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章 毒龍帖耳收雷霆(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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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純臣這才發現自己渾身肌肉緊繃,一時鬆懈下來,就像是卸去了一座大山。【無彈窗小說網】他道:“差點嚇著我……話說回來,若是東宮侍衛連京營都能打敗,還有誰是他的敵手?他要篡位不是隨心所欲麽?隻需要說陛下聖體違和,太子自然可以監國。過個三五年,陛下大行……”

    成國公說著說著,又被自己嚇著了。

    事情看起來的確就是這麽簡單。

    “為什麽?”平清冷冷嘲笑道:“太子為什麽要登基做皇帝?日日被下麵人唬弄,聖旨出了大內便成了廢紙。”

    “這……”成國公並沒有想過這麽深奧的問題。在他看來,皇帝就是天子,就是這個蒼穹之下權力最大的人,想幹嘛就能幹嘛。九五至尊的那張椅子散發出無比強大的誘惑,差點讓他忘記了自己就是唬弄皇帝的一員。

    “太子練兵強軍,為的是重整山河。”平清這才將第三枚棋子拍了下去,道:“想當年太祖高皇帝不過淮左白衣,牧牛乞討之輩,不也打下了皇明三百年江山?如今太子必然認為自己流著朱氏血脈,又是東宮國本之尊,論起起點,比祖上高了不知多少,為何不可以重開天地。”

    朱純臣是被酒色財氣消磨了銳意的人,良久方才吐口道:“太子倒是有雄心大誌。”

    “哪個皇帝沒有?”平清不以為然:“隻是有些經不住粉黛誘惑,有些架不住金丹蠱惑,有些誌大卻才疏……所以古來聖帝明王可遇不可求,一旦遭逢,那是三生慶幸啊!”他看了一眼成國公,眯起眼睛笑道:“對於貪官蠹蟲而言嘛,可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

    朱純臣聽出了這話中雅意,卻擺了擺手:“就算是堯舜那般的聖君,朝中也是有小人的。這小人君子就如油和水,雖然不容,但也缺一不可。”

    “公爺這話說得在理。”平清道:“油鍋裏進了水,是會炸鍋的。茶水裏浮了油,也是會被人倒掉的。關鍵在於公爺這油是在什麽地方。太子看不上錦衣衛、兵馬司、京師三大營,所以要建新軍。一旦新軍練成,還有公爺什麽事麽?”

    “對啊!”朱純臣一拍棋案:“他搶的是我的差事啊!”

    “非也非也!”平清搖頭道。

    “怎麽?我總督京營,豈不是被他搶了差事麽?”朱純臣疑惑道。

    “是公爺擋了太子的路。”平清的手指在棋盤上輕輕敲點:“他今日召見公爺,無非就是讓公爺識相讓讓路。該吐的銀子吐些出來,該行的方便行一行。”

    朱純臣隨著平清先生的手指,看著棋盤上的品字型的三個雲子,正形成了“打吃”的局麵。他臉上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深沉,道:“先生這麽一說,誠如剝絲抽繭,果然是繩跡可循。以先生高見,朱某該如何應對?”

    “你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你。”平清推開棋局,踩了塌下的布鞋,伸了個懶腰,緩緩道:“我有上中下三策,上策能讓成國公一脈再享三百年榮華富貴。中策可以保公爺你得個善終。下策嘛,或許能留公爺一條血脈偷生。”

    朱純臣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何至於此?以我家三百年富貴,故交姻親,門下子弟,遍布朝野,別說太子,就是當今聖上也未必能動得了我家!”

    “你不信就算了。”平清穿上布鞋,走到書案前,信筆寫了兩個草字。

    “姑妄言之嘛。”朱純臣跟了過去,臉上堆笑道。

    平清沉默良久,方才道:“我是感念你禮賢下士,換個人我是死也不說的。”他頓了頓,道:“你既然看清了東宮的雄心,豈不知攀龍附鳳就在今朝?你若是能夠舉家相投,太子定以成國公為楷模,到時候聖上的嘉獎必不會少,你家子弟也多能在東宮門下行走,一旦皇明中興,豈非又是個三百年公侯?”

    朱純臣臉上微微泛紅,及待退去方才道:“這上策固然聽著好,但舉家相投實在有些過了。如今文恬武嬉,兵不能戰,大明天下到底歸於誰手未嚐可知……先生曾經不也說過:天數要變了,若是賊兵迫城,不妨開城門投靠新主麽?”

    “此一時彼一時。”平清不以為然道:“當時可沒人跟我說過東宮有這般雄心和手段。”

    “不值當不值當,”朱純臣斷然搖頭道,“願聞先生中策。”

    “答應東宮開出的價碼,要多少給多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即便是曹操那樣的梟雄,起碼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臉人。”平清先生的聲音中,已經十分失望。

    “就怕他開口太大,”朱純臣皺眉道,“今日一見麵便要京營出錢買火藥,這一年下來就是上萬兩銀子啊!日後若是再有別的事,我怎麽應付?還是得坐地還錢才行。”

    平清微微詫異:“太子一見麵就說火藥的事?莫非連交情都沒攀一攀。”

    “我與他能有什麽交情?有何不妥麽?”朱純臣微微有些不祥的預感。

    “學生的下策,”平清恢複了平靜,“讓令郎令孫帶上家中細軟逃去江南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或許能逃一死。”

    “先生這就是危言聳聽了!”朱純臣再好的修養都有些按捺不住:“我家三百年國公,豈能做出那等隱姓埋名之事!”

    “這是為公爺留血脈。”平清淡淡道。

    成國公重重一甩衣袖,隻是從鼻竇裏哼了一聲,轉身就往外走去。

    平清先生目送成國公離去,直聽得外麵園門被人重重踢了一腳,方才常常歎了口氣。

    “趙大!”平清先生揚聲叫道。

    一個臉上帶著煙灰的粗壯漢子從屋後轉了過來,嗓音低沉,應聲道:“少爺,您吩咐。”

    “收拾東西,咱們走。”

    平清先生幹淨利落地用細竹簾卷了幾支上好的湖筆,扯出一張寫過字的紙包了方於魯的九玄三極墨,讓趙大抱了金星歙硯。他自己先抓了《嘔血譜》,又去書架上選了幾本珍本善本,一一收入竹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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