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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兒子說中心事,蘇仕心中不悅,麵上依舊不動聲色:“增設都護府不過是為了時刻監視眾蠻夷小國的動向,保我大曌安寧,陛下的意思是與其增加官職,倒不如修繕城牆增設軍隊,為父以為此舉甚好。”低頭品一口茶,淡淡道:“至於運河一事,數十年前的惠宗陛下就已經下旨開鑿了運河,陛下想借著這條運河繼續擴充,也並無不可。”

    “兒子不信,父親看不透這其中的名堂!”蘇玹冷笑道:“開鑿新運河一事,陛下認為勞民傷財,可若不借此機會給底下的官員一些甜頭,今後誰來為他辦事?鎮壓貪腐不急於一時,咱們陛下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蘇現歎氣道:“依兒子看來,眼下我蘇家在陛下心中的分量,隻怕還敵不過那離經叛道的魏道遠!那豎子被陛下欽點為國子監司業,日日與我作對,好生放肆!”

    蘇仕心中煩躁,雖說向來以溫和慈祥的模樣示人,此時也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夠了!你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的,這些道理難道為父不明白麽?可你們細想,陛下擺明了是要打壓我蘇家,咱們除了忍,還能做甚麽?”

    方才商議今年春闈試題時,裴釗親口說了今年選士要“重時策而輕經史”,“擇推新者棄守舊者”。蘇仕掌管科舉考試多年,這道聖旨與他的作風很不相符。

    這半年多來裴釗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削減他的門生,往日朝堂上那些與他一派溫和守矩的官員,或是調派到地方,或是換了個地位不低卻毫無實權的閑散官職。蘇家先祖乃是大曌的開國功臣,一百多年來一直頗受重。從前先帝在時,蘇家更是風光無比,五個兒子個個出眾,女兒又是皇後,文武百官哪一個敢不把他這位德高望重的蘇相高高捧起?

    這位殺伐果決,冷麵冷心的新皇登基後,蘇家便終日陷在惶恐之中,權利一物,有人將它看做鳩毒,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卻在初嚐其滋味後一發不可收拾,恨不能將大權牢牢握在手中,一刻也不放下,蘇仕心中澄亮如明鏡一般,他便是後者,亦或是說,他和他的兒子們,都是後者。

    蘇現是蘇仕最為器重的長子,與父親可謂是心意相通,他查看蘇仕臉色,心中明白了幾分,不動聲色地看了蘇玹一眼。蘇玹會意,上前輕聲道:

    “父親可還記得幾年前,碧芊的表妹曾在家中小住過幾日?”

    碧芊乃是蘇玹夫人的小字,她出身於世家,身份極其高貴,數年前唯一的表妹被選入尚宮局,入宮前曾在蘇府待過一段時間,蘇仕奇道:“為何突然說起這個?”

    蘇玹道:“碧芊的表妹如今已是尚宮局的二品女官,後宮的一動一靜皆逃不過她的眼睛。聽說近日宮中出了一起巫蠱之亂,突厥進貢來的容美人對阿瑗施了厭勝之術,被孫世伯的女兒抓了個正著,現下兩方都不肯認,都在喊冤。已經被陛下禁足在景春殿中。”

    蘇仕沉吟道:“巫蠱乃是我朝禁忌,不過後宮嬪妃用這種手段來爭寵倒也不足為奇,隻是這事情蹊蹺得很,為何會是阿瑗......”

    “父親想必也起疑心了罷。”蘇現打開書房門警覺地瞧了瞧四周,確定無人後方才關上門謹慎道:“前段時日阿瑗落水,明麵上看是為了救十三殿下,可碧芊的表妹偷偷告訴她,在那之後十三殿下的保母便自縊身亡,兒子便不信,這世上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蘇仕躊躇了一番,還是歎了口氣,低聲道:“阿瑗落水一事為父早就清楚,隻是一直不便對你們說。就在她落水的第二日,宮裏的文太妃便派人悄悄給你母親送來一封手書。”

    他打開案上的暗格,將手書遞給兩個兒子,上頭隻寫了四個字:“三思而行”。

    文太妃便是從前的琅琊夫人,乃是由德王裴鈺費盡苦心送到宮裏的棋子。蘇現十分聰慧,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節:“德王殿下是借著阿瑗來告訴我們,他的根基連在大明宮內都可尚存,何況朝堂之中?”

