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見麵不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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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羅真人嗨呀一聲從桌子這頭跳到那頭,回過半個身子詫異地叫喚:“你們這就不認識了?”

    沒人回話。

    他又問:“說話呀,老頭子還等著謝媒禮呐!”

    蕭佑薇心裏忽然被刺了一下,險些維持不住笑臉,急急平息了才故作無事地放下竹籃,卷起袖子收拾棋盤。

    那人灼熱的呼吸就在她側邊,一下,又一下,被風帶起,不知不覺弄熱了她的半邊臉。

    乍然而來粗糙冰涼的觸感驚得她下意識一躲,那隻清瘦的手就孤零零懸在半空中,指頭還拈著一片枯葉。門羅山的樹大多是四季常青的,不知是不是這人的到來把秋引出,天地霎時蕭索。

    門羅真人從他們的互動裏隱約品出味了,沉著臉說:“怎麽?小兩口這是吵架了?我說你這小子,白比人家小姑娘多吃了那麽多年的飯啊,啊?就不知道讓讓她?”這是衝著陶九知去的。

    在蕭佑薇沒留意的地方,紅光滿麵的老人邊訓斥邊朝著陶九知擠眉弄眼,陶九知先是一愣,繼而心領神會,低眉順眼地擺出懺悔的架勢,淒淒楚楚地喚了一聲“丫頭”。

    蕭佑薇刹那間心頭火起,冷笑一聲,把手裏的白玉棋子擲到地上直翻了好幾個身,憤然道:“我不認得這個人,師父若無別的吩咐,我就走了!”

    “哎,哎!”門羅真人見她動怒,這才慌了,像做錯事的孩子一樣拽住她一邊袖子低頭認錯道:“乖徒兒怎麽生氣啦……來來來,讓師父哄哄,這人忒壞,咱們不理他,不理他了,啊。”

    連說帶哄地把她帶到牆角去,門羅真人表情嚴肅起來,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後邊陶九知的方向問:“丫頭,你對他是當真死心了?”

    蕭佑薇一驚,瞬時語塞。

    如果說陶九知剛剛那句稱呼是在火上澆了一把熱油,師父現在的問話就像是夏日裏給她潑了一頭冰水,滿心的憤怒被堵在喉頭到胸腔中間的一個位置,不上不下,甚是難受。

    門羅真人見此又明白了,唏噓幾下,回頭對僵坐著等候審判的陶九知擺擺手說:“陶家小子,你今天可以走啦,老頭子要跟乖徒弟下盤棋!”

    “我……”陶九知愣怔地扶著桌子站起身。

    蕭佑薇這才驚訝地發現,不過兩月不見,這人已經瘦得幾乎隻剩一把骨頭,臉色青白,兩頰顯見得削了下去,損了秀美的顏色,一見就知道近些日子過得不好。

    尤其是當他站在風裏的時候,青袍飄蕩,腰身簡直跟她這女子的身形一般粗細,真讓人難免擔心這人會不會下一刻就被大風吹走。

    她不自覺皺眉,心裏想著這人最近究竟是個什麽遭遇,可是她皺眉的神情落在心神動蕩的陶九知眼裏,無疑是一把刮骨鋼刀,他不禁在想,丫頭恐怕是真的怨極了他,再也不想見到他了。

    這樣想著,他心口劇痛,本就寒涼的身子裏裏外外冷了個徹底,喉頭又有熟悉的腥甜彌漫。

    隔著枯葉凝望她漸漸朦朧的臉,陶九知久久不能釋懷之際,忽然聽見門羅真人嘟囔著提了一句:“今兒天色晚啦,老頭子可憐你有病在身,準你去外門客房休息一晚,改天再來陪我下棋吧。”

    柳暗花明。

    陶九知眼中微亮,一瞬間領會了他的意思。蕭佑薇自然也聽出了,似笑非笑地對上老人棕色瞳孔。

    門羅真人樂嗬嗬地放開她,轉而去拽陶九知的胳膊,嘴裏連連道:“這就趕他走,不讓這壞小子惹我寶貝徒兒心煩了!師父幫你趕走,看見沒?”

