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嗟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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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風送來隱約的尖叫呼喊聲,墨鯉終於想起自己忘了什麽。

    ——劉常還在那座宅院裏。

    死了這麽多人,事情鬧大了。

    薛娘子想把劉常遠遠打發走的願望怕是要落空了,這樣的人命案必定會驚動縣衙,劉常完全可以把這件事說成有人刺殺朝廷命官,他再找借口留在麻縣,對縣衙施壓。

    這不是最麻煩的,等這樁人命案上報到平州府,錦衣衛暗屬就會發現自己安插在麻縣的人死光了,而劉常等人當夜前來借宿,卻活得好好的。

    這還有什麽說的,必須要從劉常身上查起啊!

    隻要一查,很快就能發現劉常到麻縣,是為昔日退婚之事,跟他指腹為婚的人,居然是幽魂毒鷲的女兒。接下來不用說,錦衣衛必定認為殺人的是薛知縣,或者薛娘子。

    當麵氣走劉常,是為了事後跟蹤,伺機殺人以除後患。

    麻縣附近到處都是山,屍體往偏僻的山溝裏一丟,雪再一蓋,這人就失蹤了。等到來年春暖花開,從山溝裏隻能撿回一些碎骨跟衣物,因為屍體都被野狼吃了。麻縣再一口咬定他們是失足墜入山溝摔死的,這就成了無頭公案。

    沒想到,劉常借宿的民宅是錦衣衛暗屬的據點。

    潛入民宅準備動手的薛家人忽然發現這裏並不尋常,乃是一股追蹤前朝寶藏的不明勢力,立刻改了主意,沒去管劉常,而是殺盡了宅院中的仆人,然後進入書房製住了坤七(幹瘦漢子),逼迫乾五(員外)交代來曆。

    乾五貪生怕死準備出賣錦衣衛,坤七用梨花針滅了他的口,又因為懼怕薛家人的手段,直接自盡了。於是薛家人沒有查到勢力背後的人,耿耿於懷,索性放了劉常一條生路,讓他把事情鬧大把水攪混,以便釣出幕後之人。

    ——以上推測可以說是合情合理了,再結合書房裏留下的痕跡,更顯得確鑿無誤。

    墨鯉的臉色沉了下來,轉身就往那座宅邸奔去。

    耳邊似乎有一陣風掠過,墨鯉眼角又捕捉到了那抹褐色的影子。

    “大夫,請留步。”

    “我有事要辦。”墨鯉腳下不停,頃刻之間就來到了院牆旁邊,隨後翻牆而過。

    寒冷的黑夜裏,劉常等人提著燈籠衝向後院。

    院牆上兩道人影一閃而過,在積雪的映照下,快得像是幻覺。

    領頭的兵丁本能地瞪大眼睛,卻隻看到院中鬆枝不堪重負,在寒風中搖搖擺擺,隨著提了燈籠的人進入院子,影子也顯現出來。

    那樹影從房簷投下的暗影探出了一角,乍看仿佛是藏匿在暗處,忽然化出原形向他們伸出了利爪的惡鬼。

    “啊!”

    兵丁猛然後退,驚恐地盯著地麵上的影子。

    “怎麽回事?”眾人連忙舉起手裏的刀,警惕地四處張望。

    失聲喊叫的兵丁發現自己是被影子嚇到,他拉不下臉承認,隻能隨便伸手一指,胡謅道:“我剛才好像看見有個人影在那裏。”

    “什麽?”

    劉常盯著對麵的房頂,麵容微微扭曲。

    那個兵丁連忙縮回了手,怎麽就瞎指到房頂去了呢?這麽厚的雪,誰還能站在屋頂上?他正想說自己看錯了,劉常已經命令道:“去看看,上麵有沒有足跡!”

    眾人磨磨蹭蹭,顯然不敢靠近。

    他們方才看了仆人的屍體,知道凶手是個身懷武功的人。

    ——殺人像殺雞似的,一下就扭斷了死者的脖子,這樣的凶徒誰敢招惹?

    “快去!”劉常厲聲說。

    他又感到心口痛了,因為身體的緣故,他沒有足夠的精力像往日那樣表現得身先士卒,而是站在眾人中間。

    兵丁們心裏不滿,拖拖拉拉到了屋簷下,仔細看了看,沒有發現滑落下來的積雪,目光所及之處也沒有腳印。

    “回稟僉事,沒有人!”

    劉常聽後,瞪了最初喊話的兵丁一眼,繼續帶了人往後院走去。

    這時書房裏,墨鯉把兩具屍體都檢查了一遍,從幹瘦漢子懷裏掏出了一個傳信的小竹筒,而員外屍體旁邊的牆角上有血寫的半個薛字。

    墨大夫沉著臉把這些痕跡都抹除了。

    孟戚站在窗前,看到燈籠的光越來越近,已經繞到了書房這邊,他慢悠悠地抬起手。

    隻見幾盞燈籠一起熄滅,劉常等人大驚。

    “有人!”

    慌亂間,兵丁的刀鋒互相碰撞。

    他們分不清這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隻以為是攻擊,就揮刀格擋。互相推搡,拳打腳踢,亂成一團。

    孟戚從容地向墨鯉做了一個先請的手勢。

    墨鯉:“……”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混亂的人堆,身形靈活,沒有碰到任何一人,就像一陣無形的風。等到他們走遠之後,兵丁們還在胡亂互毆,劉常靠在牆邊,沒有被卷進去,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墨鯉離開的方向。

    劉常看見了兩個人影。

    兩個似乎很年輕的男人,看不清臉,武功高得匪夷所思,他們輕飄飄的越過屋頂,消失在風雪中。

    “我幫大夫解決了一個麻煩,可以算作大夫欠我的人情嗎?”

