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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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囚室裏,一個人影環膝靠牆坐著,幾個時辰過去了,她仍然保持著同一個姿勢,幾乎讓人覺得那隻是個沒有生命氣息的雕像。
蕭佑薇在殷勤的牢頭指引下走到這間囚室外麵,又遞過去一塊碎銀,和氣地說:“有勞了,一點心意,您拿去跟兄弟們吃吃茶。”
牢頭喜不自勝,接過銀子後頗有眼色地說:“多謝,多謝,我外邊還有活計,便不打擾了,隻需記得兩個時辰內出來,若是不認路,您叫我就成。”
見牢頭走遠後,蕭佑薇四下望望,禹城知府給綠漪的果然是重犯級別的待遇,這囚室是建在地下的,還是最裏邊的一間,站在這兒幾乎已經聽不見前頭傳出的鬼嚎了,隻有輕輕的水流聲,該是地下河的,偶爾有耗子從牆角爬過,撩動稻草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饒有興味地打量了裏麵的人一會兒,借著微弱的火光,見是個頭發散亂的年輕姑娘,一言不發地坐著,連抬眼看她一眼的興致都無。
忽然鼻間飄過一陣血腥味,她疑惑地上前兩步,仔細辨認了方向,才發覺那血腥味的源頭還是在綠漪身上,準確說,是在臉上。
“綠漪?”她輕輕喚道。
對方微轉過臉,從蓬亂的頭發底下瞥了她一眼,沙啞著嗓子說:“我不認得你。”
還肯說話就好。
蕭佑薇淡淡一笑道:“我是桃花源的店主,餘鶯鶯是為我做工的。”
聽見“餘鶯鶯”這幾個字,綠漪狠狠地打了個顫,緊咬住嘴唇不說話了。
“我了解鶯鶯的性子,她斷無理由得罪到你這個丹陽縣主身邊的紅人。”蕭佑薇的語氣不緊不慢,說到這裏特意停頓了一下,“但她若是得罪了縣主本人,我倒是一點都不驚訝。”
綠漪的呼吸明顯重了一下。
蕭佑薇湊近了些,柔嫩的麵龐幾乎觸碰到粗糙的木杆,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的雙眼緊盯著綠漪的每一個表情,“你並不知道原因,你在後悔。”
綠漪驚訝地抬了一下頭,忽然意識到什麽,又慌忙轉了過去。
雖然隻是一瞬,但是蕭佑薇已經看得清清楚楚,這個姑娘的兩邊臉上都是血肉模糊的,有銳器劃過的粗長傷口,也有燒灼過的片狀痕跡,沒有處理過,看起來觸目驚心,空氣裏還有鮮血混著腐臭的味道。
是什麽讓一個年輕女孩放棄本該珍惜的容貌坐在這裏頂罪?在她心裏,有什麽東西比她的臉和命還重要?
帶著這樣的疑惑,以及再也不能從綠漪身上發掘出什麽內容的遺憾,蕭佑薇喚來牢頭,原路折返。
回到葫蘆巷的時候,還沒進家門就聽見柳宅裏傳出隱約的哭叫聲,嬌嫩得很,穿透大門進入她耳朵裏,就像隻小貓兒。
她會心地一笑,剛想扣門去看看初兒,可是腦海中想到裏麵忙成一團的樣子,還是作罷,不去給她們添亂了。
進到院子,先看見的果然是阿元,又在練他那套槍法,她遠遠望著,覺得其中的煞氣似乎又濃了許多,想那薑二爺和陳如月這時候該還在北上的路上,薑家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人將阿元請回去。
爹爹近來忙著為沉睡的三娘輸送內力續命,也隻是過來見了阿元一麵,晚飯都沒留下吃就走了。
阿元對待爹爹的態度很詭異,過去那股單純的孺慕顯然少了,兩人對坐時多了生疏和隔閡,完全沒有過去幾年裏情同父子那般親密。
蕭佑薇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爹爹待他如子侄,如今這樣,心裏該是難過的,可是人總會變,阿元是這樣,爹爹也是這樣。這幾年來爹爹把他藏在賀蘭城裏一定是有理由的,她不問是出於信任,可阿元現在很可能已經恢複了記憶,他不去問就不太正常了。
最壞的可能,是他已經產生了誤解,甚至……是怨恨。
晚飯時,陶九知匆匆出現,扒了幾口又匆匆離開,蕭佑薇緊趕上去從後麵叫住了他。
迎著對方不解的眼神,她飛快地將手裏的藥瓶拋過去,“續命丹,剛跟師兄要的,你拿去帶在身邊,沒準派得上用場!”
陶九知臉上一黑,想到上次的事,撇嘴道:“不要。”
還傲嬌上了。
蕭佑薇幾步上去硬塞在他手裏,說:“給你就拿著,扭扭捏捏像什麽男人。”
“我……”怎麽就不像男人了!
明明是挑刺的話,被他說出來語氣裏就多了幾分委屈:“你居然盼著我用上它,安的這什麽心啊。”
蕭佑薇知道這就是個你越理他,他越來勁的人,翻了個白眼,反正藥也送到了,索性扭頭回去繼續吃飯。
留他一個人在院裏站著,藥瓶上屬於女子的體溫染上他的手指,原先故意做出的委屈表情舒展開來,眼底含笑,晃晃藥瓶,清楚地分辨出兩顆藥丸碰撞摩擦的聲響。
這小妮子,還真是個不肯欠人情的。
陶九知笑著搖搖頭,柔和的目光在她離去的方向停留了一瞬,把藥瓶放在腰帶左側,和上次拿走的那個藥瓶並排放在一起,閃身離開了。
寧靜的日子又過了沒幾天,這天蕭佑薇正在店裏跟紅芍閑話,忽然聽見外麵一陣敲鑼打鼓,還有人議論紛紛,一時間喧鬧得很,聽上去卻沒有迎親時的嗩呐聲響,連鑼鼓聲也寥落得很,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
紅芍試探著說:“我去看看?”
蕭佑薇低頭一笑:“就知道你是個好熱鬧的,正好沒事,我跟你一塊去。”
“誒!”紅芍飛快地應了一聲,擱下筆就往外走,一出門險些撞到來人,她以為是客人,正忙不迭地道歉,忽然身後傳來蕭佑薇帶些詫異的聲音:“黃夫人?”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撞上的就是隔壁盤了綢緞莊改做酒莊的凝霜。
凝霜點點頭,冰雪般的臉上罕見地多了絲人氣,直視著蕭佑薇說:“今天是那丫鬟行刑的日子。”
那丫鬟?
蕭佑薇怔了一瞬才意識到,她指的可能是綠漪。
探身出去一望,果然是一隊官差推著枷鎖加身的綠漪往前走,他們離她都有幾步遠的距離,因為一路上多的是人拿爛菜葉和臭雞蛋朝她身上招呼,他們可不想被殃及。
綠漪還是那天見到時的囚服裝束,頭發油膩蓬亂,身上散發著陣陣惡臭,今天光線好,照得她臉上血肉模糊的傷痕更加可怖,路兩旁還有不懂事的孩子指著她疊聲罵:“醜八怪!心眼壞!”
“該,該,該!”
清脆的罵聲中,綠漪痛苦地閉上眼睛,清亮的淚水伴著額頭上的蛋液一塊滑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