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殿上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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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榮入殿的時候是被兩個高大的侍衛拖進來的,粗略一看就能發現她的精神極度萎靡,加上全身上下就像被抽了骨頭一般乏力,半趴在地上,顯得異常狼狽,就連昔日的主子蘭貴妃也沒能第一時間認出她來。

    蕭佑薇冷眼看著,對她並沒有任何同情的感覺。

    上回闌意鬧著要吃的那盤豌豆黃裏加的不是必死的劇毒,而是一種延期發作的毒藥。

    也就是說當天吃下不會出現什麽異狀,而是需要一定的時間才會呈現出中毒的特征。

    什麽情況才需要這種延時的藥物呢?

    蕭佑薇後來結合著秋榮的供詞琢磨過,巧合的是那兩天她剛和闌意提過準備回京的事,正是外邊對她抨擊不斷的時候,如果師徒倆回京之後立即毒發……

    再多想一步。

    如果在他們毒發之後突然出現一個推手,告知百姓這毒就是丹陽縣主對國師的報複,事情又會如何?

    一次性折了兩個嫡係弟子,門羅山不可能善罷甘休,到那時迫於壓力,皇帝定會把這個疼愛有加的妹妹推出去……

    而秋榮要的,就是這樣的結局。

    且不說毒性怎樣,秋榮呈上那盤豌豆黃的時候,分量是剛好夠兩人份的——不過她高估了這藥的隱蔽程度,高估了師徒倆對她的信任,而且沒有料到當天會有個玩毒的行家過來。

    所以她栽了。

    蕭佑薇迎著皇帝探究的眼神說:“此女名叫秋榮,昔日曾為宮中女官,因為犯錯被趕出宮去,卻在十裏獵場做出謀害我師徒二人的事,巧合的是……我們從她身上還另外找到了一些線索。”

    她瞥一眼猶在驚疑的蕭雲琪,道:“恰與丹陽縣主遇害的事有關。”

    蕭雲琪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去看母親,如夫人也有些不解,寶兒被傷難道真的不是意外?

    母女倆各懷鬼胎,紛紛沉默。

    蕭佑薇不急不忙地解釋道:“陛下可以派人查一查此女的身世,查清了之後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不必我們再多做口舌。”

    這裏的“我們”,說的自然是她和她可愛的小徒弟。不過顯然還有別人也想加入。

    黑影輕巧地落地,如同一隻通靈的黑貓,左右護殿衛士見怪不怪,任由那人悠然走近殿門,好像在逛自家後花園一樣隨意。

    皇帝看見他的一瞬間臉色舒緩了些,抬手招呼他過來:“阿九,你來了。”

    陶九知微微一笑,沉靜的眸子掃過地上癱軟的女官,後者像是接到了惡魔的請柬,驚怕地向後縮著,抖如篩糠,他收回目光說:“這女官身上發生的事情很有意思,值得一聽。”

    他的站隊讓皇帝心裏出現了一絲怪異的感覺,可是長久以來對這個人的信任讓他選擇了暫觀其變。

    可憐的女官一見到陶九知就嚇破了膽,隻顧著哆嗦不敢回話,忽然聽到這惡魔說:“把真相說出來,說得越清楚越好,這樣我會讓你死得痛快點。”

    正常人遇到這樣威脅的話會是什麽反應呢,輕蔑,厭惡,害怕?

    可是秋榮沒有,她姣好的麵容在這句話過後漸漸平靜下來,是出奇的冷靜,似乎是看到了希望和解脫。

    蕭佑薇不知道所謂的擅長刑訊是什麽程度,可是她看得出來,在陶九知出現之後,秋榮看似冷靜,其實精神已經崩潰了。

    想瘋癲,卻不能放肆瘋。

    她此生的心願未完,心卻死了,不敢麵對事情暴露後下場,或是落在那個惡魔手上之後一個個痛苦的日夜,若能用一死來求解脫,妙哉!

    秋榮愣愣地盯著厚重的地毯,許久的沉寂,而後她開口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是她年輕而短暫,充滿悲劇色彩的一生。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家貧才會從小被收進宮裏,在這裏,每個人都在盼著自己能爬上去,再爬上去,誰也欺負不得……我最開始伺候的主子是個瘋婆子,不對,是好幾個瘋婆子……”

    她慘然一笑,淚光一閃而逝。

    “她們滿身汙穢,頭發裏,衣服裏,都有抓不完的虱子,她們不用人精心伺候,與其說是伺候,不如說是看管……要看著她們,讓她們活著,苟延殘喘,受盡折磨。”秋榮的思緒沉浸在回憶裏。

    上方的皇帝眉頭緊得能夾死一隻蒼蠅,他當然猜到了這個名叫秋榮的女官是在說哪裏,後宮裏的瘋婆子,不就是冷宮?他不耐煩地說:“說重點!”

    如果換成從前還在宮裏做事的時候,秋榮相信自己早已經跪下乞求這個人的寬恕,可是現在,她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麽皇權?她自顧自地回憶著,說自己在冷宮裏的事,說冷宮裏的人。

    反複提到的是一位“江娘娘”,蕭佑薇已經看過她的供詞,可是這樣平靜的闡述讓她提起了興趣,她通過秋榮的語氣和轉折時時更新著自己的判斷,她注意到秋榮對那位“江娘娘”的感情很複雜。

    “……江娘娘臨走的時候那雙眼睛是我親手合上的,我能感覺到她還是在笑。笑我天真,笑人情涼薄,笑世上的人過河拆橋。”秋榮說到這裏,用帶了絲茫然的眼神環視一周,在蘭貴妃妝容精致的臉上停留得最久。

    最後她低下頭笑著說:“所有瘋子都來送她,她們不讓收屍的人過來,誰過來就打誰。”

    “江娘娘就葬在後院的土堆裏,到來年春天滿院子裏長了一層新草芽,隻有那片土堆是枯的……多厲害的毒啊,就連人死了都要接著禍害旁邊的生靈呢……”秋榮歎息著,悲戚的表情忽然陰沉下來。

    她一字一句輕歎著說:“江娘娘死了,卻留了個秘密給我……她說我不是嬤嬤們從外頭買進來的小奴才。”

    蘭貴妃的臉色變了。

    丹鳳眼微眯,蘭貴妃撫著自己玉指上套著的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嬌滴滴地說:“陛下,國師也真愛開玩笑,說是要給自己洗冤,怎麽帶了個奴才過來胡言亂語?說了這麽長一通,臣妾還是沒明白她到底想說什麽,要是再這麽胡說八道下去,不如拖出去亂棍打死算了。”

    蕭佑薇唇角上揚,似有所指地說:“亂棍打死?貴妃對這刑罰好像很熟悉,不過貴妃這樣決定,莫不是心虛?”

    蘭貴妃忿忿地瞪了她一眼:“有什麽可心虛的?這賤婢本就是在本宮麵前犯了錯才被攆出去的,說穿了還是本宮的奴才,如何處置自然是本宮說了算!”

    蕭佑薇長長地“哦”了一聲,好奇地問:“貴妃就不想知道秋榮知道的這個秘密是什麽?”

    “讓她直接說個清楚,長話短說!”皇帝胸口起伏不定,怒氣衝衝地做了總結。

    秋榮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淒詭的微笑,她抬起烏黑的雙眼,向如夫人幽幽地說了一句:“娘,當年你把我浸在水盆裏的時候,想過會有今天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