    孟戚的聲音在呼嘯的寒風裏依舊十分清晰,他的右手負於身後,神態悠閑。

    墨鯉並不買他的賬,否決道:“打滅燈籠的事誰都能做,算不上什麽助力。”

    然後他聽到一聲輕輕的笑,心中莫名的隨之一驚。

    “……這位大夫,避重就輕可不是好習慣。麻縣附近數得上的高手,隻有薛庭跟秦逯,可他們沒有你我這般年輕的外表。現在忽然多了兩個不知名的高手,水混了,追查者的思路會被攪亂……我所說的,就是你讓那位劉僉事親眼看到了宅邸裏的可疑之人。如果沒有我,隻你一人,別人就很容易想到你的真實身份。你再有本事,也不能分.身為二。”

    墨鯉不動聲色地說:“當時天色黑沉,燈籠又滅了,雖有積雪映出的微光,但是他們忽然由光亮處墜入黑暗,劉僉事一個尋常人,又怎能看清你我的身影?”

    “可是你說的這個尋常人,卻在黑暗裏避開了所有兵丁的誤傷。”

    孟戚跟在墨鯉身後,不緊不慢,他的聲音逐漸變得晦澀沙啞,“曆來吃過天材地寶的人,都會得到些許好處,能於黑暗中視物,姑且算是其中一種。”

    墨鯉本能地停下腳步,盯著孟戚看。

    果然不是錯覺,孟戚不對勁,眉宇間的氣質變了,唇角帶著諷刺的笑意。

    “孟戚?”

    墨鯉試探著喊了一聲,後者挑了挑眉,雖然還是寬袍大袖,玉簪束發的裝扮,卻再也沒有高潔出塵之態了,倒像是輕袍緩帶的貴介公子,他神態傲慢地說:“你就是‘我’找來的大夫?可笑,我沒有病。”

    “……”

    墨大夫麵無表情地想,果然是個棘手的病患。

    一會兒追著自己不放,求治病,一會兒諱疾忌醫,死不承認。

    按照秦老先生當年記下的行醫手劄,此病無名,勉強可算作離魂症的一種,病症起因是大悲或大喜。病患為人處世常有兩種心態,差異主要在對待外物,對己身則沒有分別,不會前一刻認為自己是名漁夫,後一刻就認定自己應該是位歌姬。病況輕微者,記得自己的反常之舉;嚴重者,記憶模糊混亂,且不承認自己曾有失常。

    屬疑難雜症,非常難治。秦逯雲遊天下時前後遇到過兩次,用了同樣的方子,同樣竭力去救治,結果卻不相同。

    墨鯉深深地看了孟戚一眼,試探道:“你對靈藥很有興趣?”

    “天生地長的好東西,誰有沒有興趣呢?”孟戚雖然在笑,語調卻是說不出的陰冷,“這世間之人,想要長生不老壽與天齊,想要易筋伐髓平添一甲子功力……哈,就連窮困無知的山民,也想著挖到一株靈藥,好賣了換錢。”

    墨鯉雖然不喜歡人類挖靈藥,但是也知道,那些頗有靈性的草藥在人的眼中,不過是死物。

    ——雞鴨能叫,牛馬可跑,草木卻是不能言也沒法動,隻能吃這個大虧。

    “劉常確實服過靈藥,應該是機緣巧合。”墨鯉嘴裏這麽說,其實還是覺得心痛。

    “自然是機緣巧合……倘若他吃了是我種下的靈藥,現在已是身首異處。”孟戚眼帶殺意,墨鯉出於警惕退了一步,惹來他一陣大笑,拂袖而去。

    墨大夫看著孟戚離去的方向,確定不是竹山縣,頓時鬆了口氣。

    他伸手取出剛才從幹瘦漢子身上搜出的傳信竹筒,小心的打開。

    這種竹筒是綁在鴿子腿上的,說是竹筒,不如說是又細又小的竹管,裏麵能放的東西也很有限,通常都是一張展開不足指肚寬的字條。

    “竹山縣、秦逯……前楚遺孤?”

    前麵兩個詞的意思墨鯉明白,就是幹瘦漢子稟告玄葫神醫出現在竹山縣的消息,可是最後一個詞……

    當今國號為齊,前朝國號為楚。

    既然用“前楚遺孤”來形容,大約是前朝皇室後裔,難道小糖被懷疑是前朝血脈?墨鯉難以置信,這事簡直胡扯,且不說前朝宗室多半被絞殺在太京鹹陽的宮城之中,另外一些在江南割據稱王,都離平州十萬八千裏,就說小糖今年連十歲都不到,前朝滅亡都十五年了,這豈不是平白無故扣了一個叛逆的罪名?

    墨鯉沉著臉,將竹筒與紙條都震成了粉末。

    “不然,你回去問問?”

    忽然響起的聲音,驚得墨鯉差點一刀劈過去。

    他瞪著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孟戚,對方又是一副從容悠閑的模樣了,心想不用說,某人大約走到半路上又忽然求醫心切,巴巴的跑回來了。

    孟戚沒有半點尷尬之色,還坦然地承認:“抱歉,你拿字條沉思的時間太久,我恰好看到了上麵的內容。既然事情與玄葫神醫有關,你為何不去問他本人。”

    墨鯉不說話。

    “不要那麽緊張,其實我回來是因為看到了不速之客。”孟戚向墨鯉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側耳傾聽。

    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正奔向那座宅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