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孫子被那隻公狐狸迷惑了心竅，瞎編出來哄人的。還是要把他們倆狠狠地隔開，免得影響了秋月以後考狀元。

    遊老太君朝孫兒招招手，語重心長地說：“你過來，好好聽老祖宗講講這幾個月發生的事。”遊秋月眼珠子轉了轉，狀似聽話地依了過去聽她講。

    遊母在旁邊偶爾抽泣兩聲，接到老太君不滿的眼神後克製著收了回去。遊秋月被禁足這段期間，沒有人刻意去和他講外麵發生的事，都是因為接了家主的指示，要讓大公子收一收野性，最好能像上山學藝的小公子那樣穩重守禮。

    本是四個月的禁足期，還沒結束就趕上先皇駕崩和太子被囚這些個大事，遊家主忙得焦頭爛額，幾乎把頑劣的長子忘在了腦後。下人們沒了新的指令，又懼怕家主積威，所以什麽事也不敢跟遊秋月說。

    與外界脫節了這麽久，遊秋月對祖母要說的話還是很感興趣的。

    他不時發出驚歎的聲音，臉上表現得越驚訝好奇，心裏的焦急就越旺盛：天哪，他在府裏待著，可高蕪還在外麵啊！萬一被祖母說的那個什麽煞神撞上，丟了小命可怎麽辦……

    遊秋月正心慌時，冷不丁聽見向來高貴賢淑的母親哭著咒罵了一句什麽，其中恰有個他聽過的名字。

    “老祖宗，你們方才說的那煞神，他到底叫什麽？”他試探著問。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個……”遊母哭到一半，被老太君一瞪，頓時噤口，隻顧埋頭哭泣。

    遊老太君小聲同寶貝大孫子說了個名字，卻見孫兒先是驚愕，繼而轉開一抹輕鬆的笑意，拍著大腿說：“哎呀！你們可真嚇著我了，原來就是陶大哥啊。你們應該是誤會了，他人很好的，我還吃過他做的菜呢！”

    這次，輪到婆媳倆震驚了。

    ……

    一個時辰後，遊秋月換了一身不甚惹眼的裝束，誌得意滿地走出大門。

    他在祖母和母親麵前發揮出三寸不爛之舌，把自己跟陶九知的關係說得極近，兩人當然懷疑過，可他死咬著自己是在門羅山上遇見的，婆媳倆一時間無法查證，最後半信半疑地放他出來了。

    遊秋月跟馬夫交待了位置，人沒有到，心已經飛到心上人那裏去了。當初高蕪搬出遊家的時候著實沒什麽銀錢，遊母聲稱會為他置辦屋舍，不會耽誤學業，其實分明是想讓高蕪被惡仆拖累著不要考中。

    後來他被禁足在府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突然有一天接到高蕪的密信，說是被好心人幫助，找到了新的住處，惡仆已經打發走了，他自己照顧自己，邊讀書邊賣字畫，自食其力，過得很好。這才讓遊秋月稍微放下心。

    實際上他跟陶九知算不上交情，隻是湊巧他拉著高蕪去找蕭姐姐告別，遇見那個大哥哥端著菜過來，他跟著夾了一筷。

    記得那是個很好看的大哥哥，大病初愈的樣子，笑起來溫和得很，一點也不可怕。

    馬夫熟練地繞開城衛軍來回巡遊的幾條街道，抄近路趕到那條胡同，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大少爺注意時辰，若是太晚了還在街上走，會被暗司逮去盤問的。”

    遊秋月胡亂點點頭就跑，嘴裏連聲叫著高蕪的名字。

    這是高蕪住在這裏的第三個月，離開了門羅山上的雜役生涯，這個官宦子弟換上學子服飾，手捧書卷，添了些斯文儒雅。

    他正在默誦詩文，隱約聽見外麵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一顆心撲騰撲騰暖熱了起來，可那聲音隻響了兩三聲就戛然而止。

