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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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瑗萬萬沒有想到,裴釗說的那個會帶孩子的人,竟然是南宮烈。

    南宮烈已經官居龍武將軍,掌宮中執兵宿衛,此時卻沒有穿盔甲,而是同裴釗一般穿著長袍,蘇瑗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差點認不出來。

    童和準備了兩輛馬車,他帶著阿滿和裴銘坐一輛,裴釗和蘇瑗坐另一輛,南宮烈則騎著馬在前麵引路。這個陣仗,委實大了些。

    馬車走得十分平穩,蘇瑗問裴釗:“我們這樣,會不會太引人注目了些?”

    裴釗奇道:“我們又不是去做壞事,為何怕引人注目?”

    這話說的很有道理,便全然放鬆下來,此時朱雀街已然華燈初上,街道兩旁的樹上掛滿了花燈,做成梅花、芍藥、海棠、荔枝、葡萄等各種花卉鮮果的模樣,裏頭的燭火從各種顏色的彩紙中透出來,便是不同顏色的光,整棵樹都被照得煜煜生輝。

    她看得很開心:“你瞧這些燈多好看,不像宮裏,隻有牡丹啊龍啊鳳的,要多乏味有多乏味。隻可惜首陽公主忙著打馬吊,連這麽好看的燈都不來看。”

    裴釗的臉色有些凝重:“我聽說,文氏今日去找你了?”

    她點點頭,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裴釗聽,裴釗的臉冷了下來:“以後她若是再找你,你大可不去理會。”

    她曉得裴釗不喜歡琅琊夫人,但她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兒帶著個孩子實在是不易,裴釗看她神色,知她不忍心,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文氏乃是裴鈺放在宮中的棋子,此人心術不正,又莽撞愚蠢,你還是少同她來往。”

    蘇瑗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你是說,琅琊夫人是德王......”忽然想到甚麽,急急問道:“你和德王關係不好,以前陛下又那麽喜歡她,他們有沒有害過你?”

    裴釗心中一暖,含笑道:“他們若是害得了我,那今日誰帶你出宮?”

    她一想也是,頓時放下心來,懶洋洋地抱著個織錦靠墊,道:“你瞧,陛下多可憐,他那麽喜歡德王,大約怎麽也想不到德王會這樣算計他吧。”

    裴釗想起皇帝從前對裴鈺的評價:心性純良,不懂算計,不由得冷冷一笑。文氏在皇帝麵前吹的枕頭風也好,裴鈺的屢次暗算也罷,那都是過去,是沒有她的過去,既然如此,便也不必再提了。

    隱隱地已經可以聽到前方的舞龍舞獅聲,蘇瑗十分興奮,笑道:“阿滿和阿銘老擔心我騙他們,這下他們該曉得宮外的上元燈節有多麽好玩啦!”

    裴釗問:“你怎麽會和裴銘在一起?”

    蘇瑗道:“你不曉得,我今日見到阿銘的時候,他同我說話的模樣,真不像個三歲的小娃娃。一開始,他說我長得好看,性子又好雲雲,我還想這真是個誠實的娃娃。”

    “......”裴釗愣了愣,輕笑了一聲。

    “可是後來,他愈說愈離譜,同宮裏其他人一樣,盡說我甚麽溫婉賢淑,雍容華貴,母儀天下......你說,這像是形容我的詞兒麽?”

    裴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

    “所以我就偷偷問他啊。”蘇瑗的表情十分認真:“他告訴我,這些話是他的保母教的。保母說他就是個沒有依仗的小皇子,隻有把我哄開心了,他才能好好活下去。我心想這樣教他可不成,就告訴阿銘,我就喜歡他從前的模樣,以後他要是想找我玩兒,甚麽時候都可以。”

    其實她本來想把裴銘接到長樂宮和自己同住,可是端娘說她才剛回絕了琅琊夫人的請求,要是轉頭就接了裴銘過去,隻怕會生出許多事端。

    裴釗安靜地聽她說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才低聲道:“裴銘比我有福氣。”

    這句話教蘇瑗聽了好生難過,她隻覺得眼圈一熱,差點落下淚來。她很想告訴裴釗,其實在看到阿銘那副小心翼翼刻意討好的模樣時,她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他在阿銘這個年紀的時候,在宮裏過的是甚麽日子呢?阿銘的保母雖然不會教孩子,卻也是真心為他好,那麽裴釗呢?他在這宮裏這麽多年,有沒有人曾經真心待他?

    蘇瑗心中突然有個十分荒唐的念頭,倘若自己早出生幾年,比裴釗大幾歲就好了,反正她總要當皇後,那時候進宮,說不定還能像照顧阿銘一樣照顧他。

    裴釗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她看了卻心疼得緊,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握住他的手:“你不是沒有福氣,隻是你的福氣來得晚了些。”

    裴釗神色微動,不由得回握住她的手,半晌,才用另一隻手為她攏了攏微亂的發絲,含笑道:“你說得對,我的福氣雖然來得晚,但終究還是來了。”

    裴釗的手寬大而溫暖,上麵的繭蹭在手心裏有一種異樣的觸感,她曉得自己這時候應該馬上把手縮回來,可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夢囈般在她耳邊低語:

    “就一會兒,一會兒,不打緊的。”

    好在這個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南宮烈在外頭低聲道:“陛下,娘娘,可以下來了。”

    一隻肉乎乎的小手掀開車帷,蘇瑗眼前頓時一片繁華。阿滿的圓臉上掛著興奮的笑容:“太後娘娘,您快下來看看,外麵好漂亮!”

