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凝香坊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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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福全是禹城第一酒樓的掌櫃,旗下豐樂樓日進鬥金,是當地人公認的斂財行家,但是這人能力主要不在經商,豐樂樓也不隻是家用來賺錢的酒樓。
但凡酒樓、客棧、茶肆、酒肆,人口流通往來之地往往也是消息走通的便利場所,以劉福全的豐樂樓為中心,延伸出一套完整而隱秘的情報係統,如果劉福全肯低頭聽話,等於說禹城方圓幾十裏內的消息盡在把握。
蕭佑薇也沒想到會這麽輕鬆,她原本是打算把“桃花源”經營得上了軌道再去見禹城幾個掌櫃,沒想到剛搞了個開業試吃,就把最大的那個招來投誠了。
她聳聳肩,毫無形象地伸了個懶腰,忽然聽見外麵一陣喧嘩。
剛走出門,看到眾人指著一個方向議論紛紛,她順著那方向看過去,正瞧見一個瘦巴巴的孩子環著手臂飛竄進巷子,懷裏像是藏著什麽東西。
聽街坊們七嘴八舌說了一通才明白,那個孩子剛剛突然擠進人群,偷了一盤冰鎮蜜桃片跑了。
阿元看她出來,心想那是她熬夜辛苦準備的東西,怎麽能被小偷拿去糟蹋!
“我去追!”
蕭佑薇本來覺得隻是一盤小吃不算什麽,可是看到一眾街坊路人議論紛紛的樣子,才反應過來,開業第一天鬧出小偷,好像是有點打臉了。
她看看桌上一片狼藉,白瓷盤裏大多隻殘留了小塊的桃片和甜膩的汁水,在場的街坊路人都吃得肚子滾圓。
有人眼尖,看見她店裏空蕩一片,貨架上甚至還是之前書齋老板留下的書籍,就問她為何今日不開張。
蕭佑薇當然是有打算的,可她顧不上解釋,望了一眼阿元追去的方向,仍是不放心,拜托六師兄在這照看,自己追了過去。
一進巷子,眼見四下無人,她腳踏輕功在牆上飛速點了幾下,巷子原本有許多岔道,巧的是裏麵潮濕,有淺淺的淤泥,她剛好順著一大一小兩行腳印,在牆壁上借力而行。
出了巷子,迎麵而來的竟是淡淡的脂粉香氣,處處懸掛紅紗的雕花樓閣白日裏看來十分冷清,一個睡眼惺忪的小廝走過,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她掃視一周,恍然大悟,原來是追到妓院來了。
“這是凝香坊,禹城最好的……青樓。”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凝香坊?不就是桃花庵那個小尼姑慧塵上山前待的地方?
她回頭看見陶九知搖著扇子走過來,嗅著空氣中的香味,一臉浮誇的陶醉。
蕭佑薇啐了他一口,說:“你怎麽也跟過來了?”
“噫,你一個黃花大姑娘都能來,我怎麽就不能?我要是不來,你能找到人?”
陶九知搖頭晃腦地越過她,掃了一眼地上逐漸消失的痕跡,漫不經心地說:“跟我來吧,這邊。”
蕭佑薇撇撇嘴跟上去,搞情報的人追蹤還真有一套,之前她停下,就是因為帶淤泥的腳印出巷子沒幾步就沒了,她確定不了他們走的是哪邊。
誰知道這人走路的時候嘴巴也不肯閑著,“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麽知道的?”
蕭佑薇冷冷地說:“不好奇。”
“真無趣。”對方沉默了一下,吐出三個字。
他們從凝香坊附近拐上一條泥土小道,七拐八繞,走了三四百米,轉進一條荒草叢生的岔路。
脂粉氣在此已然散去,隱約的臭味從前方散發出來,汗臭味、血液的腥臭味、糞便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仿佛在昭示著什麽東西在無聲地腐爛。
蕭佑薇四下打量的時候,一隻老鼠從草裏竄出來,擦著她的繡鞋跑了。
這是什麽地方,凝香坊不是妓院嗎?
她壓著疑問繼續走,越往前臭味越濃鬱,最終到了一個半掩的地窖,昏暗的光線裏她看到一片雪白的衣角,是阿元。
蕭佑薇走到他身側,發現地窖裏躺著幾個人。
氣息微弱,渾身散發著刺鼻的腥臭味,還活著。
她取出火折子吹亮,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把火光湊近,離她最近的是個年輕女人,身上隻裹著一塊破麻布,長發枯黃,肌膚表層粘著一片片可怕的紫紅色斑點。
女人的眼睛半張著,是渾濁的光,隨著她的靠近,女人眼神裏突然迸發出希望。
陶九知從後麵拽了她一把,“別看了,她們染了花柳病,被丟在這裏等死的。”
蕭佑薇默然收回手,回想著女人瞬間失去神采的眼睛,心底有些沉重。
她沒辦法譴責凝香坊的老鴇,這些姑娘在老鴇看來隻是一棵棵搖錢樹,不能繼續工作了自然會被舍棄,這種病在這個時代是救不了的,染上隻能等死。
在這個空寂的地方感受自己的身軀一點點腐爛,這就是等待這些女人的命運。
而這個地窖,不過是生者最後的牢籠。
“那個孩子在哪?”蕭佑薇艱澀地開口。
她還記得那孩子的背影,身子瘦弱了些,跑步時動作很靈敏,好好的孩子怎麽會跑到這裏來?
陶九知指著地窖右側一個不起眼的幽黑洞口,“裏麵有動靜。”
“去看看。”
他們依次彎腰進去,裏麵空氣流通不好,光線更是昏暗。
三人都有內力在身,耳力過人,聽得清清楚楚,角落裏一個稚嫩的聲音喃喃低語著:“你張嘴啊,吃了就不熱了……喂,快吃啊……”
“醒醒,吃啊……”
話裏已經帶了哭腔。
空氣中隱約是絕望和無助的氣息。
蕭佑薇捏著火折子走近:“有人在那裏嗎?我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
孩子瘦小的輪廓在幽暗中若隱若現,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瞪得很大,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微弱的火光靠近了,地上的白瓷盤和碎冰在反光。
孩子蹲坐在地上往後退兩步,他太害怕了,指間晶瑩的蜜桃片無聲地落到地上。
蕭佑薇用最溫和的語氣問他:“這是你的朋友嗎,好像是生病了?”
她分辨不出地上躺著的那個孩子是男是女,頭發散亂地蓋在臉上,瘦小的身軀被破麻袋包裹著,露在外麵的手臂細得像根木柴,讓她想到了《包身工》裏的“蘆柴棒”。
孩子不吭聲,她就自己借著微弱的火光一點點打量。
躺著的那個孩子胳膊上、脖子上遍布著大片的斑痕,由於光線昏暗,她隻能大致推斷出斑痕是紫色,孩子呼吸淺而急促,嘴唇幹裂,沒什麽動靜,顯然已經昏迷了。
她把手試探著放在孩子額頭上方,感到手下一陣熱浪。
紫斑,高燒。蕭佑薇隱約有個猜測。
這時偷桃片的孩子見她沒有動作,可能是感受到了善意,大著膽子從盤子裏挑出一片,往昏迷的孩子嘴邊送。
“等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