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貳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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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端娘特意命司膳局早些備好午膳,童和亦早早命人備好馬車,午時剛過便出了宮。
此時已是春寒料峭之時,馬車內布置得甚是周到,茶點暖爐一應俱全,蘇瑗掀起轎簾往外看去,隻見星星點點的梅花和海棠在枝頭綻放,雖然天氣寒冷,可宮外還是一如既往的熱鬧,酒坊前照例站了一群翩然起舞的胡姬,各色五花八門的店鋪小攤前熙熙攘攘,此起彼伏的吆喝聲、說笑聲與文人墨客們不羈的笑聲夾雜在一起,空氣中帶著朱雀街特有的甜絲絲的香氣。蘇瑗已經許久不曾出宮,此番自然是喜不自勝。
唔,還好她甚是機智地同裴釗撒了個嬌,不然他今日是決計不會帶自己出來的!
“離覺雲寺還有一段路程,你若是累了便小憩一會兒。”,裴釗伸手摟住她,眼中俱是笑意。
“我才不會像阿銘一樣做懶貓呢!”蘇瑗見裴銘躺在裴釗的腿上睡得正香,便放棄了揉他臉蛋的想法,笑吟吟問道:“待會兒到了覺雲寺,你會許甚麽樣的願啊?”
裴釗脫口而出道:“第一是母子平安,第二......”他含笑將蘇瑗望著,輕聲道:“我會請樹神保佑,待你分娩那一日,莫讓你太疼。”
乖乖,從前身邊所有親近的人都說她總像個長不大的小娃娃,今日她可算見到比自己還幼稚的人啦!蘇瑗彎了彎嘴角,順手去捏裴釗的鼻子:“你真傻,樹神頂多滿足你第一個願望,至於第二個......我聽說所有人生小娃娃都是一樣疼,她怎麽可能隻保佑我一個人嘛,你放心,我現在已經沒有以前那麽嬌氣啦,我想到時候應該還是能忍一忍的吧。”
自有孕以來,蘇瑗的種種言行裴釗都看在眼裏,她的歡喜和害怕他都曉得,她是如此疼愛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但她自己尚且還是個孩子,對於這些事情上,自然是懵懵懂懂的。
倘若是在尋常人家,到了這樣的時候,自然會有家婆和娘親來悉心照顧,可他從小便是孤身一人,亦不能登時向她的娘親坦明真相,到頭來,最辛苦的人,反而是她。
愧疚和憐惜登時湧上心頭,裴釗將蘇瑗摟得更緊些,低聲道:“阿瑗,無論甚麽時候你都不用忍,隻要你喜歡,我便讓你在我身邊嬌氣一輩子。”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甚是柔和,像是在蜜糖裏泡過一樣,蘇瑗的臉微微紅了紅,當下便十分配合,“嬌氣”地縮進他的懷裏:“我真的有些困了,我就睡一會兒,你待會兒可一定要叫醒我啊。”
他笑著點點頭,隻覺懷裏一片溫香軟玉,不到一會兒她便已沉沉睡去,她睡覺向來安靜,可躺在他腿上的裴銘卻很不安分地“吭哧吭哧”了幾聲,裴釗順手去幫他拍拍背,看著眼前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唇角慢慢溢一絲笑來。
覺雲寺前的這棵槐樹不僅在天京城內赫赫有名,在臨近的幾個郡縣亦有些名聲,再加之自裴釗登基後國庫充盈民生繁榮,自然也添了許多人口,因而通往覺雲寺的山路上早就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元祿穩穩地將馬車停了下來,問童和:“師傅,不如請陛下和娘娘到山腳下的客棧裏暫歇一歇,奴才去找這裏的管事,將人清空了咱們再進去?”
童和道:“使不得,昨夜我已經問過陛下,陛下吩咐不得擾民,咱們這才穿著便裝出來。不如這樣,行了許久的路,想必娘娘也累了,你去客棧打點一下茶水,我去問問陛下的意思。”
元祿連忙答應了一聲,帶著幾個小黃門往客棧跑去,童和便走到裴釗的馬車前,細細稟告了一番,又道:“陛下,老奴方才看了看,這山路狹窄崎嶇,隻怕是難走得很,娘娘如今可走不得這樣的路,請陛下略等一等,老奴去雇頂轎子來。”
端娘忙道:“公公且慢,這些人皆是為了參拜而來,為顯誠意個個都是徒步上山,想必找頂轎子難得很,況且娘娘如今身子重,那轎子搖搖晃晃的,也害怕得很。”她猶豫了一下,看向裴釗,隻見他略略思索了一番,便吩咐道:“朕帶著十三皇子上山,你陪著皇後在客棧裏歇息。”
端娘聞言一喜,笑道:“還是陛下英明。”
說話間蘇瑗和裴銘都已經醒過來了,聞言雖然有些失望,倒也爽快地答應了。阿銘還頗有模有樣地哄她:“皇嫂就在客棧裏乖乖等著,阿銘給你求一道最靈最靈的平安符回來!”
