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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的荷花盛開之時,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琅琊夫人申時臨盆,誕下一女。
掖庭令前來稟報時,蘇瑗正在端娘的看守下謄抄著本朝端康太後所著的一本《女論語》,關於這個事情,她曾經問過端娘:“當皇後的時候,習禮溫書是為了母儀天下,可如今我成了太後,端娘你為甚麽還要我學這學那?”
端娘一邊研墨一邊慢悠悠地說:“娘娘可記得昨日謄的《明德篇》裏有一句話,‘後宮德行,敬之遵之,生有盡而德無盡,是以女子習德,不在老幼,不在尊卑,然,何為德也?其一……’”冗長的一通大論好容易說完了,又補充了一句:“娘娘方才又說錯了,如今您是太後,該自稱‘哀家’才是。”
蘇瑗強撐住昏昏欲睡的腦袋,睡眼朦朧地點了點頭。
這一日一日下來,她不幸地發覺,這太後的日子也並非像她想的那般愜意,反而比做皇後時又多了許多規矩。當曉得這個消息時,她執筆的手已然酸軟,興衝衝地將筆一放,便要去看熱鬧,端娘十分煞風景地攔住她,又是嘮嘮叨叨說了許多,大意是她此刻去是不合規矩的,須得下了懿旨給掖庭,掖庭再傳旨到琅琊夫人宮裏,還要命司禮監備了賞賜,擇日再去探視雲雲。她聽得頭昏腦漲,隻得答應道:“那等你們準備妥帖了,我..哀家再去罷。”
於是過了好幾日,她終於在一眾人的陪同下,浩浩蕩蕩地踏進了琅琊夫人新遷的清思殿。宮娥將她引到內殿,隻見琅琊夫人懶懶靠在床上,見了她竟一改往日驕縱之色,起身就要下床行禮:“妾身參見太後……”
蘇瑗趕緊讓宮娥將她扶起,她從來與琅琊夫人不甚親近,也不曉得說些甚麽,隻好拚命向端娘使眼色。端娘便命人將賞賜送上來,無非是些人參燕窩,珠寶玉器。琅琊夫人見了,又要下床謝恩,她急忙擺手,耐著性子陪琅琊夫人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小心問道:“小娃娃呢?”
琅琊夫人忙命乳母將孩子抱上來,蘇瑗湊上去一看,粉雕玉琢的一張小臉,雙目緊閉,睡得正香,十分可愛,可不知為何,琅琊夫人似乎並不高興,神色悵然也不曉得在想些甚麽。回宮的路上她問了端娘,端娘隻是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太後可是喜歡孩子麽?等陛下立了皇後,封了妃嬪,會有許多皇子公主喚您‘皇祖母’的。”
蘇瑗被那句“皇祖母”震得差點從輦上摔下去,不過端娘的話倒叫她想起,從前裴釗還是寧王時,因常年在外,且先帝並未賜婚,一直未曾娶妻,至今仍是孓然一人,先帝在時宮裏到處是美人,其他皇子亦是多置妾縢,唯有他是例外。
她從前未進宮時,最喜歡的便是去聽說書。說書先生講每一位帝王初即位時總要做三件事:訂年號,進官爵,選後宮。她一直覺得裴釗是一個很不錯的人,待她也挺好,便總想為他做些甚麽。當年在家時,她和三嫂嫂最親近,三嫂嫂曾滿臉嬌羞地告訴她,這世上再沒有比和心上人廝守更好的事了,因這男女情愛本就是七情六欲中頂要緊的一樣。她不曉得甚麽是情,然而聽多了故事也便懵懵懂懂地琢磨出一些道理來,像裴釗這般出色的人,若是還未娶妻,不是已經有了心上人想要“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便是還沒找到心上人。無論如何,她很應該幫一幫他,天下的好姑娘這麽多,想來總會有一個合適的罷。
三日之後,蘇瑗在百花洲設了宴同裴釗一起用午膳。百花洲乃是湖中一座小島,滿是奇花異草,春有牡丹、含笑、桃花、櫻花;夏有芙蓉、睡蓮、美人櫻、曼陀羅;秋有金桂、石榴、木蘭、瑤台玉鳳、雪海;冬有水仙、紫荊、宮粉梅、朱砂梅和照水梅。一年四季都有賞不完的花,還未踏上百花洲便可聞見芳草芬芳。
之所以選在這裏,正是因為這裏的花開得最好。
