:“隨你怎麽說吧,總之我要去山西一趟。”她想去親自確認,那個人究竟有沒有死。
她也想回去看看,回崇善寺,回定國公府別院,那些曾經存在過他的痕跡的地方。
“姐姐,其實山西作亂的也未必就是他。”薛聞玉見她態度堅決,緩和了語氣說,“再者現在山西很亂,你去了我如何能放心。不如我派個人去山西打探再說?”
元瑾已經不能信任他了。薛聞玉派人去,最終得到的隻會是他想讓她看到的結果。
“我會去山西,至於安全陛下也不必擔心,我叫蕭風派五百精兵跟著就是了。”元瑾道:“聞玉,你實在不必擔心我,我若真的這麽容易有事,那也早死了幾百回了。”
薛聞玉露出了一個舒緩的笑容:“我知道姐姐厲害,否則我何以坐穩這天下,隻是如今天下未穩,我還有許多需要姐姐的地方,姐姐若是走了,這社稷怎麽辦?”
“聞玉,有白楚在,其實社稷……也早用不著我了。”元瑾輕輕說。
薛聞玉臉上的笑容終於漸漸的消失了,他意識到,無論用什麽辦法,似乎都不能讓元瑾改變主意。他的心中開始變得焦躁,並且偏激。
她分明說過,她要永遠留在他身邊的,但是是她變了,她現在想要離開!
不準!
他淡淡道:“所以無論我說什麽,都改變不了姐姐的決定麽?”
元瑾突然有那麽一絲微妙的預感,她甚至也說不清楚,這是一種怎麽樣的預感。但是她看到,抬起頭的聞玉向她看過來,他看上去似乎又是正常的。
他笑了笑說:“那姐姐先回去歇息吧,依你就是了。”
元瑾謝了她,屈身離開。
她沒有看到,背後的薛聞玉的眼神陰鷙而危險,透出一股血腥之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