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人匿其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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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家在四郎山現金礦,其實不是七年前,  而是七十年前。

    那時陳朝風雨飄搖,  各地6續出現動.亂,又6續被鎮壓,  到處鬧饑荒。

    司家先祖雖然現了金礦,為了守住這個秘密,司家借口天下大亂盜匪橫行,  開始籌劃在山中建立地堡。

    最初現的金礦入口,便在這司家堡的地下。

    石堡建了,  戒備森嚴,  內堡仆役許進不許出,  暗中悄悄開采金礦。

    然而開礦這事不是那麽簡單,  又都是生手,  坑道最初是胡亂挖掘的,  覺得哪兒金子多就往哪兒挖,  坑道塌方了幾次,  司家才開始加固坑道,不敢貿然往下深挖。

    因為地下挖掘傷了樹木根係,  司家堡附近的樹林開始成片枯死。

    司家索性把這些樹都砍了,  對外說是樹林遮擋視野,  可能會被山匪利用。

    金礦石挖出來了,  可是礦石終究是礦石,  不是金子,  想要把金子提煉出來,  又得費一番心力。司家一心撲在金礦上,哪裏還有精力參與天下紛爭,故而在外人眼中,司家堡確實是以防禦為主的地堡,在後期打下了兩三個縣城,就固守一方不思進取了。

    司家為了不引人注意,又要瞞下秘密,曆來被配去挖礦提金的人,都是不可能活著出來的。天下大亂的時候,他們有金子有糧食,能買到戰俘跟奴隸,楚朝建立之後,司家失去了秋陵縣的統轄權,買不到人,采礦的事情隻能暫時停止。

    這一停,就是三十多年。

    楚朝吏治極嚴,即使司家是地頭蛇,也很難做手腳。

    司家沒法在官場上出頭,便是一個沒落的樣子,越是沒落,就越不可能三天兩頭拿金銀出來揮霍。司家守著祖先留下的裝滿黃金的庫房,隻能把大塊砸小,小的還要計算著日子不敢頻繁用,這就算了,地底還有更多的金礦呢!

    為了防止泄密,這些事情隻有家主知道。

    若是性情豁達,是金錢如糞土倒還罷了,否則怕是日夜難熬。

    不看重錢財的人,本來就少,司家更是沒有,司顓的父親做夢都想揮霍那些金子。

    結果當真給他趕上了好時機,他接掌司家不久,齊朝代楚而立,天下再次大亂。

    兵禍、大旱、蝗災……到處都是流民,隨便找個墾荒的名頭,連哄帶騙能拉來一批。

    最初他不敢大張旗鼓,拐帶的人少,還要通過那些人牙子買賣,對照著司家先祖留下的采礦提煉金子的記載,磕磕絆絆地上了手。

    司家家主眼高手低,做事不密,偏偏他的兒子很有能耐。

    司顓現家裏忽然變得有錢了,連外人都在議論,心中大疑,幾番查證就現了金礦的秘密,他看著其父,怒不可遏。

    為了掩飾司家突然增多的財富,司顓苦思冥想,決定用靈藥做文章。

    說起靈藥,司家確實挖到過不少。

    說來也怪,礦脈附近都不會有繁盛的草木,四郎山卻是個例外。

    外人看來,四郎山草木不疏不密,跟別的山差不多——如果知道這裏有金礦,還是這般巨大的金礦,想必他們就不會這麽想了。

    深山之中時常生有靈藥,都是百年以上的好貨色。

    說來也怪,每當司家挖出一條新的坑道,不久後必定能在附近現秘密生長的靈藥,數量雖然不多,但是臨時應付足夠了。

    司家售賣靈藥,又拿靈藥賄賂權貴。

    這不是長久之計,司顓提出要做生意,而且必須做很大的生意,商隊來來往往,不止財富有了正當的源頭,外來的人在秋陵縣也不顯得紮眼。

    司家家主很是不願,可是司顓說得頭頭是道,他關心的隻有金礦,隻有痛快地揮霍金銀,經商豈是說幹就幹,還能幹出一番大事的?商人這麽好做,世間的人還不都去經商了?

    結果等司家家主回過神時,秋陵縣已然換了一番麵貌,司家之人都對少主心悅誠服,少主的威望在司家遠遠勝過了家主。

    司家家主大為不滿,隻能捏著金礦不放,刻意不讓兒子插手。

    然而司顓看上的根本不是區區家主之位,他的野心在天下。

    “……金礦都是老家主掌管,少主隻管練兵跟司家的生意。”司顓的屬下極力辯解,不著痕跡地把責任都推到葬身石堡的老家主身上。

    倒不是他們對司顓忠心,而是如今情形,想要活命,他們必須要把司顓摘得幹淨一些。

    司顓幹淨了,他們這些聽人之命的家臣,罪責就少一層。

    他們這點小聰明,連墨鯉都騙不到,更別說孟戚了。

    孟戚坐在樹邊,身前是一群痛苦得恨不能滿地打滾的司顓屬下,他們沒有青湖鎮的人那麽無知,清楚地知道這種劇痛,乃是因為有一股強橫的靈氣在他們經脈裏四竄,隻要挨得住,就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避重就輕。”孟戚抬腳把那個說話的人踢回墨鯉這邊,冷笑著問,“該說的一個字都沒提,你們少主的武功是哪兒來的,還有你們呢?”

