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在練級？”宋往問。

    刀鞘回答：“在等跨年。”

    “遊戲裏的跨年？”宋往問，“很有趣？”

    “一般有趣，但是清靜又熱鬧。”

    這說法太模糊太朦朧，但又怪吸引人的，宋往問：“什麽意思？”

    刀鞘大概自己都覺得解釋不清，於是就說：“要一起麽？”

    宋往立即點頭如搗蒜。

    兩個人乘著夜風，打算上翡葉城邊上的一座小山坡去。宋往跟著刀鞘七彎八繞地出了城門，敏銳地感受到他的動作變得小心謹慎起來，頓時就覺得奇怪，“怎麽了？有什麽boss？”

    “我剛才在路上殺了幾個仙修，”刀鞘解釋道，“他們叫了很多人。”

    “……很多人是多少人？”宋往剛問出口之後沒多久，就看見了他口中的“很多人”，目測百來個吧，一個個跟蠟燭似的杵在城門口不遠處……

    遠遠地，聽到他們有人在說：“報告，發現目標和一名仙修男子接頭，我們的人沒跟上，但猜測他們可能要出城。”這話說得……怎麽像在追擊嫌疑人似的。

    兩人快速退後，回到翡葉城安全區隱蔽起來。

    “大過年的他們居然這麽閑？！”宋往壓低了聲音，說到這裏突然想起什麽，“等等，所謂‘幾個仙修’……到底是幾個？”

    “十幾二十個吧。”刀鞘說。

    宋往覺得頭有點痛：“大過年的你大開什麽殺戒啊？”

    刀鞘說：“他們先動手的。”

    “……好吧。”

    打是肯定打不過了，宋往說，“有什麽辦法跑麽？最好是大搖大擺的，但又神不知鬼不覺的……”

    說完，宋往立馬有了主意，然後變成了一隻兩腿站立的貓——估計是因為四肢不協調，總之宋往怎麽都學不會四條腿走路，哪怕站著也覺得累。

    刀鞘：“……好主意。”

    於是一隻兩條腿走路的貓，和一匹四條腿走路的狼，一前一後大搖大擺地出了城門。

    然而宋往在路過那群“很多人”的時候，突然聽見人群裏有人說：“咦？你們看！這隻貓好奇怪啊，會不會是什麽隱藏任務啊？”

    又有人應和道：“大過年的果然有好運氣，要不打打看看？”

    臥槽哥們兒想象力有點豐富啊，宋往頭皮一緊，立馬撒腿就跑。

    “它還聽得懂人話！”一群人立馬躍躍欲試摩拳擦掌起來了，“快追！”

    宋往兩條短腿和人的兩條腿怎麽能比……就在快要被一個法術砸中的時候，刀鞘一躍而至，叼住宋往的後頸，往邊上迅敏而猛烈地一跳，快速地跑開了。

    於是人們更加興奮了：“一定是隱藏任務，還有匹狼！快跟上它們！”

    宋往被刀鞘叼在嘴裏奔跑，整隻貓隨著刀鞘的步子劇烈地顛啊顛的，全身的毛發都被風吹得往後衝。

    天色很暗，能讓宋往敏銳地感受到身後有各色光芒的技能在閃爍，這些光打不到神走位又速度爆表的刀鞘，但卻剛好為他們指引了前路。而前路很長，感覺好像永遠奔不到頭，永遠能這麽跑下去。

    兩個人目前處在動物狀態，要是死了也不知道會出什麽事，宋往此刻卻毫無危機感，腦子裏隻有輕鬆暢快，什麽其他的想法都飛到不知道哪個九霄雲外去了。宋往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張開四肢去迎接撲麵而來的風。

    過了大約十來分鍾，宋往感到來自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弱，迎麵的風越來越小，接著，他被刀鞘放了下來。宋往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原來他們已經甩開之前那幫人，到達他們一開始想去的那個小山坡了。

    兩個人都恢複了人身。

    宋往轉身和刀鞘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大笑起來。

    刀鞘嘴角微彎，目光沉靜地看著他，問道：“你笑什麽？”

    大概是因為感覺我們好像兩個孤獨又自由的傻逼，宋往想。但這話隻能想想，真說出來就既矯情又傻帽了，於是他吊兒郎當地往地上一躺，回答說，“笑當然是因為開心嘛，大過年的來了這麽一遭，你不覺得剛才跑得很暢快嗎？”

    刀鞘僅掛在嘴角的那份清淺的喜悅終於也悄無聲息地緩緩擴大到他的整張臉上，甚至連說話時，語氣裏也帶著些微笑意，他問：“不是隻有我在跑？。”

    宋往第一次見他這麽笑，稀奇極了，他豎起大拇指，選擇性忽視了他的問題說：“不錯不錯，帥呆了。”

    接著拿大拇指去度量小拇指指尖的那一小塊地方，他賤賤地說：“就隻比哥差這麽一點點。”

    對他這種不要臉的行為，刀鞘也算是見怪不怪了，他在宋往邊上坐下，轉頭問，“喝酒麽？”

    “喲，還是來野餐的。”宋往一個鯉魚打挺地坐起身道，“要！”

    然後隻見刀鞘從包裹裏掏出了宋往上個月給他的那份生日禮物——

    千秋共飲。

    這麽個特別的時刻，這麽個名字，還真別說，挺有感覺的。

    於是兩個人就雙雙麵朝翡葉城的方向，以夜風下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來了，沒什麽交流，隻除了偶爾碰一下杯。

