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章 水滴銅龍晝漏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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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平嗬嗬一笑,道:“劉公公,小奴跑了京城十來家澡堂子,好不容易打聽得公公家裏。【無彈窗小說網】公公就這麽一句話打發小的,太也絕情。”

    劉若愚被王平道破隱情,卻也不羞,長歎一口氣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老夫雖然安心閑適,但家裏總是要吃飯糊口的。總盼著哪家宗府招人,好去謀個差事。王公公若是有消息,也請照拂則個。”

    “劉公公,”王平裝出一臉詫異,“太子征辟,這豈是尋常王府比得了的?再者說,如今鬧賊,萬一去了地方上,整ri裏得多提心吊膽啊?”

    “唉,這也是顧不得。”劉若愚做出一臉無奈:“就算是郡王家也比去東宮身邊好些啊。”

    “願聞其詳。”

    “敢問公公,田存善是誰名下的?”劉若愚問道。

    王平一愣,暗道:這老貨果然不愧是摔打曆練出來的,真真是一語中的。田存善是徐應元門下的,比劉若愚矮了一輩。若是劉若愚到了東宮身邊,田存善肯乖乖服軟麽?中官也是官,是官就有官場,官場重資曆,因為資曆就是權柄。

    權柄!

    古往今來也不見有幾個人肯將這東西乖乖送人的。

    “劉公公不肯去,小奴豈不是辦差不力?”王平苦笑道:“公公是不知道,如今這位東宮可是英明之主,但凡辦事稍有些不順心,便少不得一番嗬斥。”

    “哦?這倒是願聞其詳。”劉若愚玩這手yu擒故縱,本就是想從王平嘴裏多掏點東西出來,順便看看東宮裏的布局。否則貿貿然衝進去,敵我不分,情勢不明,怎麽死的都不知道。他是衝著鹹魚翻身去的,豈是為了白白送死?

    “東宮甚肖陛下。”王平道。

    劉若愚微微點頭,等著王平再吐點幹貨出來。

    王平又道:“賞罰有信,重賞重罰。田存善剛任東宮典璽的時候,田國舅私下裏給了他不少賄賂。那時候田妃正得寵,膝下還有永王慈炤和悼靈王慈煥。”他說著,看了一眼呆立一旁,手裏提著木桶的男人。

    “是我侄兒,無妨。”劉若愚淡淡道。

    王平自然而然道了以聲“是”,旋即反應過來,剛才竟然被劉若愚淡淡一句話帶進了彀中,好像成了他的徒子徒孫一般。他尷尬地幹咳一聲,繼續道:“那是崇禎十二年的事,田存善欺負東宮年少無知,事也做得不機密,竟被東宮知道了。”

    劉若愚盯著王平,讓他繼續說下去。

    王平一個恍惚,眼前看到的像是身穿四爪蟒袍的提督太監,而非衣衫襤褸的落魄老頭。他定了定神:“後來,東宮要泛舟湖上……”

    劉若愚手指一跳,卻仍舊不動聲se,心中暗道:田存善恐怕沒有下手,否則也不會有今ri了。

    “東宮要泛舟湖上。”王平重複了一遍,頓了頓又道:“而且不肯坐大船。”

    “船上就一個田存善?”劉若愚心中卻道:太子倒是聰明,若是小船,身邊隻有一個太監跟著,他若是有個意外,那田存善也沒有逃生之望。

    “是。”王平道:“另外有東宮侍衛、大漢將軍、騰驤衛的人駕船圍在四周,都是熟悉水xing的。”

    “規矩如此。”

    “後來,太子玩的皮球落到水裏了……”王平賣了個關子,“劉公公以為,是誰去撿的?”

    “田存善?”劉若愚見他這麽問,就知道答案了,卻又眉頭一皺,道:“但不應該啊?田存善不能離開太子半步,當命那些侍衛去撿。”

    “是,理該如此。”王平道:“但太子早就下令周圍的船散開,又對田存善說:‘你若不下水去撿球,我便親自去。’嚇得田存善不得不除了衣冠鞋襪,跳進水裏,當時可是十月啊!那水冰涼冰涼的,誰能吃得住?”

    劉若愚搖了搖頭。

    王平繼續道:“當時周圍的侍衛散得遠,湖上風大聽不見話,見田存善下水,不明所以,紛紛移船靠近,卻隻見太子掄起木漿就朝田存善腦袋上打了過去。”

    劉若愚眼角一跳。

    “見太子要殺人,誰還敢靠近?”王平冷笑一聲:“田存善倒是會水,一個猛子紮下去,避開了那一擊。等他再露出頭,卻見太子抓著木漿,曆數他賣主求財之罪。他這才知道,太子早就看出他跟田氏勾勾搭搭,對東宮不忠了。”

    “十月天泡在水裏,想來也熬不住多久吧。”劉若愚應和一聲。

    “正是,”王平道,“田存善很快就都招了,發誓對太子再不敢隱瞞。”

    “太子這就放過他了?”

    “正是,太子真仁主。”王平嘖嘖歎道。

    劉若愚心中冷笑:仁主?仁主就不會用這麽yin狠的法子了!那是太子知道換個人來一樣會欺負他年幼,隻要田妃一ri不死,兩個皇子一ri在京,總有人會兩麵下注,燒燒冷灶,誰知道是否還會有世宗和今上之事?嘁,當年鄭貴妃那麽大勢力,也沒能搞掉太子擁立福王。現在竟然還有人動這種心思,這世上真是笨蛋比雞蛋多!

    “劉公公,這些可都是田存善跟徐應元哭訴的時候自己說的,絕不會有錯。”王平道:“如今曹太監告假回鄉,宮裏有德望的老公公們又多不管事,若是您在太子身邊,哪有田存善那種小人的位置。”

    “唉,王平啊,”劉若愚沉聲叫道,“老夫聽了這話,真是心痛不已,恨不能當下就飛去太子身邊,保國本,清小人!但是我在獄中十年餘,如今連個幫手都沒有。徐應元本來就是閹黨!與我勢不兩立!田存善是他名下,恐怕不會給老夫站穩腳跟的機會啊。”

    “看劉公公說的!”王平抬聲道:“以劉公公當ri與曹公公的煙火情,我們都盼著劉公公出來主持大局呢!”

    ——當年若不是我散盡家財,曹化淳哪肯保我一命?!

    劉若愚雖然心中不屑,卻露出感動神se,深情道:“當年若不是曹太監出手相救,若愚焉能得保xing命?你既然報了他老人家的名號,我若是推搪不就,豈為人子哉?不過此事必須雷厲風行,不能有半點糾結,否則便隻有被田存善各個擊破。你先回去,看看哪些人是跟咱們一心的,哪些是騎牆兩顧的。一旦老夫到了太子身邊,恐怕登時就要用事。”

    “嘿!有劉公公主持大局,萬事定矣!小奴這就先回去了,公公也請準備準備!”王平心中大定,終於露出了個真摯的笑容。

    劉若愚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速去速回。

    望著王平飛也似一般跑遠的身影,劉若愚轉向自己的堂侄,嘴角朝上一咧,笑道:“省了五十兩。”

    那男人怔怔看著空無一人的坊門,心下一陣輕鬆,腦袋裏隻有一個聲音:“還好還好,省了五十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