蘇瑗在謄《女論語》時發現一個真理,每一個太後在勸皇帝擴充後宮時總喜歡打個比方,譬如“花開得愈多愈好,陛下的後宮也該像這花一樣才好”,“宮裏的花太少,應當有些新的風景了。”雲雲,而皇帝們通常會心一笑,欣然應允,新的妃嬪陸陸續續地進宮,其中總會有一個姑娘,要麽溫柔嬌羞惹人憐愛,要麽才華橫溢引人注目,總之一定會有這麽一個出眾的女子讓皇帝產生“啊原來她才是朕的心上人”的這般念頭,至於此後到底是像後宮所傳言的那樣盛寵不衰情深意重,還是像說書裏那樣在宮鬥中發展成虐戀情深的故事,她可管不著了。
暖風輕輕一噓,將人心撩撥得如同春水般蕩漾。真是談情說愛的好時節。蘇瑗裝模作樣地抿了一口茶,道:“陛下,你瞧這上苑的花這麽多,一開就是一大片,真好看啊。”
裴釗含笑望著她,並不言語。
蘇瑗不免有些意外。本來按照她設定的戲本,裴釗應該回一句:“正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這樣她才好順理成章地把話接下去,可是裴釗一言不發,隻是笑,這一笑反而讓她不曉得該怎麽說了。踟躕了半天,隻好自己把話接下去:“這繁花似錦,真是美不勝收啊。”
裴釗修長的手指輕輕叩在潔白的酒盞上,淡淡道:“倘若見過了最美的花,別的花也就沒甚麽看頭了。”
她聽裴釗這話覺得十分有戲,不是說這姑娘便是如花一樣麽,想必裴釗心裏,已然有了一個心上人,於是試探問道:“那,陛下所說的最美的花,開在哪裏呢?”
裴釗的目光掃過她的臉龐,望向高遠天空,半晌,才輕聲說:“開在我心裏。”
成了!
她從未想過裴釗還有這般神態,冷峻的眉眼裏竟是柔情滿滿,想來定是愛那姑娘愛到骨子裏了。三嫂嫂曾經對她講過一句話:“愈是冷情之人,動起情來愈是深重”。裴釗本就十分出眾,如今又是皇帝,真可謂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想必那姑娘一定十分願意,如此一來,真是再美滿不過的一件事了。
蘇瑗心裏對那姑娘好奇得緊,正要開口好生問上一問,裴釗卻轉頭望向她:“你突然叫我‘陛下’,還真是不習慣。”
“陛下”二字其實蘇瑗也不習慣,她從前見到裴釗時,要麽是在大家都在忙著磕頭敬酒吃東西,說不上一句話的筵席上,要麽就是隻有兩個人的私底下。她當然曉得如今裴釗身份不同,可若是要她像以前的太後一樣叫裴釗一聲“皇兒”,那未免也太......她可忘不了裴釗之前還因為這事跟她生了氣呢。
蘇瑗左思右想,指了指他身上的九龍袞袍:“興許是因為你穿著這個罷,其實我也不是很習慣啊。”裴釗聽了這話微微一笑,她連忙開口:“你……”
“下月是你生辰。”裴釗打斷她的話:“上次沒看成打樹花,不如等生辰那日補上,可好?”
她聽了十分驚喜:“好啊好啊。”高興之餘想起未說完的話,又開口:“生辰還有一個月,眼下……”
“難得出宮,除了看樹花,可還有甚麽想玩的麽?”
想玩的?那可真是多得不得了,她一樣一樣地數給他聽:先在街上到處逛逛,去那些套鐵環兒,解交繩的攤子上玩一玩,然後去勾欄看皮影戲,看完了皮影戲,可以去明玉坊一邊聽曲兒一邊吃飯,等時辰差不多了,就去看打樹花。
裴釗嘴角噙著笑,十分耐心地聽著,等她把自己的計劃一一數完了,方問了一句:“沒有了?”
她想了又想,著實想不出還有什麽玩意兒,便答:“現下是沒有了。”
他微微點頭:“知道了。”
這打樹花下個月便能看成了,可裴釗喜歡的那朵花還不曉得在哪裏呢,她愈是感激裴釗,便愈是想為他找到那個姑娘,道:“你方才說……”
裴釗挾了一箸素八珍在她碟中:“吃菜。”
她兩三口吃完菜,問:“你是否…”
他又給她盛了碗魚羹:“嚐嚐。”
“……”
她從來認為自己是很伶俐的一個人,此時便看出裴釗屢屢打斷她的話實乃故意為之,想必是自己太過機智看出他心中所想,讓他覺得不好意思了。人嘛,難免都有一些不好言傳的心事,裴釗的心事應當就是那個花一樣的姑娘罷。既然他如此害臊,不肯明說,那她不問便是。反正再過幾日便會有許多世家女子進宮,若是那姑娘就在其中自然很好,若是不在也沒有關係,慢慢地尋,一定會尋到。蘇瑗心中做好了打算,便不再提這事,對裴釗咧出一個“我很理解你”的笑容,而他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也不曉得在想些甚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