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是在招工。”

    蕭佑薇頭也不回地答完才覺得不對。

    她轉過身。

    麵前的是個身高最多到她胸口的男孩。

    麵黃肌瘦，頭上像頂著一蓬枯草，身上的衣服……或許隻能勉強說是衣服吧，腳上的破布鞋被頂出一個洞，髒兮兮的腳趾頭囂張地露在外麵。

    “你……”

    蕭佑薇覺得這孩子有些眼熟，直到孩子露出瑟縮的神色，她越發覺得熟悉，忽而腦中靈光一現，“你是華林？！”

    那天偷了冰鎮蜜桃片的男孩。

    這孩子在茯苓患病後仍能不離不棄，雖然偷過東西，可她很清楚，那些蜜桃片他其實一片都沒吃，單純是以為冰涼的東西能給茯苓退燒，甚至，他在喂茯苓的時候，自己肚子還在叫。

    這孩子的品性自然是可靠的，隻是年齡……

    她問：“你想來我店裏做工？”

    華林有些羞愧地低下頭，誠懇地說：“大姐姐你是好人，我不該偷你東西，我認錯。”

    “我六歲就在凝香坊做事，至今有七年了，什麽粗活累活我都能幹，我……我可以少拿月錢，不，不拿也行，隻要能給我口吃的，有地方睡覺就好……”

    蕭佑薇微微皺眉，這孩子這樣瘦弱，哪裏像是十三歲的樣子，她印象裏十三歲應該是初中生的年紀了，不論男孩女孩個子都是竄竄的，而眼前的華林，說他是十歲都覺得多了。

    大越沒有使用童工的說法，如果確實是十三歲，勉強也算合格。

    華林見她皺眉，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隻是期望又哀求地看著她。

    “你在凝香坊裏可是出了什麽事？”她記得那天這孩子穿著打扮分明還沒有這般落魄。

    華林咬著下唇點點頭說：“他們說我偷東西，手腳不幹淨……還，還招來外人進地窖，現在外麵都在傳凝香坊裏有病人，好多熟客都不去了。”

    蕭佑薇恍悟，後麵半句才是重點，這孩子是被遷怒了。

    想想也是，這裏的人談花柳色變，他們不會管這種病的傳播渠道是什麽，隻覺得沾上就會被傳染，染上就隻能等死，流言猛於虎，卻沒有人想過從根源上斷絕這種危險。

    其實，哪家青樓會是幹幹淨淨的？

    凝香坊原是禹城最好的青樓，如今地窖藏人的消息走漏，少不了競爭對手暗中詆毀添油，生意一受影響，老鴇追查下來，自然是拿這孩子撒氣。

    想必這些天華林的日子很不好過，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他偷蜜桃片，引來他們進地窖，他們進地窖救了茯苓，導致華林被老鴇記恨。因果循環，究竟是說不清了。

    她歎了口氣：“好，你先留下試兩個月吧，吃住全包，做工的日子我每天給你二十個銅板，兩個月後我若滿意，以後就照一兩銀子給你算月錢。不過店裏還沒開張，你先陪茯苓玩耍吧。”

    華林先是大喜，聽到末尾疑惑地問了一句：“茯苓？那是誰？”

    “跟我回去就知道了。”

    葫蘆巷的宅子夠大，多住他一個也不多，茯苓整天在房間裏待著無聊，有個小夥伴陪陪她也好。那樣純淨乖巧的女孩子，她是真心當自家妹妹疼的。

    隻是華林還不知道茯苓是女孩子，也不知道茯苓心裏又是什麽想法。

    讓華林先進馬車，蕭佑薇讓阿元先候著，戴好麵紗，轉身去了斜對麵的豐樂樓。

    許是天氣不好，今天豐樂樓的食客明顯少了些，大堂裏還有不少空座。

    一個小二眼尖看見她，暗暗打量一番，跑過來熱情又肯定地問：“請問客人是姓蕭嗎？”

    她點點頭，“不錯，你們掌櫃的在嗎？”

    小二頓時笑成了一朵花，“在，在，小的這就帶您過去。”

