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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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看裴銘的時候,蘇瑗特意帶上來葉景之送她的泥塑娃娃,很是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了一番。裴銘果然十分眼饞,拿著娃娃愛不釋手地打量了好久,看看娃娃,又看看蘇瑗,蘇瑗伸手敲敲他的腦袋,問:“如何,我和這個娃娃哪個更好看?”

    裴銘十分誠懇地回答道:“當然是母後好看!”

    蘇瑗對這個答案十分滿意,正要好生誇獎他幾句,裴銘卻又奶聲奶氣開口:“這個娃娃的衣服一點兒也不華貴,頭上的簪子也少,還是母後這樣金光閃閃的才漂亮!”

    她聞言打量了一番自己身上這套“雍容華貴”的太後服製,有些無語。裴銘小小年紀,審美眼光竟然如此的......呃,奢華,果然是皇家子孫。

    這個下午過得很快活。她帶了九連環教裴銘解,又打了會兒彈珠,後來幹脆把那三個會說故事的宮人宣過來,說了些譬如揀米娘日行一善最終揀出金豆子、神龜大戰蜘蛛精的故事。用完晚膳後她又同裴銘抽了會兒陀螺,眼瞅著天色已晚,這才笑眯眯同他告別:“我要走了,明天再來陪你玩。”

    裴銘很是不舍地拽拽她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母後,能把那個泥娃娃留給阿銘麽?”

    她摸摸裴銘毛絨絨的腦袋,爽快地將娃娃遞給他,裴銘歡呼一聲接過來,將娃娃放在自己的床頭,歡天喜地道:“這下可好了,這個娃娃同母後長得一模一樣,就像是母後陪在阿銘身邊一樣。”

    童稚的聲音說出這樣讓人心酸的話,蘇瑗心中十分難過。晚上睡覺前她猶豫了許久,還是問端娘:“你說,我要是把阿銘接過來一起住,能不能行呢?”

    端娘正在幫她卸下沉重的釵環,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太後何處此言?奴婢之前同太後說過,文太妃她......”

    “我曉得啊。”蘇瑗有些垂頭喪氣:“你說過,我不讓琅琊夫人同我住,卻教阿銘過來,這樣她會很不開心,她一不開心,就會有麻煩。可是你今晚也瞧見了,阿銘多可憐啊。”

    端娘替她篦著頭發,輕聲道:“不止是文太妃,按照宮規,皇子滿兩歲就要自立宮殿,十三皇子再過幾個月就四歲了,娘娘這樣,怕是不妥。”

    唔,她倒是忘了這麽一樁事情,看來阿銘隻有一個人住著了。

    蘇瑗愁眉苦臉地不說話,端娘見她這個模樣,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太後不如同陛下說一說,即使十三皇子不能與太後同住,搬到更近些的宮殿也很好。”

    蘇瑗聞言眼前一亮,興奮地抱住端娘:“我就曉得你會有辦法,你說我該怎麽同他講呢?”

    端娘笑著為她換上寢衣:“娘娘隻要原原本本地將事情說給陛下聽即可,陛下一定會答應。”

    蘇瑗這才放下心來,鑽進暖融融的被褥之中,端娘替她掖好了被子,有些躊躇著開口:“娘娘,其實陛下......”

    她立刻問:“怎麽了?”

    端娘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幽幽歎了口氣,笑道:“無事,是奴婢糊塗了。”

    端娘今日好生奇怪。蘇瑗心中甚是疑惑,幹脆起身拉住她的衣袖:“端娘,你有甚麽事情要同我說麽?”

    端娘戴著蘇瑗上元燈節出宮那日給她買的一支玳瑁簪子,衝她淺淺一笑:“不是,方才奴婢隻是想岔了些事情。奴婢隻希望太後娘娘可以在大明宮中平平安安,歡歡喜喜地過日子,其他的別無所求。”

    這一番話可說的又縹緲又遙遠,不過端娘說話向來都是長篇大論,蘇瑗早就習慣了。她安安心心地重新鑽進被子裏,端娘含笑看著她,那笑容十分溫和,像極了娘親。

    第二日她去同裴釗說這樁事情的時候,裴釗果然很爽快地答應了,還命童和親自去了司設局,吩咐宮人們將永寧宮好生收拾一番,又命小黃門去欽天監教人看日子,好選個黃道吉日給裴銘遷宮。

    蘇瑗眉開眼笑:“阿銘曉得了一定很開心!”

    裴釗含笑看著她道:“阿銘我還沒見著,不過看你這模樣,似乎比他還要開心。”

    蘇瑗輕聲道:“大約是我同他有緣罷。”

    她要如何對裴釗說呢?他和阿銘不愧是兄弟,細細看來其實十分神似,她每每看見阿銘,就仿佛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小小的,孤苦無依的裴釗。

    昨天同阿銘告別時,他說的那些話固然教她心酸,可真正讓她難過的,卻是在想到裴釗之後。

    那個時候的裴釗,是如何度過這麽多個冰冷的夜晚?上元燈節的時候,會有人送他花燈麽?他那麽小的年紀就上了戰場,心裏會不會害怕?

