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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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鯉聽到動靜回頭時, 現孟戚正神情複雜地望著自己, 而樹枝不停地掃動著枝葉,孟戚右半側的臉都被蹭紅了。
“……也許它想下來?”孟戚聲音幹巴巴的,透著一絲鬱悶。
這樹專門跟他的臉過不去了, 怎麽避讓都沒用。
墨鯉無言, 下來什麽啊?此地根本不是靈氣交匯之處,根本不適合種樹。
“那是我扛的方式不對?”孟戚再問, 他納悶地想, 山靈都是這麽挑三揀四的?好歹是扛著不是拖著走,竟然還要提意見!
墨鯉無力地說:“它是棵樹, 不是嬰孩,扛樹哪有什麽姿勢?”
孟戚“哦”了一聲, 然後麵無表情地把樹塞給了墨鯉, 義正辭嚴地解釋道:“臉疼!”
“沒藥。”
墨大夫表示行囊掉進了地底,臉疼也沒得治。
枝條簌簌搖晃, 墨鯉下意識地輸了一道靈氣進去,樹立刻安靜了, 老老實實地待在墨鯉肩上不動。
“走吧。”
墨鯉扛著樹繼續往前走, 孟戚跟在後麵, 滿眼驚訝。
輸靈氣跟輸內力一樣,除了……當事樹,別人很難看出來, 更別說孟戚到現在還沒意識到靈氣跟內力的關係, 畢竟按照常理, 沒事往樹木裏送內力?想震斷樹幹還差不多!
墨鯉養參數年,很有經驗。
一般他不會直接灌輸靈力,捏碎了藥丸放在土壤裏效果更好。不過這是龍脈化成的樹木,跟家裏那株白參不一樣,它能直接吸取靈力,倒是省了很多事。
山道崎嶇,遍地泥濘。
天邊隱約出現晨曦的時候,墨鯉終於找到了一座孤峰。
右側是裂縫形成的斷崖,左邊地麵隆起形成了陡峭的山峰,這座山峰太小了,頂端隻有一間屋子大小,上下基本是一樣粗細,坡麵傾斜度幾乎沒有,連猴子都很難爬上去。
山峰不算太高,四麵沒有別的高點,顯得孤零零的。
像這樣的小峰頭,在山裏很常見,如果外觀像人或者物,倒還能算是一處美景,如果什麽都不是,連神怪誌異就沒有它的份。
因為山峰太陡,輕功都不好借力,墨鯉隻能跟孟戚一起把樹扛上去。
“上有日月星辰,下接地脈,就這了。”
墨鯉尋了個合適的位置,就開始挖坑種樹。
沒有鏟子鐵鍬,拿起石塊都能幹活——內力外放,武林高手行走江湖時就是這麽方便。
“光禿禿的山峰上隻有這麽一棵樹,會不會太引人注意了?”孟戚問。
墨鯉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孟戚考慮周到,繼續問:“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找高點的樹給它擋一擋?”
“……”
按照這個道理,還要找一株更高的樹,這樣天雷劈下的時候,就有代挨的了。
“用石頭堆砌個小池子,積蓄雨水,如果有雷劈中樹木,引了大火,水還能滅火。”孟戚精神一振,說個不停,“不過水池的作用有限,還是挖一道溝吧!用石頭砌了,讓火燒不到這邊。”
墨鯉覺得,孟戚大約是不想把這棵樹種下去了。
想這想那的,操心個沒完。
——失去記憶的太京龍脈,也很關心同類。
墨大夫默默扭過頭,繼續挖坑。
“就這麽說定了,我去找合適的樹。”孟戚拍了拍手,就準備下山。
“等等。”墨鯉趕緊把人喊住,無奈地說,“不必如此,山靈若在,會自己催樹木,護住自身,隻是……”
龍脈已經死了,他不知道這棵樹是什麽。
根係還在,又得殘餘靈氣重生,看起來很像是龍脈,然而誰能說得準呢?世間有靈性的生物不少,像歧懋山的那隻白狐,還能通人性,可它並非龍脈。
把樹栽在靈氣充裕之地,不過是墨鯉心底的一絲期望。
墨鯉正想著,忽然感到一隻手伸過來握住了自己,他愕然抬頭,正對上孟戚的眼睛。
“我看它很有生機,必定還是活著的。”孟戚篤定地說。
“但願如此……”
墨鯉站起來把樹幹正了正,然後把土埋進坑裏。
樹幹開始搖晃,孟戚下意識地去扶,隨後現這不是樹幹不穩,而是山體在晃。
又是餘震?
孟戚現山底的裂縫稍微合攏了一些。
“大夫,山靈還在。”
話剛說完,孟戚就是一個趔趄,愣神地看著他原本扶著的樹。
樹變小了!縮水了!
從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變成了拳頭粗細的樹苗!葉片落到地上,就化為烏有。
孟戚:“……”
扛了一路的樹,還費勁把它抬到山上,結果呢?早不變小,晚不變小,剛把它種下去,樹就變小了,這是跟自己過不去嗎?
孟戚後知後覺地現,對於這棵樹反常,他竟然都不驚訝了。
大概是在心裏相信了大夫說的山靈。
——不是山靈,能是什麽?樹妖嗎?
