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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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釗自登基以來便十分勤政,每日除了去見蘇瑗以外,竟有大半時間都是在延和殿內批折子。這一日已然過了大半,他依舊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各份奏折,沉默不語。
各州來報,皆說百姓豐收,市場上的米麵肉油紛紛降價,粟米至高不過四錢;運河擴充一事非但未曾勞民傷財,反而養活了大批民夫和煮飯的婦孺;貪官汙吏被一一正法,邊疆亦十分安寧;他早已看過今年春闈的試題,十分偏重時策推新,甚合他心意,眼下隻待七日後的春闈結束,大曌的官吏便可煥然一新。真可謂是諸事順遂。
他心情大好,將折子一一看完後終於放下了朱筆。童和見狀連忙朝外輕輕拍了兩下手來,幾個捧著托盤的宮人很快便走進。先擰了熱毛巾為他敷了脖頸和肩膀,又取了禦醫開的藥細細勻開,一邊塗抹一邊替他揉捏。
裴釗略顯疲憊地閉上雙眼:“什麽時辰了?”
童和笑道:“啟稟陛下,已經酉時三刻了。尚宮局的趙尚宮說,近日她新製了幾味菜肴,每一味就是酈苑的一處風光,叫做‘酈苑十二景’,老奴吩咐她今日呈上來,也已經命人去邀太後娘娘過來。”
裴釗聞言看了他一眼,問:“阿銘呢?”
童和心下了然,道:“陛下前天不是讓老奴給十三殿下送去一本書麽,老奴想這十三殿下大約是忙於學業,所以沒有去請他。”
裴釗點了點頭,吩咐身後正在為他按摩肩膀的小黃門道:“力道再重些。”
童和使了個眼色,宮人們便低眉順眼地退了下去,他一麵替裴釗揉著肩膀一麵道:“陛下日日夜夜為國事操勞,也該好生歇一歇。禦醫開的這張方子已經是藥味兒最淡的了,不過娘娘的鼻子那樣靈,隻怕也還是聞得出來。”
私下裏童和口中的“娘娘”也隻有那一個人,裴釗心中一動,不由得微微一笑,童和亦賠笑道:“那一日陛下陪娘娘和小殿下蕩秋千,硬是生生將內力上提,整個人如同懸在空中一般,若不是這樣,娘娘和小殿下哪裏能這般輕鬆地將陛下推起來?也虧得陛下好功夫,老奴看著可羨慕得緊。”
裴釗道:“你有這樣的好眼力,也用不著羨慕甚麽。”
童和見他心情大好,這才大著膽子道:“陛下,景春殿那件事,果真與陛下所料想的一模一樣。老奴愚鈍無能,未能管教好手下的人,請陛下賜罪!”
裴釗淡淡道:“你倒是機靈,也罷,這一次暫且不提,倘若今後再有這樣的事情,屆時治你的罪也不遲。”
童和心中一喜,便將蓮珠所招供的事情一一說給裴釗聽,末了又稟告了阿朵傷寒一事,裴釗沉吟片刻,道:“那奴婢現下如何?”
童和道:“她喝了五六天的藥,已經大好了。陛下放心,老奴已經派元祿去好生同她說了說那一日在景春殿內,容娘娘和吳娘娘是如何費心保她,而孫娘娘又是如何的袖手旁觀,元祿回來說那丫頭聽了後,當時便落下淚來,隻一疊聲說自己對不起兩位娘娘。”
裴釗對童和的手段多少知道幾分,當下便道:“以後的事情還是你來辦,朕隻要結果。記住,孫氏固然可惡,可朕要留著她。”
童和賠笑道:“留住她,以後進宮的其他人也夠她忙活的了。陛下果真好計謀,這孫氏也當真是好福氣,有個那樣又忠君又能幹的父親,還甚得太後青睞。倘若不是這樣,她哪裏保得了這條命?”
