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九 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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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連奧托?布勞恩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最終還是順利抵達北京。
    看著北京城高聳的城牆,一眼看不到邊際,讓奧托深為震撼。
    在歐洲,城堡兼具行政中心和軍事用途,城堡內不會有如此之多的居民。奧托這種沒見識沒知識的破落戶,隻把北京城的居民都理解成了皇帝的私有財產,類似仆人和雜役,難免對這個帝國的統治者更加的敬畏。
    “我能見到皇帝陛下麽?”布勞恩低聲詢問押送他的錦衣衛校尉。他曾經嚐試著色誘這個校尉,不過這個校尉不喜男風,結果適得其反,一路上對他很不客氣。
    負責翻譯的西語係通事當然知道這事,但本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心態,並沒有節外生枝。
    “就你?”校尉啐到:“豬狗一樣的東西竟然也想麵見聖上?啊呸!”
    這校尉說得如此粗俗,以至於年輕的通事都不好意思直譯了。
    “你見不到聖上,能見個鎮撫使就不錯了。”這個學生新近分到錦衣衛,也算對錦衣衛有所了解。
    當初錦衣衛的活動範圍隻在京師,所以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之下就是兩個從四品的鎮撫使。如今錦衣衛悄無聲息地遍布全國內外,所以基本上每個省都有一位鎮撫使,每個府都有一位千戶。這也是官職與官銜將分未分的階段。
    坐鎮北京的鎮撫使有兩位,權威較大。北鎮撫使非但統管京師方麵情報收集整理,而且也會掛個指揮僉事的銜,官號全稱是:錦衣衛指揮僉事,領北鎮撫司事。
    錦衣衛從來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英宗朝有些特殊情況,其他時候都是新皇登極便要清洗一番。而且這種清洗主要是集中在鎮撫使以上的高官,真正幹活的千戶、百戶是沒資格享受清洗待遇的。
    直到崇禎朝,情況又有些特殊。因為皇太子接手錦衣衛之後,天子親軍實際上為皇太子效命。當時正牌子指揮使駱養性已經投效了東虜。其他高官或是跟著叛國。或是隱居不出,很輕鬆地讓東宮手下迅速把握了錦衣衛的核心力量,加以利用。
    如今皇太子成了皇帝。之前的千戶、百戶自然水漲船高,紛紛升職加爵,而且從事務性工作增多來看,即便再換一任皇帝,他們也不用擔心遭受清洗的下場。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能傳給兒子……不過錦衣衛也算半個軍隊係統。能讓兒子讀武備大學去當個軍官也是極好的出路。
    何況現在軍情司非常歡迎錦衣衛子弟加入。
    負責奧托?布勞恩專案的鎮撫使錢大通便是這樣的新貴。他在國變之前隻是個試百戶,手下十幾個破落戶一般的錦衣衛校尉、力士。國變時逃離北京,因為與皇帝順路,竟然稀裏糊塗被帶到了山東,旋即被委任為千戶。
    錢大通自認為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才能,卻又稀裏糊塗地連年考評優異,在福州負責偵察鄭氏還立了功。最終在隆景三年從福建鎮撫使調入北京,領北鎮撫司事。
    這回衛使徐惇將奧氏專案分配給他,並沒有特別交代,好像對他的能力十分信任。
    錢大通也不知道該做什麽,總之還是見了人再說。
    一見到奧托?布勞恩。錢大通就覺得此人既不像是長年累月服侍案牘的公務人員,也不像傳教士說的貴族男仆。在他看來,即便是仆人,也有尊嚴,然而此人可以說毫無尊嚴可言。
    他更像是個卑微無助的小相公。
    隻是泰西人的身形讓他一點都不“小”。
    在直接注視了大約半刻鍾之後,奧托?布勞恩顯露出了瀕臨崩潰的征兆。
    ——完全沒有意誌抵抗能力。
    錢大通靠在椅背上,繼續盯著奧托?布勞恩。在他看來,上麵決定使用這個泰西人純屬浪費時間,因為他甚至連作為男仆竊取情報都做不到。
    奧托?布勞恩根本不敢與錢大通對視。他將目光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卻發現雙腿不自覺地顫抖,就如同痙攣一般。在這個沒有窗戶的小黑屋裏,隻有他與這個四十上下的明國官員,兩人語言不通,無論他說什麽都不會有用。
    “閣下,說些什麽吧!”奧托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
    ——他已經崩潰了。
    錢大通聽不懂奧托的語言,隻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他搖了搖頭,拉了拉一旁的繩子,很快就有通事奉命而來。
    “問他能幹些什麽。”錢大通對通事道。
    “你有什麽技能?”通事問道。
    奧托?布勞恩仿佛聽到了天籟,連忙道:“我能說三國語言,德意誌語,西班牙語,還有英格蘭語……我能讀一些德文。我還熟悉貴族的禮儀……我願意做一切你們讓我做的事,求你們不要殺我!”