    蘇仕沉默不語,蘇玹急道:“父親可還記得當日先帝在時,德王殿下是如何許諾的?若我蘇家助他成就大業,今後便以帝師之禮待父親,我蘇家滿門代代世襲爵位,若是當初......何至於落得眼下這般狼狽姿態!”

    德王的暗示,仕途的不順,權利的美好......種種念頭交織在蘇仕心中,倒教他無心去想一想,他最為疼愛的小女兒被人施了厭勝之術,此時可還安好。他不由自主地起身在書房中踱步而行,眉頭緊鎖。過了半晌,方才道:“現兒,替為父磨墨。”

    蘇現心下了然,可在看到蘇仕龍飛鳳舞寫下“德王殿下安”五個大字時,還是心中一喜,蘇仕寫了幾行字,突然想起甚麽,叮囑道:“此事重大,你們將琛兒叫來一同商議。至於你們的母親和珵兒瑋兒,千萬莫要說漏了嘴。”

    蘇現神色一凜:“兒子省得。”

    蘇瑗在端娘懷裏好好地哭了一場,哭到最後都累得睡著了。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接近卯時,寢殿外依稀傳來裴銘的聲音:“雲蘿姑姑,我母後怎麽還不醒啊?”

    雲蘿輕聲道:“太後今日有些累,請殿下再等一等,奴婢叫幾個小黃門來陪您玩蹴鞠好麽?。”

    “不行不行,蹴鞠動靜太大,會吵著母後睡覺。”

    蘇瑗向來是個心挺大的姑娘,加之方才好生哭了一哭,將心裏那些難過的情緒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此時心中十分輕鬆,便朝外頭喊了一聲:“雲蘿?”

    裴銘的小短腿跑得飛快,趕在雲蘿之前便跑了進來,眨巴著眼睛問:“母後你睡夠了麽?你怎麽這樣愛睡覺?”

    她的臉紅了紅:“你一個小胖子,哪裏曉得這睡覺的好處?睡得愈多便愈貌美,懂麽?”

    裴銘認真地點點頭,一麵揉著自己的小胖臉一麵認真地一一審視著早就進殿來等著給蘇瑗梳洗的一眾宮娥,伸出短粗的手指點了幾個人,嚴肅道:“你們幾個,從今日起要多睡覺。”

    雲蘿極力憋住笑,講裴銘抱起:“十三殿下先隨奴婢出去,太後要更衣了。”

    蘇瑗猛然想起一樁事來,叮囑道:“告訴司膳局,晚膳要一份酥黃獨,裴......陛下要過來用膳。”

    今日裴釗來得還算早,見了蘇瑗微微皺皺眉頭:“你的臉色怎麽這樣不好?”他心中一沉,本來是從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人,此刻瞧見蘇瑗的神色,不由得心慌意亂。

    蘇瑗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這個時候自己若是真的有甚麽大礙,那簡直就是火上澆油,坐實了巫蠱之害。便對裴釗笑笑,道:“我剛剛睡了美美的一覺,臉色怎麽會不好?唔,最近宮娥們研究出了一個‘我見猶憐’妝,我教她們給我畫了畫,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

    裴釗見她又開始漫天亂扯,心中踏實了許多。

    用完膳後不久,長樂宮的小黃門進來稟告:“啟稟陛下,太後。那個會說故事的阿月說她近日思索出了一個極好的故事,想要博陛下和太後一笑,現下她人已經等在外頭了,是否要宣她進來?”