    她是阿銘的母後,卻忽略了阿銘這麽久;她這樣喜歡裴釗,卻注定無法開口。隻有對阿銘好一些,再好一些,把自己對阿銘的虧欠慢慢彌補回來,把自己心中那塊空落落的地方填補起來。

    對阿銘的每一分好,其實都是自己想給予裴釗的,即便裴釗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也足夠了。

    裴銘在曉得自己遷宮的消息後果然十分興奮,幾乎是掰著手指頭過完每一天的,蘇瑗真怕他把那十根藕芽似的手指給掰斷了,好在很快就到了欽天監擇定的黃道吉日。

    裴銘從前深受先皇寵愛,宮中賞賜多多,裴釗和蘇瑗又分別送了他許多東西,即便遷宮的宮人是童和與端娘親自挑選的,個個都是手腳麻利之人,也甚是費了一番周章。

    裴銘一開始還歡呼著跑來跑去,一會兒教這個小心不要磕壞了他的寶貝小弓,一會兒又命人將畫著百獸圖的屏風放在他床前。畢竟是小孩子,興奮勁兒一過,就隻覺得無聊。

    “母後母後。”裴銘惦著腳尖去拽蘇瑗的披帛:“這裏好生無趣,阿銘聽保母說百花洲的寒緋櫻開了,母後和阿銘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二月間裏桃花李花都還未開,最好看的就是寒緋櫻了,熱熱鬧鬧地簇擁在枝頭,像是一串串的小鈴鐺。蘇瑗很是心動,當即便教人去備船。

    裴銘耐著性子看著宮人將阿滿送他的木雕小馬穩穩當當地放在床頭,同泥塑娃娃擺在一起,這才歡天喜地拉著蘇瑗的手,蹬蹬蹬上了畫舫。

    湖中水乃是引自宮外的龍首渠,清可見底,端娘小心地扶住蘇瑗,叮囑道:“太後小心,這水看著清淺,實則深得很。”

    她聽了便將裴銘拉過來,一麵揉著他的包子臉一麵笑嘻嘻道:“阿銘,母後給你講個水鬼的故事可好啊?”

    裴銘兩眼放光:“水鬼是什麽模樣,有一尺來長的紅舌頭麽?身上會滴滴答答淌著血麽?”

    端娘:“......”

    畫舫行至湖中央,已經隱約可見百花洲上緋紅一片,如同一塊輕薄紅紗,似豔霞淡霧,美不勝收。

    寒緋櫻就像一個個小鈴鐺,又好玩又好看,蘇瑗準備進畫舫找些針線,一會采了花串起來,她見裴銘正嘰嘰喳喳地坐在船頭同保母說著話,便笑著叮嚀一聲:“阿銘你好好坐著不要亂動,我找了針線,一會兒給你串個手串子!”

    裴銘道:“我不要手串子,母後能用寒緋櫻給我串個弓箭麽?”

    這個手藝委實難了些,她從端娘手裏接過針線,正準備教裴銘進來吃一盞茶,突然聽到外麵“撲通一聲”,緊接著畫舫驟然一沉,乳母淒厲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快來人,十三皇子掉到湖裏去了!”

    蘇瑗心中一沉,飛快地衝出畫舫,裴銘在水中起起落落,手忙腳亂地撲騰,他身子那樣小,掉到湖裏就仿佛小小的一枚石子,稍不注意就會沉下去。

    “母後!”裴銘大哭著叫她,剛叫出“母後”二字便沉了下去,隻留下咕嚕咕嚕一串氣泡。

    蘇瑗顧不得什麽,當即跳入湖裏,端娘大驚失色,一麵急忙叫人一麵極力伸出手想將她拉回來。

    自己,似乎是不會水的。

    蘇瑗勉力將裴銘的身子撈起,遞到端娘手裏,腦子裏便起了這個念頭。

    冰冷的湖水像是一匹密不透風的絲綢,緊緊地裹在身上,她似乎聽到端娘淒厲的叫聲,聽到密密麻麻的腳步聲,聽到裴銘高一陣低一陣的哭聲,不過很快,這些聲音便通通低了下去,似乎消失在天際一般。

    清思殿內寂靜無聲,雖然已是二月,不過這位文太妃素來怕冷,故而殿裏燒著極旺的地龍。

    裴銘的保母咬牙對著琅琊夫人重重磕了個頭,顫聲道:“太妃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然照做,不知可否求太妃開恩,讓奴婢見見自己的孩子?”

    琅琊夫人斜倚在胡床上,有一拍沒一拍地哄著昏昏欲睡的女兒,明豔臉龐上掛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急甚麽?我要你做的事情,可不止這一件。”

    她揮一揮手,貼身的宮娥便端了個托盤上前來,托盤上放著鎏金酒盞,保母見狀,臉色慘白,道:“奴婢曉得太妃的意思了,隻求太妃保奴婢孩子的平安。”

    琅琊夫人又是一笑:“那是自然。”(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