    通事正要翻譯,錢大通已經揮了揮手,道:“讓他去紫明樓住兩天。”說罷,錢大通起身離去,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通事愣在當場,暗道:我哪裏知道紫明樓是什麽地方?再說,我也沒有帶人犯的權力和職責吧!
    好在錢大通離開之後,很快有兩個校尉進來。通事擺出轉達上意的態度,並沒有耽誤事。
    奧托?布勞恩雖然聽不懂漢語,但是不能否認他有不錯的語言天賦。在幾人的對話中,“紫明樓”出現的頻率最高,很可能是某個地方或是某種刑罰。隨著自己被人帶進了一座中式別院,一棟三層高的磚木小樓隱藏在別院深處,隻露出一截屋脊。
    他猜這裏便是“紫明樓”。
    “先生,請這邊走。”紫明樓裏出來的中國人操著一口德語,還帶著巴伐利亞口音。
    “這是哪裏?”奧托?布勞恩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幾乎要撲上去抱住這個仆人裝扮的中國人。
    “紫明樓,先生。”男子就如從小受到良好教育的貴族男仆,溫柔,莊重,大方,得體。
    奧托?布勞恩在他麵前有些自慚形穢,踩在幹淨平滑的石板小徑上,幾乎難以邁開雙腿。他從小黑屋裏出來之後,就格外享受陽光,如今走在這個充滿神秘氣氛的小園中,更是被步移景換的神奇效果所吸引。
    “這是池塘。”男仆鄭重道。
    ——誰都知道這是池塘,我還認識裏麵遊動的是魚。
    奧托在心中腹誹一句。
    “你得學會站在池塘邊感受魚遊動帶來的動和靜。”男仆繼續道:“這能讓你浮躁的氣息深沉下來,看上去不像是個為了一片麵包就能夠出賣**的廉價品。”
    奧托?布勞恩覺得心口像是被刺了一刀,但想到那間小黑屋,以及那個目光中仿佛藏了尖刀的明國人,他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栗,不敢有絲毫違抗。
    男仆帶著奧托?布勞恩從魚塘走到一片竹林。
    說是竹林,其實隻是小徑兩旁種了十餘杆毛竹。在這個季節,竹葉已經不在水嫩,略顯出焦黃。隻有風吹過時,沙沙的葉響才肯演奏天籟。
    “這是竹林。”男仆道:“你應該每天都來這裏聽風的聲音,那是大自然的協奏曲,好吹去讓你身上的腐臭。”
    “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麽?”奧托?布勞恩忍不住問道。
    他的確喜歡臉壓在枕頭上的位置,但並不喜歡被人如此辱罵。
    “讓你做個詩人。”男仆淡定道。
    奧托?布勞恩在錯愕之餘,終於笑了起來:“詩人?好吧,我已經承認過了,我並不是一個真正的詩人。我隻是讀過兩本詩集罷了。”
    “不,你必須成為一個詩人。”男仆認真道:“這是命令。”
    “可是……”奧托有些張嘴結舌,詩人是一種身份而非職業。不可能有人因為學習就能成為詩人。
    “我負責培訓你教育你。”男仆道。
    “你是個詩人?”奧托更加意外了。
    “我是個密探。”男仆微笑道:“恭喜你,你有機會成為我們偉大帝國偉大機構的一員。如果你能順利通過考核,你就能光榮加入錦衣衛。”
    “如果我沒能通過考核呢……”
    “請別為死後的事費心。”男仆笑了起來。
    奧托跟著笑了笑,卻十分勉強。
    “繼續往前走。認識一下這裏,認識一下大明。”男仆走在前麵,大有此間主人的姿態。
    穿過竹林,還有藤蔓繚繞的竹亭子,以及長滿青苔的巨石水缸……奧托很驚歎中國人竟然能夠將如此之多的景色溶於一處,使得這個不過兩三畝大小的別院仿佛有看不完的風景。而且每一處風景在男仆先生的口中都是洗滌粗俗的精神浴場,同時也不忘刺激一下奧托?布勞恩僅剩不多的自尊心。
    “不管是什麽文明,洗幹淨些總是會得到青睞的。”男仆帶著奧托進了下樓,指了指屏風後隱約露出的小門:“從這裏進去就是浴室和衛生間,你可以先自己摸索一下看怎麽用。”
    奧托緩步走在擦得錚亮的地板上,耳中隻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地板發出的微弱呻吟。他很懷疑那個密探導師說的話,那可是密探!他說的衛生間和浴室,難道會是真的衛生間和浴室麽!
    那扇屏風背後的暗門,在他心目中就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一般,詭譎得讓他感覺膽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