裴釗淡淡道:“宮裏沉悶,有孫氏陪她說說話解解悶,也算是有個樂子。對了,晚膳後你去找南宮烈,同他說,他那一日所求的事情,朕念在他與朕出生入死多年的份上準了,讓他好自為之。”
童和雖不知是何事,也恭聲應了下來。
天氣已經一日暖似一日,晚膳便擺在抱瓊閣內,此地臨近瀉玉池,水汽清涼卻並不寒冷,周邊有大片的桃花和迎春,粉黃相間,宮人們在池中和樹上放了燈籠,光暈映襯著花瓣,更顯鮮豔奪目。
蘇瑗來時身後跟著的宮娥手裏還捧著個托盤,裴釗奇道:“這是甚麽?”
她笑眯眯道:“我聽說你這幾日肩膀酸疼,回去翻箱倒櫃了好久才找到的呢,這個是以前在家時我四哥找了個甚麽遊醫開的藥,那時候我四哥總是被爹爹罰頂著《國榷》在院子裏跪著,弄得渾身上下哪哪兒都不舒服,他同我說這個藥最好。”
裴釗問:“你當初進宮時,怎麽想到會帶這個來?”
蘇瑗輕咳一聲,臉有些微紅:“我哥哥說我太調皮,說宮裏肯定不會像家裏一樣人人都寵著我,倘若犯錯了怕是也要罰跪,所以才給我帶了藥。”
裴釗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笑意:“你哥哥真是......深謀遠慮。”
蘇瑗問他:“說起來,你的肩膀是怎麽了?”他身上有極淡的藥氣,清涼而苦澀,她忍不住道:“你瞧你,每天就曉得看折子,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身子哪裏吃得消?還是要像我和阿銘一樣,經常出來走走轉轉,我看看,你的肩膀疼得厲害麽?”
裴釗含笑道:“並沒甚麽大礙,敷幾日藥就好了,大約是。”他眼中帶了促狹的笑意:“那日推秋千太用力了些。”
她有這麽重麽?
蘇瑗臉一紅,看著裴銘不在,便理直氣壯道:“噢,我曉得了,我回去會告訴阿銘,教他少吃飯多走路,下一次推秋千想必不會如此吃力。”
裴釗輕笑一聲,道:“你覺得這是阿銘的錯麽?”
“不然呢?”她的拿手絕活便是耍賴裝糊塗,此時也像往常一樣,一臉無辜地看著裴釗:“難道還會是我的錯麽?”
裴釗便認真地點點頭:“你說得對,都是阿銘的錯。”
永寧宮內的裴銘正晃悠著兩條小短腿,一本正經地看著皇兄前日給自己送來的那本《治國論》,忽然打了好幾個響亮的噴嚏,保母和宮人們連忙上前,拿大氅的拿大氅,加火盆的加火盆,裴銘擺擺手,十分豪邁地說:“不要忙活了,本皇子大約是餓了,吃點兒好吃的就會好了!”
......
雖說裴釗也認同了這個說法,不過蘇瑗還是覺得有些對不住裴銘,唔,等明日帶他去打水漂當做賠罪好了。她心中做了決定,又想起了裴釗的肩膀,麵色十分擔憂:“是哪裏最疼,我給你看看?”
她一麵這樣說著,一麵自然地伸出手給裴釗捏起了肩膀,裴釗安靜地看著她,微微一笑:“我記得那天晚上咱們在林子裏,你也是這樣給我揉手臂的。”
蘇瑗這才反應過來,她方才做出了多麽荒唐的舉動。她的臉“騰”一下紅了,還好童和帶著宮人們守在外頭,不然要是被他們看見了那該如何是好。
她心中知道這樣不妥,可不知為何,她很不願意將手拿開。她喜歡的人肩膀不舒服,她不能做別的,至少在這個時候,可以給他小小地按摩一下。這個要求,應該是不過分的吧?
這樣想著,蘇瑗便稍稍加大了些力氣,一麵揉捏著一麵問裴釗:“這樣可以麽?”
