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凡違天理者
字數:6710 加入書籤
孟戚在最開始的時候,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他被大夫蒙著眼睛, 隨後一陣昏沉, 眼前還是黑漆漆的, 有東西蓋在頭頂跟身上, 像是睡在了帳篷裏。
哪來的帳篷?剛才生了什麽?
寧長淵剛走,他似乎在跟大夫說話, 孟戚正在回憶, 這時候頭頂上的“帳篷”忽然飛了,仿佛被老鷹叼走,被狂風卷走, 反正就這麽呼地一下不見了。
燭光有些暗,屋裏影影幢幢的。
孟戚抬眼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
熟悉是沒錯, 可這也太大了。
都說霧裏觀花、燈下看人,最是朦朧。
——朦朧個什麽?大夫忽然變大這麽多,怎麽可能看不清?
猛地被一隻手撈了起來,直接就沒有站穩。
胖鼓的肚皮貼著溫熱的掌心, 整隻沙鼠都是懵的。
屋子裏沒有銅鏡, 野集這兒太窮,十戶人家裏麵也就一家有鏡子, 還是模糊不清的。墨鯉為了讓孟戚更快地明白真相,他走到了放著蠟燭的桌子前, 指了指牆壁, 那上麵有被燭光照出的影子。
“……”
人影很清晰, 手裏捧著的東西也很明顯。
小而微張的耳朵, 饅頭似的身體,細長的胡須還在輕輕抖動。
眼前的這一幕仿佛是個荒誕的夢境,孟戚震驚地想,自己居然不是個人,而是妖?!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細小的爪子,細長的尾巴,還有圓滾滾的身體……
——是妖怪就算了,天下那麽多妖怪,猛虎蒼鷹什麽不行,怎麽會是一隻胖鼠呢?
難道他經常不吃東西都感覺不到饑餓,是因為體型的緣故?!
見鬼的楚巫!根本就是山中精怪,所以能跟山靈溝通!
孟戚心情十分糟糕,原本這時候他會戾氣暴漲導致意識昏沉,可是現在偏偏清醒得不行,想要暈過去都不可能。
自以為麵無表情、很是嚴肅的胖鼠,實際上卻是呆呆的,一副好逗弄的模樣。
墨鯉沒有這麽做。
這是他的同族,在歧懋山遇到的時候墨鯉以為胖鼠跟白狐它們一樣是有靈性的生物,這才會上前逗弄。
墨鯉又去打了一盆水,小心翼翼地把胖鼠扶到臉盆旁邊看倒影。
然後胖鼠仰頭栽倒。
墨鯉:“……”
好在沒有栽進盆裏。
墨鯉知道化為原形時沒法開口說話,他捧著陷入飽受驚嚇的沙鼠回到床邊。
“變回來吧。”
說完,就把沙鼠放進了那堆衣服裏。
結果衣服裏麵好半天都沒有動靜。
墨鯉又等了一陣,怕沙鼠出事,再次把衣服揭開。
白圓軟乎的胖鼠睜著眼睛,爪子都繃直了,不信邪地在床上滾了好幾圈,仍然沒有變回來,粉白的鼻尖氣得抖。
墨鯉:“……”
這可糟糕了,墨大夫立刻拿出自己的經驗,開始跟胖鼠講化形時產生的感覺。
然而孟戚根本不記得第一次化形的情形,他甚至本能地抗拒自己這樣的形態——看起來太不威風了,怎麽能是這樣弱小甚至圓滾滾的生物呢?
折騰了一個時辰,整張床都被胖鼠滾了三遍。
墨鯉當機立斷,收拾行囊連夜離開野集,否則明天出門的時候,寧長淵或者秋紅要是趕來相送,他就得解釋為什麽會少了一個人。
雖然能說孟戚有急事先走了,但是墨鯉不喜歡說謊言。
捏造謊言也很累,能省則省。
於是趁著夜高風黑,墨大夫上路了。
他找了一塊厚實的布,往胖鼠身上一裹,再把胖鼠擱到自己肩頭。
武林高手有內力護體,下雨都不會淋濕衣裳,胖鼠又足夠小,恰好在內息影響的範圍內,不會被寒風吹得毛全部翻成單側卷。
“孟兄,是我太魯莽了。”
墨鯉邊趕路邊說,輕功高走得穩,上半身連晃都不晃。
孟戚默默地抓牢了大夫的衣服,心情十分複雜。
當自己的心思曝光之後,孟戚想過大夫怒,想過大夫把自己攆出去,就是沒想過現在的情形。
蹲在意中人的肩膀上算怎麽回事?
連衣服都沒有!渾身上下就一塊布!
