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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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娘來了不久後,裴錚的王妃眉娘也來了。這下行宮裏好生熱鬧,裴釗若是不忙便陪著她四處散心,若是裴釗走不開,便有眉娘來陪她談天說笑。驪山的葉子都紅透了,庭院裏那兩棵桂花樹遠遠地就能聞見香氣。在驪山上看月亮,似乎比在大明宮內還要好看,一輪明月皎潔如玉,仿佛伸出手就能摸到。
裴釗怕她覺得無聊,特意命人在桂花樹下給她紮了一架和太液池旁一樣的秋千,可她的身子漸漸笨重,一日比一日疲倦,這架秋沒有玩多久,就已經快到了回宮的時候。
第二日便要啟程回大明宮,從此以後她便要光明正大地站在裴釗身邊,一起攜手走過今後的漫長歲月。蘇瑗半靠在胡床上,看端娘帶著宮娥們忙出忙進地打點行李,心中甚是複雜。
溫熱手指拂過她的臉頰,她一抬頭就對上裴釗含笑的目光,他今日早起時還說過有許多事要忙,不想這麽早就回來了。裴釗見她神色懨懨,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麽這樣無精打采,是哪裏不舒服麽?”
她笑著搖了搖頭,裴釗想了想,順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風為她披上,含笑握住她的手:“明日就要回去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看一看驪山的全貌麽,我帶你去。”
山路蜿蜒,裴釗見禦輦已經行至臨近山腳處,便命宮人們停了下來,自己扶著蘇瑗沿著石階慢慢往下走,涼風習習,他順手幫她理了理鬢邊的發,突然低聲道:“阿瑗,是我不好。”
蘇瑗被他這番沒頭沒腦的話弄得迷迷糊糊的:“怎麽了?”
裴釗道:“明日就要回宮了,你心裏想必甚是惶恐,我......”話說到一半,卻是再也不知該說些甚麽。
他明明知道,如今蘇瑗要與他一起麵對未測的將來,還不得不與家人分離,明明離得這樣近卻不能相見,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可若是讓他從頭來過,他仍然會毫不猶豫地重蹈覆轍。
他知道這樣自私得緊,可他實在沒有法子。
蘇瑗歪頭盯著裴釗看了一會兒,突然伸出手去抱他的脖頸,裴釗比她高出太多,她眼下身子又笨重,是以這個動作進行得無比艱難。好在裴釗甚是配合地微微彎下腰來,她便緊緊地環住裴釗的脖頸,仰頭看向他:
“你沒有不好,正是因為你很好很好,所以我才這樣喜歡你,才願意......”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願意長長久久地同你在一起。”
裴釗眸色微動,安靜地凝視著她,蘇瑗見他許久不說話,不由得撇了撇嘴:“我方才說了這麽害羞的話,你怎麽......怎麽也不表示一下......”
裴釗愣了愣,嘴角便溢出一絲笑來。他伸手去彎蘇瑗的唇角,直到又看見那對熟悉的酒窩方才滿意地放下手來摟住她:“你希望我做甚麽表示?”
蘇瑗便理直氣壯道:“不說流下一點兒感動的眼淚,至少也應該欣喜若狂一下吧。”
裴釗含笑看了她許久,突然蜻蜓點水般在她唇角吻了一下:“這個勉強算是欣喜,至於若狂......”
乖乖,這可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雖說山腳處除了他們也沒有別人,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處都是裴釗的地盤,可這樣未免也太那個什麽了吧!蘇瑗的臉紅了紅,囁嚅道:“這裏的風景這麽好看,實在不適合若狂。”
見裴釗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蘇瑗連忙岔開話茬:“咱們快走吧,我還想去看看驪山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一匹小馬駒呢!”
下了山後的路平坦了許多,裴釗牽著她慢慢往前走,不一會兒便停了下來:“阿瑗,你回頭看一看。”
她依言轉過頭去,此時已是夕陽西下,金色的晚霞像蜜糖一般將眼前的景色裹得嚴嚴實實,但見眼前山勢逶迤。驪山果然當得起這個“驪”字,宛如一匹奔馳的駿馬,與浩瀚天地融為一體,因山上的樹都紅了葉子,整座山遠遠望去皆是鮮紅一片,倒像是大宛國進貢來的一匹汗血寶馬。
蘇瑗歡天喜地道:“咱們來的那一日我光顧著睡覺了,早知道驪山這麽好看,我就應該早一點兒讓你陪我來看看!”
裴釗一麵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腰,一麵溫聲道:“沒有關係,以後每年入了秋我都帶你來。其實驪山還有許多別樣的風景,比昆侖苑更勝過百倍,騎馬而行是最好的。等咱們的孩子出生了,我就帶你在驪山騎馬。”
蘇瑗順勢反握住他的手,眉目明亮地望著他:“那你可要說好了,絕對不許反悔!”
