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還想聽你講月光寶盒的故事。”茯苓在自己的衣裳上這樣寫道。

    蕭佑薇把這小姑娘用披風蓋住，溫柔地攬在懷裏，麵朝著滿園芬芳，她緩緩開口說：“好，茯苓想從哪裏開始聽？”

    茯苓在披風底下裹著，就寫不了字了，比劃的動作也看不出來，她委委屈屈地用一雙大眼睛抱怨著，蕭佑薇點了點她的鼻頭說：“那姐姐就從開頭給你講。”

    茯苓醒著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今天忽然想聞花香，蕭佑薇就抱著她出來，先前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這會兒剛醒。

    其實這裏不止有花香，細嗅時還有一縷淡淡的酒香，是從對麵屋頂上飄下來的。

    古叟正在那兒坐著，用不遮掩的熱切眼神看著茯苓，全葫蘆巷的人都曉得他的心思，隻有茯苓自己還不知道，她隻是覺得這個老爺爺很奇怪，還好心地想著老爺爺每天都在喝酒，會不會對身體不好？

    “……他是至尊寶的時候，沒法保護紫霞仙子，他隻能選擇戴上金箍。當他戴上金箍，他就成了齊天大聖孫悟空，擁有無邊法力，能夠輕鬆地擊敗牛魔王，救出紫霞仙子。”

    “可當他戴上金箍成了孫悟空，就再也不能愛紫霞了。”

    茯苓在她平靜的闡述中似乎有些疑惑，溫軟的身子在她懷裏掙了幾下想要出來，蕭佑薇便把披風掀開一個角，將手掌在她麵前攤平，“茯苓想說什麽就在姐姐手上寫。”

    茯苓聽話地點點頭，細弱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愛是什麽？”

    蕭佑薇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發癢的觸感還沒散去，她好像能看見那根本不存在的字跡在一筆一筆地消失。

    是啊，愛是什麽呢？

    她從來不會給茯苓講這種故事，直到那天晚上，她哄著茯苓吃完藥，小姑娘睡著後，她看見了六師兄在窗下的身影，忽然覺得此時的茯苓是多麽可悲。

    這個小姑娘的影子在某個瞬間好像和那個無奈的男人重合了。

    大話西遊是一個關於人生的故事，真正看懂它的時候，也就懂了人生。

    第一次看的時候隻會笑，第二次看的時候會思考，第三次看的時候，會淚流滿麵。

    至尊寶是現實裏每個人的縮影，渾渾噩噩地度日，熒幕外的人們期待著他早些變成那個蓋世英雄，可他本人並不知情，如果可以選擇，他也許會更想做那個嘻嘻哈哈的無厘頭劫匪，身邊有一群陪他瘋陪他鬧的兄弟，懷裏是他真心愛慕的女人。

    可他最後才明白自己愛的人是紫霞，一個不能得到的女人。他是凡人至尊寶的時候沒辦法救她，他是前世孫悟空的時候沒辦法愛她。

    金箍戴上之後，他再不是凡人，再不能沾染一絲凡間情欲。

    不得不選，確實難選。

    現在的茯苓和至尊寶其實很相似。跟古叟入守山一脈，她可以活下來，健康地長大，可是從此以後她就是數萬山民心中的聖女，將來接替古叟的位子，做山民們活著的守護神。

    聖女是不能動情的，無論是對任何男子。

    如果茯苓不走，她活不過這個月。

    他們這群人是多麽自私的大人啊，竟然不肯讓這個小姑娘自己為自己選擇一次。但如果是讓她自己選，她又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呢？

    蕭佑薇知道他們不可能留下茯苓，今次別離，來日死別，可能往後的漫長人生裏古叟都不會再讓茯苓見六師兄一麵了。

    “愛就是不忘記。茯苓有不想忘記的人嗎？”她認真地問。

    茯苓安靜了一會兒，在她幾乎覺得孩子再次睡著了的時候，茯苓的手動了，在她掌心認真地寫。

    蕭佑薇提著心看她手指輕移，是一個接一個的人名：“杜仲哥哥、薇姐姐、姐姐、華林、福嬸、福伯、陶哥哥、元哥哥……”