    山坡上隻有黑漆漆一片的樹木草葉，山坡下則是翡葉城柔和絢爛的萬家燈火，宋往看著看著，覺得隱隱有點領悟到那種“清靜又熱鬧”的感覺。

    這感覺很好，尤其對於宋往這種確實喜歡清靜但又不喜歡太清靜的人來說，接著他忽然意識到什麽，問：“去年你也在這裏？”

    刀鞘喝一口酒，淡淡答：“嗯。”

    宋往伸手送出杯子，“一個人？”

    刀鞘拿他的上去撞了一下，清脆的一聲。他說：“一個人。”

    宋往突然想到米奇，“你哥呢？”

    “工作，他全年不休。”刀鞘說，“你呢？你又怎麽會一個人？”

    “我和我爸關係不好。”宋往本意是想用這句話把話題輕描淡寫地帶過去，但也不知道是因為酒喝多了，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心裏居然莫名生出一股強烈的傾訴欲來：“我爸認為是我害死的我媽。”

    刀鞘沒說話，轉過頭來靜靜地看著他。

    宋往目光平靜地繼續道：“我全家都是醫生，意思就是我爸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全都是醫生。所以我從小也被教育說，要當個醫生。我爸這個人本身就比較古板，加上四十歲才老來得子有的我，期望很高，就更加嚴厲。我從小怕他，所以很聽話。”

    “你別看我現在這副樣子，小時候我都是大隊長，三好學生，班長，家裏獎狀那叫一摞一摞的，就是全學校的老師同學都知道我一點光榮史的那種人。”宋往笑起來，又眨了眨眼，“當然也很受歡迎。”

    “但後來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我一點也不想做醫生，也不想走他替我規劃好的那種，多少歲晉升，多少歲結婚，多少歲生孩子的道路。所以高三填誌願的時候，我臨時把誌願改了，我一個人跑到s市去讀大學。我爸很生氣。”宋往頓了頓，“不能用生氣，應該叫憤怒，非常非常憤怒。”

    “通知書來的時候，他把我打成了個豬頭，我大概有一個星期不敢出去見人。我現在想想啊，真是……我那麽怕他，居然有勇氣一個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走出家門，去讀大學……後來在大學裏遇到了一個老教授，就是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那個我很崇拜的人，他教我找到了我喜歡的東西，定下了目標。”

    “大四畢業的時候我帶著我在大學裏賺的錢還有我的……工作成果回家，想告訴他，也想向他證明。但他把我的成果當著我的麵給撕了，不讓我回家，也不認我。”

    “我也生氣了，所以我轉頭就回s市去了。”宋往這回頓了很久很久，突然毫無征兆地往後一倒躺在地上，仰起頭去看天，語速很緩慢，“晚上我媽背著我爸悄悄打算來追我回去，在路上出了事……我爸再也沒理過我，我也再沒回過家。”

    “22世紀，交通這麽安全的一個年代……”宋往把右手臂蓋到臉上，遮住自己的眼睛，“所以有的時候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覺得，是不是我真的錯得那麽離譜，是不是我如果不瞎折騰，好好當個醫生就好了。”

    一時間萬籟俱寂。

    沉默很久，宋往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忽然聽刀鞘平靜地說：“我小時候和你倒是完全相反，是學校裏老師同學都知道我一點壞事的類型。”

    宋往把手臂從臉上移開了一點，露出半隻眼睛去看刀鞘。

    “小時候爸媽離婚，我和我哥都跟著我爸。他工作忙，一年沒幾天在家，也不管我們。我哥比我大八歲，很早出去創業，也忙。”刀鞘想了想，“因為都不管我，所以我總是想做出什麽去引起他們注意。”

    “但當然沒成功，也慢慢意識到其實他們怎麽都不會管我。後來就一直過得很盲目，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努力什麽，反正我什麽都有。生活沒有方向，也沒有熱情，每天都過得一樣。”

    “十六歲那年我偶然看到了《軍魂》，要怎麽形容？……就像之前的16年都在做夢，突然有人給了我一拳，我終於醒過來了。”刀鞘語氣沉靜地說，“雖然後來刀神說這是他寫得最稚嫩最一根筋的一本，可是它對我的意義不一樣。”

    “他改變了我的人生。”刀鞘緩緩道，“就算這麽說也不算過分。”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刀神了麽？”

    宋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把手臂又擱回臉上去了，牢牢地蓋著眼睛，他聲音有點沙啞地答：“嗯。”

    又是一派寂靜。

    不久後刀鞘突然起身走了幾步，看著翡葉城的方向說：“時間要到了，起來吧。”

    宋往胡亂一抹臉站起身來，又恢複他原本那副樣子。

    “五，四，三……”刀鞘開始倒計時。

    “二。”

    “一。”刀鞘突然回過頭來看宋往。

    一瞬間千百束煙火在他背後綻放盛開，夜空轉瞬間成為白晝，人們的嬉鬧聲與歡呼聲隱隱約約地傳來。

    宋往的心髒突然沒來由地重重一跳，恍惚間好像終於明白，為什麽有些都被用爛了的橋段總是經年不衰。

    “新年快樂。”刀鞘對他笑起來。

    就像是把煙花，星辰和月光全部揉碎了撒進他的眼裏，宋往隻看見一片蕩氣回腸的，無比璀璨又無比柔和的光。

    這光一直透過他的眼睛貫穿到他的心髒。

    宋往愣了愣，也笑起來，“新年快樂。”(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