孟戚下意識地揉眉心,他想吃一顆寧神丸定定心,然而大夫的行囊丟了,什麽藥都沒有。
墨鯉摸著樹幹,隱約感到了屬於地脈的微弱靈氣,他終於鬆了口氣。
不用移栽樹木,也不用做別的事。四郎山的這道龍脈確實還有一線生機,重新找的靈氣匯集之處,比廢棄的那處更適合它恢複。
等這道龍脈生出自我意識,甚至化為人形,卻是不知多久之後的事了。
溫暖的日光照在細了很多也禿了很多的樹冠上,隱約能看出枝椏是個龍形,樹冠正迎著初升的朝陽。
墨鯉又輸了一些靈氣,隻是這次被拒絕了。
樹木已經與地脈相連,它將靈氣全部送了出去,才會忽然縮小,它的生長要依靠天地之間的靈氣循環。
還殘留在枝頭的葉片閃爍著微光,很快就消失了。
墨鯉鬆開手,緩緩站了起來,身影在逆光之中一片模糊。
旁邊的孟戚暗想,信山靈,又能跟山靈溝通,這是什麽人呢?
古書記載,楚地多巫,以舞祭山神,善與神語。年代久遠,今時之人已不得見。
楚巫與方士不同,這是相當古老的傳說,孟戚從前隻當做逸談雜說,現在不得不思考楚巫存在的可能性。
然而這裏是西北的平洲,跟楚地完全是兩個方向,距離太京也不近。
楚巫一族,為何飄零四方?這中間還有什麽緣故嗎?
最後,古書上沒說楚巫怕貓啊!
孟戚對怕貓這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不過已經在心裏認定了楚巫的猜測——博覽群書,也有不好之處,不管什麽荒唐事,引經據典都能找到說法。
還很合情合理!
***
對秋陵縣幸存的百姓來說,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
旭日初升,被燒得焦黑的廢墟上餘煙嫋嫋,嗆人鼻息。
後半夜的雷雨隻是勉強控製了火情,燒了一整夜的熱氣融化了附近的積雪,這個清晨並不是很冷。
大部分人都一夜沒睡,餘震讓他們不敢閉眼。
好在營地選的位置不錯,附近沒有落石,晃動時除了心驚肉跳,沒有傷亡。
“昨夜那場火,附近十裏地的人都能看得到,這麽大的動靜,秋陵縣出的事,這十裏八鄉哪還有不知道的……”
眾人議論紛紛,有的要去投奔親朋故舊,有的還心心念念要去司家堡。
“都安靜,沒有衣物幹糧,寒冬臘月的能去哪?”秋陵縣的鄭捕快高聲說,“等縣城裏的地麵不燙了,我們就去找找能用的東西。”
這位鄭捕快很有威望,眾人6續應了。
說是縣城,現在哪裏還有城,不過是一片廢墟。
鄭捕快昨夜帶著人去秋陵縣外一個廢棄的陶窯,找到了不少器皿,現在火上煮熱水的瓦罐,就是從陶窯得來的。
秋紅跟著一個老婦人,將瓦罐送到幾個斷了腿的病患身邊。
忙了一圈,她忽然在營地裏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影。
“大夫?”
秋紅脫口而出,她又立刻捂住了嘴。
墨鯉雖然衣服上都是幹涸的泥漿,但是營地裏每個人都是這般模樣,倒也不算紮眼。
墨鯉低聲告訴了秋紅那些苦役的下落,龍脈的事自然沒說,隻說了司家想要造反以及司顓背後另有師承。
“……未能尋回令兄骸骨,也不知令兄葬於何處,我很抱歉,但請秋娘聽我一言,司家雖亡但司家藏的金塊是毀不了的,日後必定有他人前來尋覓。”
秋紅垂著眼,哽咽著行了一禮。
墨鯉認真地勸道:“跟司家有往來的人,不乏野心勃勃之輩,他們與司家是一丘之貉,如果蕩寇將軍沒能找到司家藏金子的地方,這些人遲早都會出現。秋陵縣活下來的人不多,你曾打探過金礦之事,盡管做得不引人注意,還是得警惕被人尋到頭上。”
“我賤命一條,何懼生死……”
“何人命賤,何人命貴?秋陵縣的知縣命貴否?此刻身在何處?”墨鯉反問。
秋紅垂淚不語,墨鯉看她神情,知道她把話聽進去了。
“我與……”墨鯉看了看身後的孟戚,含糊地把名字帶過去了,“我與友人還要在秋陵縣停留數日,如果你想離開又怕被查到蹤跡,我們可以帶你一程。”
“怎敢勞煩恩人。”
“隻是幫你探聽了一些消息,稱不上有恩。”
墨鯉正說著,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吵雜聲,原來是蕩寇將軍麾下的兵丁回來了。
除了困在地底裂縫的劉澹,還有不少人也逃過了這劫。
捕快鄭三聽說了司家昨夜伏殺朝廷官軍的事,連連搖頭,感歎司家既反,殺了劉將軍,第二步肯定要攻打秋陵縣。
沒有這場地動,秋陵縣也免不了遭逢一場大變,司家商鋪的人沒事,像他這樣在縣衙混飯吃的人,就不知會怎樣了。
世間禍福,竟是這般難辨。
聽到司家要造反,秋陵縣這些人沒有再叫嚷著要找司家償命,甚至慌得想要逃。
營地裏亂哄哄的,劉澹就是這種情況下被親兵抬了回來。
“將軍有傷,需要休養。”
劉將軍的親兵找上了鄭捕快,問道:“這裏還有大夫嗎?”
鄭三遲疑道:“昨晚倒是見了一個大夫,但是後來人多,又雜亂,不知道去哪……”
他話還沒說完,便有照顧病患的老婦人接口道:“大夫在那邊,我瞧見了。”
親兵下意識地望過去,然後——
“……”
不,他已經習慣了。
將軍應該也習慣了。
親兵望向劉澹,現自家將軍傷重正在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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