    她停下，歪頭又想想，最後抬頭看向蕭佑薇，表示沒有了。

    蕭佑薇說：“那如果這些人裏你隻能選三個人，其他的必須忘掉呢？”

    茯苓皺起眉毛，蕭佑薇看得出她的糾結，等待的時間並不算太長，她還算輕鬆地做出了第二次選擇。

    這次的答案是：“杜仲哥哥、薇姐姐、姐姐。”

    和蕭佑薇猜想的一樣。

    “這三個人裏，隻能選一個人，其他的一定要忘掉，茯苓會選誰？”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滿園鮮活的生靈包圍下顯得異常冷酷，那樣不近人情。

    茯苓呆住了。

    蕭佑薇想過她會選擇紫蘇，畢竟是將她帶大的同胞姐姐，而他們這些人在她生命裏的時光並不長。

    可是茯苓誰也沒選。

    她最後是哭著昏睡過去的。

    或許，這也算是一種答案吧，蕭佑薇無奈地想。

    晚間六師兄過來敲她的房門，蕭佑薇請他進來坐下，把白日裏的事告訴給他聽。

    這幾天她專心陪伴茯苓，時不時輸送生息過去，多少也起到了延緩衰竭的作用，可是對於這種全麵崩盤，她不得不承認確實無能為力。

    連生息也治不了的病，顯然六師兄高超的醫術也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了。

    才幾天工夫不見，六師兄烏黑濃密的發絲裏竟然已經夾雜了幾根白色，整個人憔悴了至少十歲。

    蕭佑薇這時才覺得她可能還是低估了師兄對茯苓的感情。

    這種時候最煎熬的就是他吧。

    如果這趟沒有與六師兄同行就好了。

    這樣，他不會遇到茯苓。

    他還是門羅山上那個獨自享受小世界的高傲小神醫，行走世間，行醫濟世，或許某日在某個雨後的清靜小鎮上遇到一個笑起來比陽光燦爛的姑娘，從此就找到了家。

    然而並沒有，他遇到的不是那個莫須有的姑娘，是茯苓。

    他抱著一個甜蜜的夢，想要陪伴這個精靈般純淨可愛的小姑娘長大，想用滿腔情思編織一張無形的密網，將茯苓保護在網裏，一絲一絲地滲透進她純潔的心髒。

    直到她變成一個大姑娘，然後自然地站在她身邊，一生一世一雙人。

    現在這個夢毀了。

    他的小姑娘必須得離開了。

    上山，或者死。

    對於他來說其實又有什麽區別呢？同樣都是永久性地失去他的姑娘。

    可當他想著她會死掉，就覺得心裏有一萬把刀子來回戳著，痛徹心扉。

    他願意陪著她一塊死，可他舍不得她死。

    “至少她猶豫過，這樣就夠了。”他這麽說。

    燭光下，蕭佑薇好像看到他的眼裏有東西在閃光。

    “師兄……”她囁嚅著。

    六師兄擺擺手，笑著說：“好了，說了多少遍了，大人的事……”他忽然想到了茯苓的年紀，這個玩笑開得，不太合適。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笑得很醜。

    這一夜是沉默的道別，除了茯苓在房間裏無知無覺地沉睡外，其他人不約而同地失眠了。

    到天亮時，蕭佑薇守著燃盡的燈燭，雙目無神地望著大開的兩扇房門，六師兄離開後她就一直這樣坐著，好像不知冷熱般。

    她隻知道小茯苓要離開他們了。

    這次離別後或許再也不會下山，往後再也沒有這個笑容純粹，用手比劃大好河山的小精靈，光是這樣想著就覺得生活失色。

    她隱約聽到古叟的聲音，像是敲響了預示著分別的晨鍾。

    “該上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