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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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那一日後裴釗每天都過來看她,無論政務有多繁忙,也會過來同她一起用膳。不知不覺已經入了夏,轉眼便是十四,第二日便是雲蘿出嫁的日子。
    雲蘿本就已經是三品女官,裴釗特地命童和親自到掖庭宣旨,將她的品階升為二品。大曌數百年以來,還從未有過女官可以在二十五歲之前就出宮嫁人,再加之天子與太後皆賞賜了大批的奇珍異寶,可謂是羨煞旁人。
    雲蘿並非家生子,而是蘇府買來的丫鬟,父母早就身亡,長樂宮就是她的母家。嫁衣是尚衣局連夜趕製出來的,正紅的緞麵上繡著石榴花,寓意多子多福。雲蘿整整一日都坐立不安,連給蘇瑗端茶都差點兒把茶水灑出來,她不由得笑話道:“明日就要做新嫁娘了,要是喝合衾酒的時候也打翻了酒水,那可怎麽辦?”
    雲蘿紅著臉悻悻地瞪了她一眼:“太後就會胡說八道。”
    她其實挺羨慕雲蘿的,都說一個女子一生中最重大的時刻就是成親的時候。她十二歲進宮,身上那件嫁衣是全大曌最美最華貴的衣裳,可那時候她甚麽都不懂,甚至連何為成親都不曉得。
    渾渾噩噩地過了五年後,她總算遇到了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可這一輩子,大約都沒有機會為他穿一次嫁衣了。
    晚膳是和裴銘一起用的,再過三個月他就滿四歲了,照例該去資善堂學習詩書禮儀,經史政要。裴銘為此甚是苦惱,皺著眉頭問:“母後,資善堂是甚麽樣子的啊?”
    她從來沒有去過國子監,最多也不過在家時,聽二哥寥寥提過幾句:“那是給皇子們授課的地方,就在宮裏,你還這麽小,想必功課也不會很辛苦,還是有時間玩兒的。”
    裴銘愁眉苦臉:“哪兒來的皇子們啊,我聽小黃門說那裏麵隻有我一個人,母後,你能不能來陪阿銘一起?”
    這倒是,阿銘是先帝最小的孩子,而裴釗又......整座大明宮裏要到資善堂的也就隻有他一個人,她安慰道:“你別怕,母後的二哥就在資善堂當官,我同他好生說說,給你走個後門怎麽樣?”
    裴銘一聽就來了精神:“那母後可要說話算話!”
    蘇瑗覺得奇怪:“阿銘,你怎麽不問問我甚麽是走後門?”
    裴銘理直氣壯道:“這個太簡單了,就是讓阿銘從後門進去,不讓直講們看見我藏著的糖糕和玩具啊。”
    蘇瑗:“......”
    裴銘笑嘻嘻地湊過來,她忍不住伸手去敲敲他的頭,他卻滿臉認真地看著蘇瑗:“母後,你現在終於養好病了吧。”
    她有些疑惑:“阿銘為甚麽這麽問?”
    裴銘在她懷裏蹭了蹭,軟軟道:“因為阿銘已經很久沒有看見母後像剛才那樣笑了,母後也很久沒有摸摸阿銘的頭發了。皇兄告訴我說母後不舒服,要我別來打擾你,母後到底是怎麽了,是不是染了風寒了,如果是這樣的話,能不能傳染給阿銘,你自己好起來呢?”
    她被他說得眼睛發酸,心裏十分歉疚:“母後沒事,阿銘也不許說傻話。”見裴銘稚氣的臉掛著一副擔憂的表情,憂心忡忡地看著她,她便用力將他的頭發揉亂,笑嘻嘻道:“你不是很想母後摸摸你的頭發麽,是不是像這樣?”
    裴銘瞅瞅鏡子裏那個頭發亂得像一團草的自己,又瞅瞅蘇瑗,歡呼一聲:“母後真的好了!”。
    端娘笑吟吟地端著一個托盤上來,白玉小盞裏盛著她親手做的湯團,那是裴銘這幾日最喜歡吃的東西。裴銘等不及讓保母喂,自己乖乖地用小匙埋頭大吃起來,他一連吃了好幾個,才突然想起甚麽,抬頭對端娘說道:“端娘端娘,你頭上的傷還沒好呢,過幾天再給我做好吃的也是一樣啊。”
    端娘笑道:“小殿下的意思是,過幾天還想再吃一次麽?那奴婢可要好生準備著。”又對蘇瑗道:“太後最近胃口不好,奴婢擅作主張去了掖庭,請蘇夫人給您做了些點心,估摸著明日就會送到這裏,請太後先將就著用一些罷。”
    那天裴釗走了之後端娘就立刻衝進寢殿來看她,她平時是那樣穩重端莊的一個人,那時候卻帶著傷闖進來,連氣都喘不勻。她看著很是焦急,卻甚麽都沒有問,隻是歎了口氣道:“奴婢伺候太後更衣。”
    她哪裏還能讓端娘伺候?見她態度十分堅決,隻得擺出太後的架子命令端娘好生養病。這期間端娘對那天的事情始終一言不發,這倒讓她更加害怕起來,她早就把端娘當做自己的親人,端娘平時那麽嘮叨,麵對這樣的事情卻甚麽也不說,是不是因為,她打心眼裏厭惡自己,所以甚麽都懶得說了?