    高蕪苦笑著壓住心口，覺得可能是自己思念過度，出現幻覺了。

    秋月太單純了，以為一個救命之恩的假借口可以瞞得過家中至親。

    最初，遊家主和遊老太君對他都很熱情，從府裏劃出一個院子給他暫住，可是兩人交往過密，終於引起了遊家主母的猜疑，那次被撞見兩人摟抱之後，遊家人的態度就變成了他噩夢裏那樣，鄙夷，厭惡，果然禁止秋月再與他來往。

    高蕪自認為已經被多舛的命運打磨成了一塊石頭，直到他遇到遊秋月才知道，石頭也是有心的。秋月之於他，就是天邊的明月，他隻能借著水麵的倒影稍稍觸碰。什麽地久天長，纏纏綿綿，都隻是他們的妄想。

    他怔怔地看著書上的小字，又想，家人都已經不在了，他現在有機會坐在這裏苦讀，已經是靠恩人幫助，不能有負恩義！就當那是個美好的夢，醒來之後就存起來，一切以科考為重，父親還等著他去翻案呢！

    他卻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少年就在離他百米左右的胡同巷裏，含淚揉著額頭。

    遊秋月衝得太快撞到了一個人，那人沒事，他卻傷著了，真納悶，看起來這麽纖細柔弱的女人，身上怎麽跟鐵板一樣堅硬？

    這是個身材纖長的女人，端莊素淨，不施粉黛的臉清麗動人，就是看人的眼神有點冷。

    凝霜上下打量，見他麵生，有些警惕地問：“你來這裏有什麽事嗎？”這條胡同就住了兩戶人家，除了她就是後麵那個少年書生，看眼前這少年衣著普通，不像是友人口中的那位遊家公子，她自然上心。

    “我，找高蕪，他是住在這兒嗎？”遊秋月也是小霸王的脾氣，可是到了這個女人麵前，不知不覺怯了幾分，小聲答道。

    女人的臉色鬆了下來，“你叫什麽？”

    “遊秋月。”

    這就對得上了，凝霜指著最裏麵那戶的大門說：“他住那邊。”

    遊秋月道了謝，剛走兩步忽然聽見動靜，回頭看見女人歡欣地出去，從信客那裏拿了個信封回來，臉上還帶著新嫁娘一般的嬌羞。

    他明悟，八成是這女子的丈夫寄回的家書。發現女人回到門邊，正在看他，他笑嘻嘻地跑了。

    敲開門，一對小情郎終於見了麵，都激動得滿眼是淚。

    他們在一起的確屬於離經叛道，可是兩人的骨子裏都受過嚴苛的教養，從來沒有什麽過分親昵的舉動，訴說了衷腸之後，規規矩矩地搬來椅子緊挨著坐下，開始講述分離以來的種種經曆。

    聽說高蕪搬到這裏是得了蕭姐姐的幫助，遊秋月笑彎了眼，直誇她是個好人。

    待到屋子裏的光線昏暗下來，高蕪好像想到了什麽，緊張地起來拉他，“不早了，你快回家去，不然遇到暗司抓人可不是開玩笑的。”

    遊秋月想說不怕，又舍不得心上人為他擔心，便乖巧地跟在他身後出去。

    兩人正在胡同裏依依惜別的時候，遊秋月眼尖，望見前頭飄過一個素色身影，因為光線昏暗，差點以為是鬧鬼，被高蕪眼疾手快壓住了那聲驚叫。

    “噓，別怕，那是黃夫人。”說完，高蕪自己也納悶，自言自語道：“怪了，黃夫人平時很少出門的，怎麽挑著這個時辰出去，是家裏遇到難事了嗎……”

    遊秋月聽出他的擔心，想起那少婦的姿容，不禁酸道：“真有什麽難事也有她夫家解決，要你操心！”說著還白了他一眼。高蕪傻兮兮地摟住少年的肩膀，不好意思地說：“也是哦。”(www.101novel.com)