她笑著答應了一聲,裴釗便伸手將準備撲過去撒嬌的裴銘拎起來,含笑道:“等我回來。”
一時間童和與元祿等人便跟著裴釗上了山,端娘扶著她在胡床上坐下,笑道:“元祿到底是童公公教出來的徒弟,辦事還算妥當。”
來覺雲寺參拜的人,大多是天京城內和周邊幾個郡縣的百姓,離得不算很遠,拜完了神頂多打個尖兒就走,客房倒空了大半,此時乃是午時,客棧內本就清靜,元祿又給足了銀錢,將客棧的整個二樓包了下來,親自上樓來布置了一番,房內十分整潔精致。隨行的幾名年輕禦林軍守在門前,即便是穿著尋常百姓的衣服,看著仍是威風凜凜,客棧的掌櫃心知不凡,親自提著個食盒上來,滿臉堆笑道:“夫人請嚐嚐,這是小店最有名的梅花湯餅和雪球,旁的地方可尋不到這樣的吃食,不是小人吹牛,就連當今陛下他老人家,隻怕也不曾嚐過這等滋味呢!”
蘇瑗不由得“噗嗤”一聲笑出來,順手捏起一枚晶瑩剔透的雪球,道:“興許陛下他不喜歡吃甜的呢。”嚐了嚐味道,又道:“不過這個味道我很喜歡,多謝你了。”
那掌櫃笑道:“夫人客氣。”當下又說了幾句奉承話,這才退了下去,蘇瑗便道:“端娘端娘,待會兒你記得再讓他拿些點心來,好讓那位老人家嚐一嚐!”
端娘笑著答應了一聲,見蘇瑗神色微有倦怠,便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扶您到床上躺一躺。”
蘇瑗點了點頭,剛才床上坐穩,便聽得外頭隱隱有些吵嚷之聲,似乎是有甚麽人要進房來,被禦林軍攔下了,她起初隻當是同樣要來住店的人,心下並未在意,可很快,她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老夫此番前來是有要事同你家夫人說,你便將門打開,待你家夫人見了老夫的麵容,若她不願與老夫說話,不用你們開口,老夫自會離開。”
那聲音年邁而沉穩,帶著文人特有的溫和,分明是,分明是......蘇瑗心中一驚,下意識地攥緊了被角,顫聲對端娘道:“把門打開。”
房門“吱呀”一聲緩緩拉開,一老二少三個男子就站在門邊,在看到蘇瑗麵容的一刹那,最年輕的那個男子明顯沉不住氣想要衝進來,卻被身邊的男子拉了一把,那老者看著蘇瑗並不說話,隻是理了理袍角,緩緩跪了下來,行了一個臣子之禮。
這漫長的五年間,她隻能在繁瑣的宮廷筵席中遠遠看一看的臉,此時就離她這樣近,可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會在如此難以啟齒的狀況下,見到自己的爹爹,大哥和五哥。
端娘深居大明宮,從來不曾見過朝臣,可從前服侍蘇瑗赴宴時到底草草看過幾眼,況且眼前這三人的眉眼間與蘇瑗有些相似,她向來心思縝密,當下便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心中一驚,便對蘇瑗低聲道:“娘娘別慌,奴婢馬上讓人上山去請陛下回來!”
蘇瑗此時心亂如麻,下意識地抓住端娘的衣袖:“別讓他知道!”見爹爹和哥哥們依舊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眼睛一算,低聲道:“我想和他們說幾句話,端娘你答應我,不要告訴裴釗好不好?!”
端娘十分為難,見蘇瑗緊緊拽著她的袖子,臉上竟然滿是央求之色,隻得點了點頭,和走到門前交代了幾句,和禦林軍一同在旁邊的房間內候著。
房間內一時間寂靜無聲,空氣中仿佛摻了凝膠般滯人,蘇瑗隻覺腦海中一片空白,想開口叫一聲“爹爹”,卻如鯁在喉,甚麽聲音也發不出來,過了半晌,才艱難開口道:“爹爹......你......你起來罷。”
蘇仕麵無表情地跪在原地,聞言淡淡道:“老臣身為臣子,見到皇後娘娘自然要行禮。”
蘇瑗從來不曾聽到爹爹用這樣的語氣同她說話,就好像她是個陌生人似的,她寧願爹爹狠狠地罵她一頓,也總好過眼下這般冷漠,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來五年前自己進宮的那一日,爹爹和娘親也是像如今一般,帶著哥哥嫂嫂們齊刷刷跪在自己麵前,隻是那時她還不懂,這一跪,從此就在她們父女之間劃開了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