    “……我們,我們是司家用金子招攬來的,少主的武功我們不知道。”

    眾人目光躲閃,支支吾吾。

    司顓躺在泥地裏,墨鯉在他手腕上劃了一刀,然後點了司顓的穴道把人丟在那邊。

    既沒有挖肉,也沒有上酷刑,可是司顓的模樣愈詭異,他氣息粗重,額頭青筋暴起,整個人像是要咆哮出聲,可是他不能動,也沒法出聲音。

    劉將軍的親兵在旁邊看得毛骨悚然。

    沒辦法,這裏四野空曠,能避風的地方隻有樹前。

    雖然劉澹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但是牽扯到司家的密謀,他不得不留下來,就算自己昏昏沉沉聽不清什麽,還有親兵在呢。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蠱嗎?”

    司顓想要掙紮的意圖太過明顯,可是他目光空洞,就像什麽都看不見一樣,神情猙獰,仿若惡鬼。

    他手腕上的傷口不深,每次剛愈合,墨鯉就會凝氣為刀鋒,在傷口上再淺淺劃上一刀。

    劉澹等人沙場血戰活下來的,深知一個人流多少血才會死,司顓的血是流了不少,但是離死還遠了去了,頂天了是體虛,怎麽會怕成這樣?

    “我不養蠱。”墨鯉忽然說。

    劉將軍的親兵捂住嘴,縮回去了。

    “嘖,大夫,你這一手讓人害怕。”孟戚眼力好,他慢悠悠地在後麵說,“封住穴道,聽不到也看不見,還動不了,隻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慢慢地流出去,距離死越來越近。”

    “生老病死,人之常事。除了那些意誌堅定之人,大多數人不怕死,隻是因為他們沒想清楚死的過程是什麽,大夫才是見得最多的人。”

    墨鯉看著司顓持續流血的傷口,他每一刀都很準,流出的血是一滴滴的,既不會多,也不會少。

    “……他想殺人泄憤,我就讓他好好感受‘死’是什麽。”

    墨鯉抹去刀上的血痕,緩緩道,“逐漸地走向消亡,卻又無可奈何,這種憤怒又絕望的滋味,真是最適合不過。”

    孟戚聞言有些恍惚,很快又回過了神,他下意識地望向右手扶住的樹木。

    這棵樹的枝椏長得非常奇怪,可是葉子生出來之後,茂密的樹冠遮擋了旁人的視線,遠看就是一株樹冠比較大、不應該在冬季繁盛的樹罷了。

    如果有人停步仔細打量,就會現根本認不出這棵樹是什麽。

    不像樟樹,也不是槐樹,看著都像,又兩邊不靠。

    大夫之前說,樹放在這裏不安全。

    這個形容十分古怪,為什麽要保證一棵樹的安全?更離奇地是,自己想都不想就同意了,還覺得這棵樹很重要?

    孟戚想起司家人交代,石堡前的樹木全被砍了。

    挖空了山,還砍掉了樹……

    現在這棵樹是他們親眼看著長起來的,不是從地底,而是從半截樹樁,這算新生嗎?頃刻之間,就變得這樣茂密,真是太虛幻了!

    四周都是泥,看不到地上的草。

    好像在這棵樹長成之後,那些瘋狂冒草芽的勢頭也被遏製了。

    孟戚定了定神,提醒墨鯉:“我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樹才挖了一半。

    墨鯉幹脆地把司顓另一隻手也劃了一刀。

    孟戚則轉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司家眾人說:“我沒有大夫那麽好的手藝,多年混跡江湖,也就會挑個手筋腳筋,穿個琵琶骨什麽的!”

    “……”

    “還不肯說?司家已經完了,你們的少主也不會活著離開四郎山,為司家保守秘密有什麽意義呢?你們又不是惡,別說我們是江湖人朝廷管不到,即使按照朝廷律法,你們這樣的幫凶最多也就是個判個流放三千裏。”

    孟戚神情諷刺,居高臨下地說,“想想吧,比起死,要是被廢了武功,再被這位劉將軍帶走算功績,你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識時務者為俊傑!”

    司家眾人麵麵相覷,有人猶豫地說:“少主真的聽不到外麵的聲音了?”