    這一片早傳瘋了，都說這位蕭娘子跟自家掌櫃關係匪淺，他這種常年跑堂的下層百姓，一雙眼睛最是毒辣，透過麵紗也能看出蕭娘子是個美人，什麽父輩的恩情？反正他是不信。

    ******

    劉福全這幾天很是發愁。

    何止是愁？簡直坐臥難安，食不知味。

    自家那個蠢婆娘先在吃食上怠慢大小姐，又出言不遜。

    他倒是想說清楚，可有些事即便是妻兒老小也要瞞著，他與大小姐的關係，說不得。

    在外人眼裏，他劉福全腰纏萬貫，手眼通天，連官府都要給他幾分麵子，可這些是怎麽來的？靠的是那位爺。

    那位爺是什麽人？昔日打下大越江山的功臣，名滿天下的蒼龍將軍！

    他得罪的是誰？那是主子捧在手心裏養大的明珠！

    如今，小主子在他宅子裏受了委屈，寧可自尋住處也不願多留，單是這樣想著，劉福全就覺得前途灰暗一片。

    若是事情讓主子知道……

    他打了個哆嗦，欲哭無淚。

    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叫了一嗓子：“掌櫃的，蕭家娘子來了！”

    劉福全豁地一下跳了起來。

    ******

    蕭佑薇是被誠惶誠恐地迎進去的，在小二眼裏，雖然自家掌櫃這樣點頭哈腰的樣子實在奇怪，可是這不是更驗證了街坊們的猜測——

    關係匪淺呐……

    小二哥想著這位美貌娘子若是成了劉夫人……

    不論別人怎麽想，他已經下定決心了，以後要按未來夫人的規格對待她。

    蕭佑薇瞥了劉福全一眼。

    幾天不見，劉福全眼下掛著黑紫的圈，活像被人揍了兩拳。

    她大約也能猜到這人心裏的小九九。

    其實劉福全這人，她還是挺滿意的。

    從冊子上看，他調來管理豐樂樓接近二十年了，如今豐樂樓日進鬥金，他本人在禹城也有不小的影響，可見其能力。

    糟糠之妻不離不棄，宅中不納美妾，膝下一兒一女，兒子參軍在外，女兒前年出嫁，家庭和睦，可見其長情。

    雖然在情報方麵，她的權限可能還不夠，問的事情並不能一一得到滿意的答複，但是這人願意為她效勞，這一點毋庸置疑。

    她在禹城毫無根基，需要劉福全的地方還很多，這幾日晾著他已經接近極限，再多的話，哪怕他畏懼爹爹，仍然為她所用，隻怕辦事比不上原先用心。

    她放下茶杯，輕喚了聲：“劉叔。”

    劉福全嚇了一跳，“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

    蕭佑薇輕笑，開口先讚他這些年在禹城悉心經營，勞苦功高，她頂著張讓人降低防備的臉，話又說得情真意切，竟然把這隻笑麵狐狸說得一臉感動。

    “不瞞劉叔，我在禹城還要待不少時日，桃花源也不是隨便做著玩的東西，我是真心實意要把它做好，其中少不得要劉叔照拂。”

    劉福全聽她這樣說，忙拍胸承諾表態，隻要她需要，他必定盡心盡力。

    所謂年老成精，他正值壯年，幾經商海沉浮，知道蕭佑薇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是極限，再多就事關生意機密了。

    所以他絲毫不會多問，隻要知道小主子對他沒產生嫌隙，還肯放心用他，就夠了。

    “那就先多謝劉叔了，現在店裏缺一批像樣的木器，劉叔在這兒待得久，能否推薦一家手藝好，價格又公道的木匠坊？”

    “木匠……”劉福全思索了一會。

    “禹城的木匠坊有三家，生意最好的在東巷第三家，不過這家勝在價格低，手藝算不得出色。剩下兩家價格高，手藝好，但是店麵小，隻有一位師傅帶一兩個學徒，接一次生意至少要做大半個月，恐怕不合您的要求……”

    蕭佑薇聽他這語氣，就猜測還有別的選項，事實果然如此。

    “不過，禹城最好的木匠不在這三家裏麵。”

    “那，可是請他出手有什麽講究？”她猜道。

    “不不，”劉福全搖搖頭，“講究說不上，隻是這人脾氣古怪，而且最近恐怕沒心思做活。”

    “哦？”

    蕭佑薇來了興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