    童和在一旁提醒道:“小殿下,咱們現在出了宮,可不能再陛下娘娘地叫了。”

    “那要叫甚麽?”

    蘇瑗搶先道:“你喜歡怎麽叫就怎麽叫,反正不在宮裏。”

    若是按規矩來,阿滿要叫她一聲奶奶,而裴銘則要叫她一聲母親,她可不想在這麽美的地方起一身雞皮疙瘩。

    街上已是人山人海,歡聲笑語不絕於耳。處處燈光相映,時時細樂聲喧。樹上掛著的是做成花卉草葉的彩燈,坊間鋪子前懸著的是做成亭台樓閣的彩燈,更莫提孩童手中提著的兔兒燈、鯉魚燈;西域商人販賣的五彩琉璃燈......

    此時的天京,仿佛置身於一片燈海之中。

    耳邊一片鑼鼓喧天,原來是伶人從龍王廟請了龍燈出來,為首一人手持繡球燈在前鬥龍,剩餘人捧著龍頭龍身在後左右揮舞,舞出“蟠龍腦海”、“火龍騰飛”等花樣。那條龍裏頭放了燭火,通體明亮,龍頭隨著彩燈左右蠕動,時不時噴出一團煙火,引得周圍人驚呼一片。

    麵前一片燈海人潮,裴釗對蘇瑗道:“人太多,我牽著你,莫要走散了。”正要去握住蘇瑗的手,阿滿和裴銘早已“蹬蹬蹬”跑上前來,一左一右地抓著蘇瑗的手:“太後娘娘帶我們去看大龍吧!”

    童和隻來及說一句“殿下又叫錯了”,便隻能眼睜睜看著蘇瑗被兩個圓球似的小身子拽走,裴釗伸出的右手在空中頓了頓,緩緩地縮了回去。

    看龍燈的人群委實擁擠,蘇瑗怕兩個胖娃娃被人家踩了腳,隻得一路彎腰護著他們,實在是吃力得緊。人潮越來越密,她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好在這時裴釗已經跟了上來,伸手扶住了她,低聲道:“小心。”

    她隻覺得耳朵一陣發熱,裴釗握住她的手,淡淡地看了南宮烈一眼,南宮烈會意,和童和一人一個將阿滿和裴銘抱起,笑道:“兩位小公子可不要再到處亂跑了。”

    童和上了年紀,對生老病死之事分外看重,非要帶著他們去護城河上的廣惠橋上走一走,說是要“走百病”。橋上的人比起方才隻多不少,裴釗幾乎是將她半摟在懷裏,蘇瑗隻覺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低聲道:“我可以自己走,你不必護著我。”

    或許是今夜的月光柔和而皎潔,裴釗的眉目間帶了些溫柔的意味:“可是我不會自己走,煩請你護著我。”

    “......”蘇瑗簡直無言以對:“我發現你這個人要是胡說八道起來,簡直比我還厲害幾分。”

    裴釗含笑點點頭,她有些不自在地避開他的目光,心一橫,索性緊緊抓住了他的手,豪氣萬丈道:“走吧,我護著你!”

    廣惠橋下不曉得甚麽時候擺了個燈謎攤子,五光十色的彩燈上貼著各色謎語,或是打一個字,或是打一樣東西,或是打一句詩文典故,猜對愈多彩頭愈多。

    蘇瑗可是猜謎的好手,從前在家時她和哥哥們玩兒猜謎,輸了的人便要在臉上畫烏龜,,幾次三番下來,她的幾個哥哥已經堪比“定海神龜”,而她依舊白白淨淨。

    這種燈謎當然難不倒她,蘇瑗當下雄赳赳氣昂昂上前去,將燈謎一一解開。擺燈謎攤子的是個文質彬彬的書生,一麵將彩頭盡數捧到她麵前,一麵十分欣賞地看著她:“小娘子好生聰慧,不曉得可有夫婿沒有?”

    大曌民風開化,此時又是上元燈節,對男女之事更是開放。不過這個人也忒隨意了,自己不過是猜了幾個燈謎,他就這樣大膽,倘若教他見到吳月華,那還得了?

    蘇瑗正要跟那書生打哈哈,方才一直沉默的裴釗卻突然走過來,在那一堆彩頭裏揀出一對耳墜子,在她臉側比了比,含笑道:“也就這個還勉強可看。”

    那書生臉上登時露出失望神色,對裴釗拱手道:“方才不知姑娘是這位相公的娘子,多有得罪,這樣罷,請兩位在彩頭裏挑幾件看得上眼的,就當是我向二位賠罪了。”

    阿滿和裴銘歡呼一聲,眼疾手快地拿走了早就眼饞的兩個糖畫兒。護城河中的畫舫上懸掛著各色彩燈,隨著畫舫緩緩前行,這些彩色的光暈也跟著動起來,將整條河都映得熠熠生輝。(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