    端娘看出了她的惶恐,特意尋了個時機拐彎抹角地告訴她:“奴婢畢竟在宮裏待了近三十年,有許多事情太後未必留意得到,可奴婢卻曉得。奴婢沒有別的心思,隻希望太後過得歡喜,請太後放寬心。”
    要如何才能放寬心?蘇瑗苦苦思索也找不到答案,她有多麽喜歡裴釗,就有多麽地膽怯。這段孽緣裏的禁忌早就根深蒂固無處不在,就好比方才,阿銘口口聲聲叫她“母後”,又稱裴釗為“皇兄”,這讓她如何安安心心地坦然接受?
    吃完湯團後裴銘神秘兮兮地將雲蘿拉過來:“聽母後說你明天就要出出嫁了,那我以後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雲蘿本來就很是不舍,被他這麽一問更加難過,正要開口說些甚麽,裴銘身邊跟著的小黃門卻捧了個長長的木匣子給她:“明日是姑娘的好日子,殿下特意為姑娘準備了賀禮。”
    別說雲蘿,連蘇瑗都十分感動,她催促道:“雲蘿,你快打開看看啊。”
    木匣子裏裝著的是兩幅已經裝裱好的畫卷,這倒是被蘇瑗猜著了,裴銘最近很喜歡畫畫,拿這個來做賀禮倒是很正常。雲蘿卻是誠惶誠恐:“殿下抬愛了,陛下壽辰時殿下的賀禮也是一幅畫,奴婢怎麽敢......”
    “那有甚麽好怕的?”裴銘笑嘻嘻道:“我隻給皇兄畫了一幅,給你卻是兩幅,你是不是要更害怕了?”
    他一麵說著,一麵吭哧吭哧地自己親手將畫卷展開,其中一幅畫的是蘇瑗和雲蘿兩個人,他的畫技又進步了許多,已經很有她們兩個人的神態風韻了,隻是......
    雲蘿唇角抖了抖,指著畫卷上的那個自己問道:“小殿下,奴婢的衣裳......”
    “噢!”裴銘十分得意:“保母說成親是件大喜事,這樣喜氣洋洋的不好麽?”
    雲蘿抽搐了一下,擠出個欲哭無淚的笑:“奴婢從未見過如此“喜氣洋洋”的紅衣綠裙,真是多謝小殿下了!”
    裴銘喜滋滋地打開了第二幅畫,上麵畫著個圓滾滾的小胖子,身邊還畫了許多諸如玫瑰鬆子糖、笑靨兒之類的吃食,一看就曉得是裴銘。
    “唔,這個是我。”他將畫遞給雲蘿:“你以後肯定見不到我了,雖然你未來的夫君會畫各種各樣好看的畫,可你一定要把這幅畫掛在最顯眼的地方,你可不許忘了我!”
    蘇瑗忍不住揉揉裴銘的頭:“可是阿銘還會長大,難道二十歲的阿銘還會是畫上這個小胖子麽?”
    那可不行!在裴銘的想象中,二十歲的自己可是要跟皇兄一樣英武俊朗的。他苦惱地咬著手指,眼睛突然亮了亮,對雲蘿說:“沒有關係,你可以對著這副畫像,想象一下本皇子將來會有多麽英俊瀟灑,反正現在也差不多啦!”
    雲蘿“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又有些落寞。她仔細地將畫紙卷好放回木匣子裏,認真道:“奴婢一定記著小殿下的話,把這幅畫掛在最顯眼的地方,每天都看。”
    裴銘眨巴眨巴眼睛,得意洋洋道:“要是葉先生問起是誰把本皇子畫得如此傳神,你就告訴他,本皇子天賦異稟,這幅畫是我隨便塗塗抹抹就畫出來的!”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就到”,很快,殿外的小黃門就通報道:“太後娘娘,丹青閣的葉大人在殿外求見。”
    蘇瑗想當然地認為葉景之是來看雲蘿的,正要宣他進來,卻被端娘攔住了:
    “太後,按照規矩,成婚前一夜是不能見麵的。”
    還有這樣的說法麽?她有些為難地看了雲蘿一眼,準備同端娘說幾句好話,雲蘿卻笑了笑:“那就請太後幫奴婢聽一聽,葉先生是否有甚麽話要說,奴婢先去把十三殿下的畫收起來。”
    蘇瑗覺得雲蘿的神情很奇怪,像是有些落寞,又透著些黯然,她安慰道:“別傷心,你明天就能見到他了。”雲蘿“嗯”了一聲,再也沒說話。
    葉景之在裴釗生辰那日跪了那麽久,今日看著倒是沒甚麽大礙,蘇瑗有些不放心,還是問了一句:“葉先生可好了麽?”
    葉景之便道:“下官很好,多謝太後掛念。”
    她其實一直覺得很愧疚,裴釗之所以這樣對待葉景之,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她罷了。不知為何,這一次見到葉景之,從前那種親近溫和的氣氛淡了許多,一個坐著一個跪著,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她遲疑了許久,還是決定自己先開口:“葉先生這個時候來,想必是有話想跟雲蘿說吧。不過端娘說今夜你們不能見麵,你可以先說給哀家聽,哀家一定一字不漏地轉告給她。”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葉景之心中仍有些迷茫,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這個人是他明日就要迎娶的妻。他心中苦澀,勉強對蘇瑗笑道:“多謝太後,其實下官今日來,是......是想跟太後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