裴釗的表情倒像是很享受:“甚好。”
她其實並沒有揉多久,因為裴釗怕她手酸,很快便讓她停了下來。他臉上的神色有些奇怪,以一種高深莫測地目光安靜地注視著她,看得她心裏發慌。
好在這個時候,趙尚宮帶著人上前來呈菜了。
這一桌子菜委實費了些心思,以蝦仁、炙肉、燕窩、花卉等入菜,顏色鮮豔造型精致,擺成了“海清河晏”、“紫氣東來”、“曲水流觴”、“海山曉霧”、“白雲鬆濤”等一共十二處酈苑美景,入口鮮香,惹人食指大動。
蘇瑗道:“唉,早知如此,我就把阿銘一起叫過來了,他看到這些菜,不曉得會有多高興呢!”
裴釗不動聲色道:“我也命童和去叫他了,不過他正在研習書籍,大約顧不上過來,等甚麽時候他得空了,再給他做一次就是了。”
蘇瑗讚同地點了點頭,親自給裴釗盛了一盞羹,含笑道:“你多吃一些。”
待用過晚膳後,童和便遵裴釗之命去找南宮烈,又吩咐元祿將蓮珠從掖庭帶到阿朵房內,一同細細審問。待得童和回來後,又親自過去,剛走到門口,便聽見裏麵傳來細微的抽泣聲。
有女子道:“元公公,奴婢所說的句句是實話,請您代為轉達給童公公,以達陛下天聽!”
元祿道:“你從前指認吳婕妤娘娘時也是這樣篤定。說吳婕妤有罪的是你,說吳婕妤無罪的也是你,你這樣教我如何回話?”
童和已然知曉裏頭的情形,當即推開門進去,阿朵見了他連忙磕頭,哀求道:“童公公,吳婕妤和我們娘娘是無辜的,這一切都是奴婢所為,請公公明察!”
童和連忙擺手:“你莫要對我磕頭,我隻問你,你如今當真想通了麽?”
阿朵含淚道:“回公公,奴婢已經想通了,隻求公公將奴婢的話稟告給陛下和太後娘娘,容娘娘和吳娘娘是奴婢的恩人,奴婢再如何卑鄙,也不願意加害自己的恩人!”
童和淡淡道:“嗯,這兩位娘娘是你的恩人,那孫娘娘呢?”
“孫娘娘......”阿朵咬牙:“奴婢沒有福氣,不曾和孫娘娘接觸,因而......”
蓮珠本一直安靜地跪在原地,此時突然眸光一閃,看向童和:“奴婢鬥膽請問公公,倘若奴婢說出了真相,公公是否可以保住奴婢的母親?”
童和深深看她一眼,道:“那要看你的真相究竟真不真。”
蓮珠深吸一口氣,大聲道:“回公公,奴婢和阿朵乃是被孫娘娘的貼身宮女朝雲指使,是她說自己曾被吳娘娘責罰,因此懷恨在心,故而瞞著孫娘娘,以金銀財寶收買奴婢,這才犯下大錯!”
朝雲乃是孫妙儀最信任的宮娥,若是沒了朝雲,孫妙儀無異於斷了一條臂膀,阿朵一瞬間明白了甚麽,也連忙道:“正是如此,這件事情,朝雲亦脫不了幹係!”
童和滿意地笑笑,遺憾地看向蓮珠:“你果真聰明得緊,也可惜得緊。”
蓮珠強忍住眼淚,重重磕了個頭,哀聲道:“謝公公賞識,求公公幫奴婢照應娘親,奴婢來生結草銜環報答公公!”
童和“嗯”了一聲,命元祿記下來蓮珠母親的名字和住地,道:“你們說出了真相,這固然很好,不過我覺得,這其中似乎有許多說不過去的地方,你們兩個如此伶俐,便再給你們一夜時間,自己好生想明白怎麽說才是天衣無縫,這樣才能上報給陛下,知道麽?”
兩人對視一眼,心知已經離死期不遠了,皆是淒慘一笑,道:“奴婢曉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