    端娘臉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笑著提醒裴銘:“小殿下今日不是說,要表演飛丸給太後看麽?”

    裴銘一拍腦袋:“對對對,你去告訴她,母後和皇兄下次再聽故事,今日他們要看全大曌最好看的雜耍!”

    唔,阿銘跟她廝混許久,這股子閉著眼睛吹牛皮的功夫學得委實到位,蘇瑗讚賞地喂裴銘吃了一塊笑靨兒,擺出最為期待的模樣:“阿銘,快給母後瞧瞧!”

    表演飛丸時本應用至少八枚雞蛋大小的圓潤石子在手中拋擲,隨著表演者力道的方向和強度變幻出各種花樣。今次裴銘用的是五顆龍眼大小的夜明珠,倒是比石子輕便許多,不過他人小腿短,又是第一次拋擲,委實有些吃力。

    這個小家夥,據說跟著那幾個伶人學了許久才勉強能將珠子拋起來,雖說沒甚麽花樣,動作又實在是......“別具一格”,不過光有這份心意就已經很好。

    蘇瑗向來是個十分捧場的人,更何況眼下這個場,還是裴銘聲勢浩大搭起來的,她自然要好生吹捧一番,便頻頻鼓掌道:

    “阿銘真棒!”

    “母後覺得你比那些伶人做得還要好!”

    ......

    裴銘聽了更加興奮,粗胖的手臂甩得飛快,蘇瑗笑逐顏開地坐在一旁,裴釗安靜地將盤子裏的堅果一顆顆捏碎剝開,含笑看著她們二人。

    好容易表演完了,裴銘喘著粗氣,有些不好意思:“阿銘方才不小心將珠子甩到了地上......”

    蘇瑗鼓勵道:“唔,方才那個花樣,倒教我想起一句詩,‘大珠小珠落玉盤’,阿銘,你的飛丸拋得頗有詩情畫意,真是美不勝收!”

    裴銘聽了十分歡喜,又問裴釗:“皇兄,阿銘拋得好不好?”

    裴釗愣了愣,看看氣喘籲籲的裴銘,又看看不停給他使眼色的蘇瑗,微微一笑,將滿滿一盤果仁兒遞給去:“你拋得很好,這個算是獎勵。”

    裴銘歡呼一聲,捧著盤子跑去向端娘她們炫耀。蘇瑗笑道:“你瞧,你平日裏不怎麽誇獎阿銘,稍微稱讚一句,他就這麽高興。”

    裴釗淡淡道:“很久以前,我做了個小雪人想送給母妃,那時候似乎年紀比阿銘大一些,不過卻不像他這麽聰明,愚鈍到竟然還想著母妃看見我,是不是會溫言軟語地同我說說話,再給我做件袍子。”

    蘇瑗大致猜得到後麵的事情,她怕裴釗傷心,便不說話,隻是安靜地聽著,果然,裴釗道:“我怕雪人化了,捧著它等了許久。母妃醒來後連看都沒看一眼,隻是生氣我弄髒了她的毯子。”

    蘇瑗心裏十分難過,卻笑著同他開玩笑:“唔,咱們不是一起堆過雪人麽?你的雪人做得可真好,等明年下雪了你再給我做一個吧,我讓端娘拿冰鎮著它,每天都看著。”

    她聽見自己心裏有個小小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十分清晰,那個聲音在同裴釗說,沒有關係的,他們不喜歡你,我喜歡你就夠了。

    裴釗笑道:“那你準備用甚麽來交換?”見她果真開始思索起來,不禁輕笑一聲,溫聲道:“你不用想了,今日晚膳我吃到了酥黃獨,這個就夠了。”

    這個菜又不是她親手做的,也忒沒誠意了些。蘇瑗正要讓裴釗好生想一想有甚麽想要的,卻見童和手下的小黃門匆匆來報:“師傅派奴才來稟告陛下和太後,景春殿裏的人,招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