    “封穴,暫時的!”孟戚偏著頭說,“你們這般小心,看來不是對司顓忠心這麽簡單。”

    那人咬牙道:“司顓是青烏老祖秘密收下的關門弟子。”

    “青烏老祖?”

    孟戚與墨鯉同時陷入了沉思。

    想了又想,然而還是——

    “沒聽說過,這人是誰?”

    司家眾人目瞪口呆,這兩人還是武功高手嗎?

    “劉錢袋,你知道?”孟戚轉頭問人。

    劉澹指著自己,半晌說不出話,他怎麽就變成錢袋了?再說武林高手這種事,也不應該問他啊?

    然而想歸想,國師有問,最好還是回答,畢竟惹不起。

    “咳,青烏老祖趙藏風,是江湖上的絕頂高手。”劉將軍也順口說了他為何知道這人的原因,“聽聞他有個弟子,為自稱天授王的反賊效力,因為武功極高,所以刺殺天授王的人紛紛失敗。”

    “……他有幾個徒弟?怎麽個個都想造.反?”

    孟戚本能地感覺到這不是個一般的武林高手,與其說徒弟想造.反,不如說他特意挑了那些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做弟子。

    司家的人很是為難地說:“我們投靠的是司家,青烏老祖我們也不敢得罪。”

    “如果司家成了,你們有潑天的富貴,如果司家倒了,你們也能拍拍手轉身就走。”孟戚揭穿了他們的心思,眾人忍著經脈裏時不時冒出的疼痛,不敢吭聲。

    “那些被司家拐來的苦役呢?葬在何處?”

    “這是真不知道,司家開鑿的坑道太多,每挖完一片就又重新填埋,那些屍骨……”

    墨鯉麵無表情地問:“死了多少人?”

    司家的人遲疑道:“七十年前的事沒人知道,最近五年的話……兩千多人吧。”

    “嗯?”墨鯉冷聲道,“你們家少主,剛才好像說過,整座山都被挖空了,再想想?兩千人?”

    “記錯了,是四千!”

    “全部死了?”

    司家的下屬隻敢點頭,不敢出聲。

    墨鯉深深吸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埋在土壤裏的屍體,或許會讓土壤肥沃,可是死過太多的人地方,卻是寸草不生,許多古戰場便是這樣。

    白骨累累,層層疊疊,他沒法幫秋紅找到屬於她兄長的屍骨。

    這些亂世之人,努力地想要活著,帶著希望前來墾荒,卻沒想到落入了煉獄。從此無聲無息,消失在這片深山之中。

    四郎山龍脈很有可能化形為樹,它佇立在山中,就在金礦最淺的邊緣處,也是靈氣交匯之所生長。

    還沒有等到它生出意識的那天,金礦被現,司家堡建起,土壤破壞,混在樹林裏的這株樹受到波及,一起被砍了。

    然而樹有根,不算完全死亡,龍脈本體沒有受到重創,隻是化形……大概再也不可能了。

    接下來的日子對龍脈來說不僅沒有變好,還更糟了。

    靈氣外泄,山體遭到破壞,數不清的枉死之人埋進了原本充滿靈氣的地方。

    龍脈撐過了最初,在楚朝得到幾十年喘息,沒想到天下大亂,司家用最後的七年,徹底摧毀了它。

    同是龍脈,同樣生於靈氣交匯之地,然而——

    墨鯉閉上眼,厲聲問:“最後一批呢?在什麽地方?”

    “司家把這些事藏得很嚴實,我們都是從地底走的,隻知道個大概範圍,現在四郎山變成這樣,我們也不清楚具體地點……”

    “走!”

    墨鯉說完,忽然看到扶著樹的孟戚,意識到他們要先把樹挖出來才行。

    “畫地圖!”孟戚很配合地命令道。

    司家眾人戰戰兢兢地畫了地圖,然後看著孟戚跟墨鯉認真挖完了樹,然後一個提著司顓,一個扛著樹,就這麽走了。

    “……閣下留步!”

    他們身上的禁製還沒有解!

    孟戚這才仿佛想起了什麽,擠出一個猙獰的笑容:“不用擔心,禁製五個時辰後就會自動解開。不過在此之前,蕩寇將軍的親兵為了保證他們將軍的安全,會先砍斷你們的手腳,或者是脖子!”

    “什麽?你說過——”

    “我說過什麽?江湖人朝廷管不到,最多流放三千裏?我又不是朝廷命官,我說話不算的!”

    孟戚對著神情變來變去的劉將軍等人揮揮手:“你們在四郎山見過我們嗎?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劉澹:“……”

    他敢說知道嗎?敢說見過嗎?

    遇到了前朝國師,國師不僅沒有殺他,還幫了他們,劉將軍覺得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絕對不能泄露這件事,否則不僅失去聖眷,還要惹來猜疑,撤職事小下獄事大,於是他果斷地對親兵說:“這些人不能留,全部殺了。”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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