    他一直把人家拽到大門邊,一把從竹門處推了出去,然後立馬跳進來把門合上,邀功似地對蕭佑薇露出求表揚的表情。

    蕭佑薇哭笑不得,瞥一眼竹門下露出的那雙腳,想到他剛剛露出的病容,心裏有些不忍,不經意問道:“遊師弟今天走得這麽早?”

    老人家心裏了然,也不戳破徒弟這薄薄的麵皮,撓撓頭從屋子裏喚出一個身穿素色學子衫的總角孩童,坦然地使喚他說:“阿遊啊,師父要跟你大師姐下棋,你來山上也有一陣子了,正好帶客人去認認路,送人家去休息吧。”

    遊冬雪一手提著算學簿子,另隻手夾著一支大毛筆,白皙細嫩的臉上還帶著點點墨跡,聞言,一臉茫然地說:“送誰?去哪?”

    門羅真人在新徒弟麵前喜歡端著譜,單手負在背後,如得道高人般一捋長須,氣勢十足地抬起下巴,對著竹門的方向悶咳一聲。

    遊冬雪正沉醉在算學精妙的世界裏不可自拔,忽然被師父叫出來,還以為今天有新的知識傳授,沒想到是這樣沒頭沒腦的指令,木著一張包子臉卡在原處,不知道該怎麽辦是好。

    蕭佑薇招手喚他過來,端詳了一下這孩子和他兄長少說也有五六分相似的俊美容貌,指著竹門方向跟他低聲說:“那邊有個青衣服的哥哥,你帶他去客房歇息,如果不認得去外門的路,就在內門停下吧。”

    那人如果真是身上帶病,沒必要走那麽遠的山路去外門,索性就去內門客房安置,省得遊師弟帶著帶著路自己就先迷頓了。

    遊冬雪很聽她的話,乖巧地應下,臨走時忽然回頭嚴肅地說:“大師姐,如果我哥哥跟你提親,你可千萬不要答應他。”

    門外的呼吸瞬間加重。

    “這是為何?”

    遊冬雪鼻子一皺,絲毫不給同胞哥哥麵子地說:“他太不靠譜,配不上大師姐,前天還說要親手摘夠一百株紅花碧心草送給你,一轉眼就跑去跟那個叫高蕪的玩去了,那些碧心草裏還有十幾株是我幫他摘的呢。”

    蕭佑薇露出笑意,點點頭故作煩惱地逗他說:“那可麻煩了,他那些紅花碧心草我已經收了,味道也喜歡得緊,可不好再還回去了。”

    遊冬雪懊惱地還想說什麽,被師父直接推推搡搡趕了出去。

    門羅真人把小徒弟轟走,背對著竹門站了好一會兒,直到兩人腳步聲遠了才跑到蕭佑薇麵前點著她額頭說:“好了,現在人都走幹淨了,跟師父說說,在外麵到底受了什麽委屈,嗯?”

    蕭佑薇感受著這熟悉的力道,忽然心裏一酸,眼眶裏頓時熱了起來,她張開手抱住老人寬厚的身軀,先是淺淺地啜泣,再是放肆地流淚,最後索性趴在老人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兩個月,她在熟悉的山水裏靜靜洗滌了兩個月,直到老人對她張開手的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過去的那些心酸和委屈隻不過是強行藏在心底。

    隻有在這個百歲老人麵前,她可以像個孩子一樣,把所有的不痛快用大哭的方式宣泄出來。

    門羅真人耐心地一下下順著她的烏發。這孩子過得太苦了,從他剛收下她開始,就一直是不肯示弱的性子,無論受了什麽委屈,若不是他在後麵逼著,是絕對不肯說清楚的。

    後來孩子長大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再有什麽心事就更不願說了,甚至根本不肯在臉上顯露出來,像個小大人似的,讓他這個當師父的每回看了都覺得不忍。

    這回,看來是真的傷了心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