裴釗笑道:“我答應過你的事情,何時反悔過?”
“那可說不定。”她軟軟地靠在他身上:“就好像你從前明明答應過我,要是心裏有事就同我說,可你壓根就沒有做到!”
裴釗心裏一緊,登時便想到蘇家之事,隻得勉強笑道:“那你說說,我瞞著你甚麽了?”
“你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我是不是?這還不算瞞著我麽?”蘇瑗有些不好意思,卻還是紅著臉繼續說道:“能和你在一起,還能為你生娃娃......我覺得好生歡喜,至於我家裏......咱們臨行前你不是讓我娘親進來看過我麽?我同我娘親說了好多話,暫時見不到麵也沒有關係,況且......”
她依戀地在他肩膀上摩挲著,小小聲道:“有你陪著我,我就覺得很好了。”
裴釗黑沉的眼眸中像是有一簇小小的火光,灼灼地盯著她,她生怕裴釗又做出甚麽“欣喜若狂”的事情,便搶先開口:“當然啦,你若是非要覺得對我有愧,那我也欣然接受。”
裴釗笑道:“既然如此,你希望我怎麽補償你?”
“唔,我倒是很想讓你背背我,因為我覺得有點兒累,不過現下肯定是不可能的。”她摸摸自己已經略凸的肚子:“這樣吧,我看那叢薔薇花開得很好,你幫我摘一朵好不好啊?”
薔薇花紅得像燕脂一樣,香氣馥鬱清幽,蘇瑗歡天喜地地將花別在自己衣襟上,輕輕握住裴釗的手,打了個哈欠:“咱們回去吧,我好累。”
話音剛落,她隻覺身子一輕,原來裴釗竟然將她橫抱在了懷裏,他的動作甚是小心翼翼,這樣抱著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簡直就是舉步維艱。她不由得伸手去捏他的下巴:“你快將我放下來!”
裴釗笑道:“別怕。”
她才不是害怕,她是擔心裴釗好不好!蘇瑗向來對自己的體重頗為......自信,近日她胃口還算不錯,肚子裏又多了個小娃娃,裴釗就這麽抱著她在山路上走,還不得累壞了!她在裴釗懷裏動了動,裴釗便安撫她道:“禦輦就在前頭,我就把你抱到禦輦上就放你下來,等以後再背你。”
蘇瑗抬頭看了看前方的禦輦和低下頭看也不敢看一眼的宮人,終於略略放下心來,裴釗便抱著她慢慢往前走,那懷抱溫暖而踏實,是她一生都能依靠的地方。
翌日回宮時其實並不像蘇瑗想的那樣複雜。雖說裴釗早就傳了旨到天京,說是要將她這個“在驪山邂逅”的女子冊封為皇後。不過大曌素來開化,從前更有幾位帝王的皇後乃是農婦出身,而裴釗在大臣們心中又是個不近女色、冷峻無情的皇帝,自然沒有人敢大著膽子說些甚麽,況且如今難得見他能得個寵妃,於子嗣一事上又有了指望,自然是喜聞樂見。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蘇瑗並不很耐煩去想,還是回宮之後端娘說給她聽的。朝陽殿比長樂宮大了許多,偌大的地方就隻有端娘陪著她,委實有些空蕩蕩的。她算是曉得之前裴釗為甚麽總喜歡去長樂宮過夜了,這樣空曠的地方,一個人實在是難捱了些。
裴釗的旨意是讓她搬進朝陽殿一起同住,因此朝陽殿內多了許多妝奩、妝台之類的擺設,連衣裳都妥妥當當地備好了。蘇瑗環顧著四周,一麵思索著該在這裏布置些甚麽東西才會顯得好看些,一麵聽端娘嘮嘮叨叨:
“娘娘現下可想用些甚麽東西?奴婢看娘娘的臉色甚是疲倦,好在陛下體貼,想著娘娘身子不便,實在受不住那樣繁瑣的禮節,因此特意下旨,將娘娘的冊封大典挪到明年,屆時娘娘帶著小皇子一起受封,豈不是兩全其美?”
大典這種事情,蘇瑗向來是能躲則躲的,聽端娘這麽一說簡直就是喜上眉梢。不愧是裴釗,實在是忒懂她的心意了!端娘給她端上一盞清露,又含笑道:“方才娘娘尚在安寢,奴婢便隨童公公出去走了一趟,原來一個月前宮裏顯了吉兆,陛下便開恩下旨,將宮裏許多有了品階到了年紀的人通通放了出去,也好讓娘娘安心。”
蘇瑗隻是愣了一刻就很快明白過來,她從前不是皇後就是太後,可是這宮裏最最尊貴的女子,能見到她的至少都是三品以上的女官,此番裴釗把見過她的人通通放了出去,不正是為了讓她安心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