——裹上這塊布,還是因為怕你冷。
孟戚有一掌拍斷桌子的衝動,他下意識地一動,然後墨鯉就感到胖鼠跺了下爪子。
“別動,會掉下來的。”墨鯉用手虛扶胖鼠。
“……”
藥效還在繼續揮作用,孟戚頭腦非常清醒,他懷疑大夫根本不是自己的同族,絕對不是另外一隻鼠!
否則現自己變不回來,又沒法說話的時候,就應該變回原形,然後用鼠族的方式溝通。
孟戚抬了抬爪子,蹭著下巴。
……沒有蹭到,隻蹭到了肉。
臉頰的肉太多,下巴的肉也太多。
孟戚無力地把肉推開,終於蹭到了下巴,原本隻是個摸下巴的思考動作,現在做出來卻這麽艱難。他眯著眼睛回憶自己在水盆裏看到的倒影,不是糧倉或者百姓家常見的老鼠,是北邊草原上的物種,也就是他曾經飼養過的沙鼠。
腦袋太大,身體太圓,根本跑不過貓!
自詡武林高手,輕功絕頂的孟國師陷入了深思。
按理說他的記憶雖有缺失,但也不至於連自己是人是妖都忘了呀。這些年他時而清醒,時而病,也沒有一次變回原形。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撫弄著愛寵,小心翼翼喂食沙鼠菜葉的景象。
那隻沙鼠最初很瘦,他慢慢才養成了圓嘟嘟的體型,經常把它放在懷裏。
孟戚也千真萬確地記得愛寵的屍體躺在泥土裏的模樣,一向柔軟的軀體變得冰冷僵硬,靈活刨動的爪子怎麽撥弄都不會動。
後來呢?
孟戚的記憶一片空白,他狂了,恨不得殺死所有人。
他懊悔自己為何要出門,可是想不起來前麵的事,也想不到那隻沙鼠的來曆。
那隻沙鼠,是同族?還是親人?
冥冥之中,孟戚想起了大夫莫名其妙跟自己談到孩子的事。
——不會跟外族生孩子,跟同族也生不了孩子。
難不成孩子要自己生?
“孟兄?”
墨鯉忽然感到一股大力重重地落在肩上,內息自然流轉,生生被推開了數尺。
他還沒站定就意識到生了什麽,動作極快地轉過了身,順手把行囊拋了過去。
“裏麵有衣服。”
“……”
身後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墨鯉鬆了口氣,總算變回來了。
他又等了一陣,估測著時間差不多,這才轉過頭。
孟戚長披散,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可有什麽不適?”墨鯉熟練地伸手號脈。
孟戚沒阻攔,隻是聲音喑啞了一些:“你認為我是為了想要孩子才對你意動?”
“什麽?”
墨鯉吃了一驚,他跟太京龍脈哪有生出小龍脈的條件?歧懋山距離太京那麽遠,小又貧瘠,太京龍脈失了支脈元氣大傷,歧懋山連出現支脈的可能都沒有。
“……那隻死去的沙鼠,是我的孩子嗎?”孟戚一字字問。
墨大夫心中一刺,他深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緩柔和。
“我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你先不要悲傷,我們與人不一樣,死有時候並不是徹底消失,我們還得去太京那座山裏看一看。”
“不是孩子,它是我們的同族?”孟戚答非所問,他自言自語地說,“我們是妖?天地之靈是為妖,飛禽走獸也是妖,我們脫離了原本的模樣,妄想以人的身份活在世間,為天道不容?所以無論做什麽都會失敗,親朋故友終將離我而去,到最後自己也受到影響,瘋瘋癲癲?”
“夠了,我不知什麽是天道!”
墨鯉見勢不妙,斷喝一聲,及時拉回孟戚的思緒。
孟戚直勾勾地看著他,仿佛在等一個回答。
“要說天道不容,司家算什麽?聖蓮壇算什麽?”
“……他們是人。”
“人又如何?人就可以濫殺無辜?”
墨鯉眉頭緊皺,連孟兄這個稱呼也不叫了,直接提高聲音道,“孟國師,你在楚朝多年,縱然想的是天下萬民四海承平,可還是被世人那套所謂的倫常影響了。妖,非人非獸,便是違逆倫常之物?
“世上豈有非黑即白之理?天下怎有非正即誤之說?
“不在其中,便違逆天道了嗎?”
孟戚神智被問得逐漸清明,卻還是頭痛。
是啊,楚朝二世而亡,難道還是他的錯處嗎?
隻不過想到那隻沙鼠,他就感到心中絞痛。
“終究是我今日魯莽……”
“不,若非大夫,我還不知己身。”
墨鯉想要說他們也不算妖,可是他根本不會化為龍形,而且剛才差點坑得孟戚變不回來,如今孟戚情緒不妥,手邊又沒有藥,隻能暫時隱下了。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 手機版閱讀網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